反擊1
那天晚上傅希堯又給夏小冉打了個電話,電話里她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有什麼情緒,他說什麼問什麼她都回答,簡直比平日裏乖巧一百倍。
隔着冰冷的電話線,他問她:“冉冉,你就沒別的要跟我說嗎?”說他母親去找她,說她受了委屈,向他撒嬌也好罵他也罷,那樣會讓他感覺到她很真實,而不是一個木偶,一個只對他不在乎的木偶。
哪知她真的不懂自己的心意,冷冰冰地答:“沒有。”
早該料到,她會讓他徹底失望,那麼狠心。
他輕輕地笑出聲,繼而忍不住放聲大笑,他笑自己,今天也終於體會到一個巴掌拍不響的滋味兒,是那種無論怎麼努力都會撲空,鈍鈍的疼跟着呼吸一抽一抽地滲進五臟六腑,沒完沒了。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京津地區連降暴雪,大雪封路,等傅希堯趕回去的時候,夏小冉已經收拾好東西提前出院了,跟她父母先住在酒店裏
夏小冉離開的那天,風雪已經停了,天空難得放晴,和煦的陽光將厚重的積雪慢慢消融,還是很冷,呵出的水霧能成霜。傅希堯的車早就停在機場門口,他倚着車門,也不管被風颳得多難受,眼眸怔怔地看着他們一家人下了計程車,司機正幫他們卸下行李。他的目光只追隨着小冉,她明明穿了羽絨服。卻跟他看過的孕婦都不大像,太瘦了,看起來讓人忍不住抱在懷裏好好疼好好愛。
他們難得地心有靈犀,她抬起頭朝他的方向看過來,先是愣了一下,又側身對她父母說了些什麼,兩人也跟着看了他一眼,卻是寒着臉,目光不善。不一會兒,她朝他慢慢走過來,明亮的眼睛像泉水似的彎彎一泓,就站在面前安安靜靜地望着他。
傅希堯眉眼一斂,僵直着身體沒有動,兩人四目相對,直到看到她被凍得縮了縮,這才忍不住懊惱地罵她:“今天是什麼溫度?怎麼連個圍巾也不戴?”說著就脫下自己的圍巾圍到她身上,灰色的羊毛款,針腳織得很細,長得圍了她兩三圈,溫暖一絲風都跑不進去。不過她習慣性地要取下來,手卻被他緊緊地握住,聽見他恨恨地說,“你就非得跟我倔非得讓我難受是不是?信不信只要我說一句話,你哪兒都去不了?”
“我信。”都這個時候,夏小冉也不想再跟他糾纏,拉開他的手,嘆氣道:“不過是你母親幫忙訂的票,我想應該不會有阻礙。”
“該死的!”傅希堯不悅地捏緊拳頭,復又鬆開,這個時候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她抱住,狠狠地抱住,而他也真這麼做了,“真的要走?想好了?”他的聲音悶悶的。
“嗯。”夏小冉倔強地應了一聲。
傅希堯有些失望,摟得她更緊了一些,低聲說:“你走了我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夏小冉一怔,孩子,這個問題連她都不知道要怎麼解決。
傅希堯眼睛一轉,抱着她繼續喃喃:“再過些日子他長大一些,就能聽見胎心,他的小胖腿會踢你的肚子,他的眉眼可能像你,鼻子可能像我,性格呢……”
“夠了!我不要再聽!”夏小冉受不了,猛地推開他,烏亮的眸子裏帶着薄薄的水霧,惱恨地橫着他。帶着寒意的冬陽打在臉上,泛起一層金色的芒,她的眼前模糊一片,最終她只得轉過身:“保重。”沒有回頭,只是漸漸地離開他的視線。
傅希堯覺着臉上有些濕潤,是又下雪了嗎?
他沒有進候機室,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把她拽回來。他還維持着那個姿勢,倚着車門,嘴上叼了根煙,頭被風颳得凌亂,唯獨那英俊的側臉依舊深刻,一直望着她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等上了飛機安頓好,溫淑芳還心有餘悸,拉着夏小冉的手念叨着:“看模樣就知道和他媽媽一樣,不是省油的燈,我還真怕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斷了也好……”
“媽!”從剛才在候機室開始她就一直問小冉關於傅希堯的事,小冉頭皮麻,支支吾吾地有些疲於應對,畢竟有很多過往再提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只會讓他們更擔心。
“淑芳!”夏之年威嚴甚甚地瞪了老伴一眼,“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他低頭看了小冉一眼,瘦削的臉已經凹下去,眼底還有一圈青褐,能強撐到現在還沒倒下去已經萬幸了,還問什麼?
