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夕陽下,夏小冉扶着斑駁的石牆,手指一使勁連青苔都摳進指甲里,在怔忡了許久以後她終於無聲地笑了起來,世間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者,唯權力矣。
她清楚地記得那位邵女士臨走時對她說過:夏小姐,千萬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以免得不償失。
再經傅希堯這麼輕輕一點撥,如同醍醐灌頂,她還有什麼事不明白的?就因為她沒有乖乖地依言跟邵峰分手,所以才讓她爸爸遭受這種無妄之災?她抑住心口無力的酸澀感,扭頭看向傅希堯,穩着呼吸,盡量心平氣靜地說:“那就勞煩傅先生操心了。”熠熠的斜陽直入她清澈溫和的眼底,透出的是略顯蒼白的堅強。
她出奇冷靜的反應有些出乎傅希堯的意料,他微挑起眉,從外套的口袋摸出煙盒,取出一支夾在指尖上卻不點着,唇邊揚起一抹淺笑:“大家都是朋友,你不用跟我這麼客氣的。”他斜靠在石牆邊上,高大的身影背着陽光,那雙眼眸深而明邃,像大海一樣沉。
而在他們身後,正是那條歷經千年風雨洗禮的情人橋。
漸漸地,太陽隱沒,一切歸於平靜。
夏小冉回到家已是晚上,才打開門就見她媽媽等在門口,氣色不太好,忐忐忑忑地問她:“囡囡,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人家答應幫我們了嗎?”看着女兒不作聲,她又焦急地兀自猜測,“是不是嫌我們給的錢太少了?我就說讓你大伯去的,你也沒遇過這種場面,他去的話有什麼事還能馬上勻一下,偏偏那人只肯見你,真是……”
夏小冉很快回過神來,拍拍她媽媽的手安撫道:“媽,你別多想啦。那位先生剛巧是高我幾級的學長,以前在學校見過幾面,人很好的,他見我是相熟的人馬上答應幫忙了,也沒要咱們的錢。”她倒背如流地搬出早已想好的說辭,好讓她媽媽安下心來。
溫淑芳愕然地看了她一眼:“真的?怎麼會這麼巧啊?那回頭你可真的好好感謝人家才行,這年頭時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麼熱心的好人可少見了!”
“嗯,我會的。”夏小冉用力地點了點頭,強打起精神微微一笑:“媽,你放心吧,一切都會好的。”
然而又過去兩天,還是一丁點的消息都沒有。夏小冉怔怔地盯着手機看,她把手機號碼給了傅希堯,卻沒有他的號碼,所以除了等待她什麼都做不了。
房間裏還是習慣性的開着dVd播着老影片,可夏小冉心緒不寧,愣是一句對白也沒有聽進去。今天早上調查組的人又來醫院找她爸爸談話,問來問去還是那些沒有建設性的問題,她爸爸自然氣得不輕,可他們除了着急還能有什麼辦法?她知道爸爸的心結,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壞了夏家的名聲,那會要了他的命的。
驀地,夏小冉一直握着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她嚇得差點鬆了手,定睛一看屏幕,竟是閃着“無號碼顯示”幾個字,難道是傅希堯?
想到這裏,夏小冉精神一振,連忙接起電話:“喂,您好。”
電話那頭響起了傅希堯低低沉沉的聲音:“我是傅希堯。”
夏小冉強按着如雷的心跳,試探地問道:“傅先生,您好。是不是……我拜託您的事有眉目了?”
傅希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你現在來酒店一趟,我在上次的那個西餐廳等你,對了,記得把你的身份證帶上。”
夏小冉雖然覺得奇怪,可還是爽快地回答:“好的,我馬上就到。”
西餐廳內——
傅希堯遠遠地就看到夏小冉迎面走過來,嫩黃色的裙子長到膝蓋,步子邁得很細卻略顯得急促。他微微眯起眼睛朝她揮了揮手,等她走近后又起身替她拉好椅子:“來,請坐,你還沒吃晚餐吧,喜歡什麼就點。”一派的紳士作風。
瑩白的琉璃水晶燈下,夏小冉的雙頰泛起淺紅,忙不迭說:“謝謝,謝謝。”這回她沒有跟他矯情客氣,爽快地點了一個套餐。只是她心裏裝了太多煩心的事,饒是再美味佳肴也只能食不知所味地機械咀嚼着。
而傅希堯吃飯時不怎麼愛說話,連帶的夏小冉也不敢多說半句,硬是把一肚子的疑問都憋在心裏。
飯後,傅希堯把半杯紅酒喝完,才開口說:“好了,我們走吧。”
夏小冉愣了一愣,看着他的眼睛問:“傅先生?要去哪裏?”
傅希堯笑了笑,用餐巾擦了嘴角起身:“當然是回北京了。”
“啊?”夏小冉驚得立即跟着站了起來,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傅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囁喏的尾音帶着濃濃的疑問,怎麼什麼都沒做就這麼突然的要去北京?
傅希堯薄薄的嘴唇輕微一挑,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夏小姐,我已經托朋友打聽了你父親的事,看樣子似乎事情有些棘手……”
夏小冉眼眉突跳,焦急地追問:“怎麼棘手了?”
傅希堯語調平靜地說:“具體情況一時半會講不清楚,眼下我有急事要馬上回京,你先跟我一起回去,到時候我再告訴你下一步該怎麼做。”
夏小冉沒想到等了那麼久還是得到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以為傅希堯在敷衍自己,有些心浮氣躁地說:“傅先生,我知道王嵐是您的表妹,若您是為這點不想幫我也沒關係,我能理解的。可我爸爸有嚴重的心肌梗塞,所以這件事不能再拖了,您真不能幫忙的話我還得找別人。”有那樣一層關係,她也明白傅希堯不是勢必要幫她,可醫生說了她爸爸的身體很糟糕,若再受刺激的話隨時有生命危險,她不能冒這個險。
“呵呵,不怕說句託大的話,如果連我都幫不了忙,相信也沒人能幫得了你。”傅希堯倨傲地笑了出聲,可是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裏卻怎麼也找不到一絲笑意,他俯身貼在她耳邊說,“夏小姐,就算你很着急也並不代表這件事能急得來,聰明如你……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吧?”
他的一字一句聽得夏小冉手腳冰涼,霎時臉色慘白,嘴唇動了幾下卻怎麼也不了聲,因為她很明白他說的意思,顯而易見的,在這件事情上,邵家的態度是關鍵。
傅希堯站直身體,神色平靜地理了理衣襟,慢條斯理地說,“聽說最近要出台關於整頓學術不端的法規細則,你也知道每每這種時候總習慣提一兩個案子當典型,沒準你父親的案子就在備選之列。不過……既然夏小姐對我沒有最起碼的信任,那我說什麼也沒用,乾脆這件事就此打住,我還趕時間,先走一步了。”
其實只要他一句話,她父親這件事的始末自有人詳詳細細地報給他知道。夏之年的學生趙鴻毅在被查后曾經寫過一份詳細的檢討書上交給學校,內容是什麼沒多少人知道,反正學校方面一直沒有提起這事,而是放慢了調查進度,依他看肯定是有人給了意思的,有些事,只要拖一拖,結果就完全不同,那折磨的過程足以逼瘋人。
傅希堯自傲的笑容把夏小冉的力氣一點一點的抽盡,讓她明白到權大壓人,如果邵峰還在她身邊的話她還能跟他商量一下,可是現在除了求助於傅希堯,她已別無選擇。
而她也真這麼做了,她放低聲音卑微地請求:“傅先生,對不起,是我一時失言了,從現在起我什麼都聽你的。我馬上去定機票,可以嗎?”