溫淑芳怔了怔,看看老伴,又瞧瞧女兒,終究是長嘆了一聲,不再說話。
夏小冉感動地挽着爸爸的手臂,把頭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安心地閉上眼睛,可手指卻抓着圍巾的下緣,彷彿還帶着那個男人的味道,強烈得讓人無所適從,砰然惶惶。
她不再多想,自以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
從夏小冉離開的那天起傅希堯就變了,變得很安靜,規規矩矩地上班下班,不見頹廢,也沒有跟母親大吵大鬧,而且一有空就大院陪父母吃飯聊天。傅夫人還暗自欣慰,認為還是自己了解兒子,他所謂的認真不過是圖一時新鮮三分鐘熱度,這不,一旦兩人疏遠了就冷淡了,也沒聽見他吵鬧,應該是想通了,對他越地關心。她又開始張羅着相親,一個個名門閨秀往兒子跟前送,想着總有一個能入他的眼。
只是沒想到一向最恨被人擺佈的傅希堯竟然也答應,有約必應,無論對象是誰都對對方溫柔備至,乖巧得讓傅夫人以為這不是自家的兒子。
這天,傅夫人滿臉堆笑地拉着他坐在沙的一側,細心問:“阿堯啊,都相了那麼多個,你到底喜歡誰?”她本來想再等一陣子的,可那些做媒的可等不了,一個勁地向她打聽,老實說她也想問清楚,畢竟他過了年就三十二了,再不成家也不是個事兒。
傅希堯的眼神暗了暗,在心裏自嘲,喜歡的那個都被你趕跑了,再來誰都無所謂。
他慢條斯理地反問:“媽,我聽您的意見呢,誰最合您眼緣,這媳婦娶回來可是得孝順您的。”
這話說得中聽,傅夫人笑逐顏開,笑着說:“看着都好,不過我覺得還是婷婷好,跟你青梅竹馬,也算知根知底,人品談吐更是沒得挑,你覺得呢?”
傅希堯手指骨捏了捏,去他的青梅竹馬,咸豐年前的事遠得他都沒印象了,最近見的這一面也只隱約記得那一臉小雀斑,故作高貴,哪裏有冉冉半分好?他覺得眼睛有些脹痛,最近在忙着解決公司的事,都沒好好睡一覺。
他順着母親的意思,佯裝着也很滿意,盯着母親笑說:“行呢,我也覺得婷婷很不錯,您看人比我准,我全聽您的,要是合適趁着過年就把婚事給辦了吧。”
這麼好說話?傅夫人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平靜的表情里看不出什麼端倪,卻又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這下反倒她有些遲疑了。她敲敲他的頭:“婚姻大事哪能那麼匆促?等你爸回來我還得跟他商量一下,這也是你自個兒的事,別這麼不上心!”
“知道了!知道了!”他笑嘻嘻地挽着母親的手應聲,只是那笑容根本不達眉梢。
過兩天,傅添榮回國,傅希城也從部隊回來,傅家又熱鬧起來。
下了飯桌,傅夫人見大家難得聚在一起,就將盤亘在心頭的大事說了出來。傅添榮不在國內並不代表他不知道生什麼事,不過他覺得老伴能處理好,也放之任之,聽到老伴說起同僚的女兒,才沉聲問:“婷婷?是那時常來我們家串門的那孩子?”
傅夫人點點頭:“是啊,你還教過她書法呢。”說罷還給兒媳一個眼神。
徐慧聰穎地了解婆婆的意思,附和道:“說起這個,媽,她最近調到我分管的部門,模樣好,做事也利索,看起來是很不錯。”
傅希堯默不作聲,聽着她們一唱一和地就想冷笑。
傅希城反而比他更認真上心,仔細問:“主要是人品怎麼樣?會不會驕縱?娶妻娶賢,如果名聲差就不好了。”他的軍裝還沒換下,又這樣一本正經地說話,更顯得冷毅深沉,一派兄長的架勢。
而傅希堯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打他大哥一頓,心口隱隱地疼,他以為他不知道這話是映射冉冉的?那天他回來就因蓓蓓的事給他一頓好打,他自認為理虧才沒還手,可不代表他不夠他狠,是他娶老婆,關他屁事?