“你清楚情況就好。”傅希堯的聲音冷冷的,表情還有些不耐,掃了她一眼才說:“事急從權,我已經幫你訂了位置,你直接跟我走就是了。”
“好。”夏小冉苦笑着點了點頭,一直繃緊的雙肩刺刺地生疼。
傅希堯的表情似笑非笑:“相信我,這次回北京你肯定會有收穫的。”這明明是安撫的話,卻讓夏小冉更加地不安起來,至於收穫的是什麼,沒人知道。
夏小冉跟着傅希堯的專車來到機場,等辦好手續后就在候機室等待上機。她趁着有時間悄悄到角落打了個電話回家,跟她媽媽說學校有急事讓她回去一趟,溫淑芳以為她說的是關於留學的事,也不疑有他,只是囑咐她注意安全,跟家裏保持聯繫。
她回來的時候見到傅希堯坐在沙上看報紙,他聽見腳步聲抬起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一下,目光掠過她又移開,繼續把注意力放在報紙上,凌厲的側臉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讓人想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不知怎的,她腦海里忽然憶起那日他吃甜糕糰子時滿足的笑容,跟眼前的他彷彿不是同一個人。
飛機晚上八點準時起航,依傅希堯的身份自然是搭乘頭等艙。
夏小冉一直繃著神經,尤其身旁坐的是傅希堯,更是不敢大意,可沒想到還是睡著了。中途機身遇到氣流略略晃了一下,夏小冉便無意識地把頭靠到傅希堯的肩膀上,傅希堯怔了怔,皺着眉想推開她,卻在看到她睡眼的那一瞬間收回手。
兩排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掩着,那雙眼睛說話時水靈靈的,聲音也細細柔柔,忽然想起那天聽周躍民說:“邵峰在昏迷的時候喊的居然是姓夏的名字,把邵叔一家氣得半死,這丫頭是有幾分姿色,可至於為了她弄得天翻地覆還差點把命給搭上嗎?”
是啊,至於嗎?
傅希堯忍不住勾一下嘴角,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插手這件事,也許她天生有種吸人的魔力,每一次見面他都有種陷入魔障的感覺,不過他不是邵峰,更不會輕易的就感情用事,只是一個女人而已。
他故意輕咳了兩聲,夏小立馬冉醒了過來,現自己竟然挨到他的身上,臉“唰”一下紅得跟熟透的番茄似的,馬上坐直身體,邊把碎挽到耳後邊細聲說:“傅先生,真不好意思。”
他迅別開眼:“沒關係。”
飛機兩個半小時後到京,這次來接傅希堯的座駕是輛純黑的邁巴赫,側面地反映出傅希堯成熟穩重的一面,撇開紅色貴族的身份,他還是一個成功的商人。
“傅先生。”站在車前的男子恭敬地喊了一聲。
夏小冉微揚起臉打量眼前這個人,他比傅希堯要矮一些,長得並不英俊,可眼神凜冽,周身帶着一種莫名的冷意,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一般的司機。
傅希堯點點頭,眼神示意夏小冉跟他一起上車,然後問道:“阿進,人到了嗎?”
動車子后,林進冷着聲音回答:“嗯,九點到的,我把約翰先生接到下榻的賓館了。”
傅希堯滿意地笑了笑:“那待會先送夏小姐回c大,然後我們直接去酒店。”
“是的。”林進說。
傅希堯隨即打開筆記本電腦,專註地閱讀屏幕上的資料,期間還打了好幾通電話確定一個合作案的細節,好像根本忘了夏小冉的存在。而夏小冉則正襟危坐,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車窗外的暗夜流光中,不該她知道的她識相地裝作沒聽見。
快到c大的門口的時候傅希堯才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他扭扭脖子鬆了松筋骨,好半天才意識到還有個夏小冉坐在自己身邊,仔細瞧那模樣,坐得板板正正跟上刑似的,他微微皺起眉來有些不高興,這丫頭還真當自己是洪水猛獸不成?
他勾起唇冷笑,一臉戲謔地問她:“夏小姐,是不是只要能解決你父親這件事,你什麼代價都可以付出?”
夏小冉一怔,很快頷:“是。”
“即使傾你所有?”
“是。”
“即使永遠不再跟邵峰見面?見了面也只能當陌生人?”他又惡劣地追問。
她張着唇,一個簡單的“是”字怎麼也說不出口,臉上血色全無。
他忽然覺得就這麼看她掙扎的樣子也是一種享受,笑了笑提筆寫了號碼給她:“夏小姐,你有一晚上的時間思考你想要保存的是親情還是愛情,想清楚以後打這個電話找阿進,他會帶你來見我。”
夏小冉緊緊地捏着那個彷彿燙手的號碼,大腦一陣暈眩,等她回過神的時候那輛倨傲的邁巴赫已經沒了蹤影。
校門前來來往往的學生很多,可是夏小冉卻完全融入不了這份熱鬧里。
親情還是愛情?這個哈姆雷特式的問題讓她徹底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