傅添榮沉吟了半晌,這才看着小兒子問:“大家都說了意見,你呢,悶着聲做什麼?都長這麼大了也不讓人省點心!”
“我哪有什麼意見,我都說了,全聽你們的。”傅希堯不動聲色地表態。
傅夫人滿意地笑了,給傅添榮倒了杯茶,又說:“要不你先跟老李見個面通通氣?我們覺得人家好,人家未必同意,或者找個時間兩家人約出來吃個飯?”
“也好。”傅添榮也覺得該讓兒子娶妻定性,心裏已經開始盤算着這件事。
傅希堯完全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打了個哈欠,起身說:“行呢,你們安排好就告訴我一聲,我開了一天的會,先去睡了?”
“這麼早睡?待會還有你喜歡的糖水呢。”傅夫人拉着他又重新坐下來,“怎麼最近沒看你跟朋友出去玩的?公司再忙也得放鬆一下。”她說著又瞥了傅添榮和傅希城一下,幽幽地嘆氣,“你們爺兒幾個都是這樣,一做事就沒日沒夜的,也不知道我多擔心。”
傅希堯眼裏閃過一道光。
常言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媽,我沒事呢,就是明天一早得去趟醫院。”他開始上演今晚上的重頭戲。
這下全家人齊刷刷地往他身上看,傅夫人臉一繃緊,擔憂地瞅着他:“去醫院?你哪裏不舒服?”
傅希堯不在乎地擺擺手,訕笑道:“不是呢,只是去做個小手術。”他拋磚引玉,成功將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見他說著就要起身,卻被傅夫人死死拉着,驚聲問道:“手術?什麼手術?阿堯,你別嚇媽,到底怎麼了?”
傅希城板著臉,同樣問他:“還不快說,沒看到爸媽都急壞了?”四兄弟姐妹,就數這個么弟最得寵,卻也最讓人操心。
徐慧也緊張極了,不過依着女性的第六感,她一瞬間認為事情不太單純。
果然,傅希堯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環視了他們一眼,才似笑非笑地‘解釋’:“真不是什麼大事呢!瞧你們擔心的,我跟你們一樣都盼着能早點兒結婚呢!只是這手術得結婚前做才有用。”
傅添榮瞪着他:“你又在耍什麼把戲?”
“哪有什麼把戲,我就是想着該去結紮,絕了後患而已!”
“什麼?”傅夫人吃了一驚,天旋地轉地險些暈了過去,死死地抓住兒子的衣服,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你,你說什麼?”
大家的臉色都變得鐵青,只有傅希堯本人還雲淡風輕,彷彿只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如何一般淡定從容,他沉默了一會兒,又笑着說:“我說,我要去做絕、育、手、術。”他的一字一頓,狠狠地打擊到了他們。
傅添榮一氣之下,隨手就抓了煙灰缸往他臉色招呼去,他也不閃躲,深深被撞出一道血痕,玻璃清脆的碎聲在大廳響起,狠狠地罵:“孽子!孽子!”
“爸!別激動!”傅希城趕緊上前扶着父親,轉臉又看向弟弟,同樣憤恨地說,“阿堯,你這是做什麼?別仗着爸媽疼你就無法無天了!絕育?這話是你該說的嗎?可憐天下父母心……”
一直在一旁干著急的徐慧頓悟,原來阿堯這陣子這麼安靜,就為了等這一刻爆出來。
“我做什麼?問得好!可憐天下父母心?也說得好!”傅希堯冷笑,慢慢走到客廳後面的小雜物房拖出一大箱子的東西,高高舉起,又往地上狠狠地砸,裏面的東西全撒了出來,落得一地都是,有小衣服,也有小玩具,男的女的都有。
他猩紅着眼,眼角的不知是汗還是淚,指着他們控訴:“她昨天打電話告訴我,她要拿掉孩子!這些東西都沒用了!沒用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誰知道我多盼着這個孩子來?我想着他還有七個月就能看到他,小眼睛小鼻子,像她像我像誰都好,是我的孩子,我好好疼好好愛他好好教他,等着他叫我爸爸,可是呢,你們都見不得我好!要她離開我是不是?好!要我跟那誰誰結婚是不是?也成!可我這輩子不會再要孩子,也不會有孩子!這樣你們該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