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睨過這幫自說自話的女人,對她們的意圖再清楚不過。本來下午的茶會我懶得參加,然而被她們這樣你一言我一句的,我能安心地放着莘月跟她們待在一塊嗎?
可我又不能戳着她們的腦門暴喝一聲圖謀不軌,然後不准她們找莘月的碴,這豈不是顯得極度可疑。
想玩是吧,我還會玩不起嗎?膽大如我自然奉陪到底。
下午的御花園群芳爭艷,後宮的女人們平時閑得發慌就愛搞什麽賞花、賞魚、賞風景的茶會,日日不是攀比就是聊八卦,都成生活法則了。
今天比較特別,多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莘月頭一次參加這種妃嬪小宴,表面上雖看不出來,但舉手投足的一些動作還是比較拘謹,畢竟這滿園外表無害的女人堪比狼,雖言笑晏晏,卻笑裏藏刀。
我坐在主位上邊吃果子邊聽人獻媚,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出頭做任何突兀的事,只想安安靜靜地當個美美的皇后。
可是偏偏有人非要找碴不可。
「喲,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辛香國公主了?」姍姍來遲者人未來聲先到,無論架勢還是排場皆不輸我,昂首挺胸地向我們走來,眉目間儘是傲色。
來人一身大膽的艷紅抹胸披紗,裸肩露臍,百褶長裙如風中搖蕩的紅花,豐胸高高束起,波瀾壯闊,紗衣完美地呈現出線條唯美的鎖骨,姿色嫵媚如妖精,身段妖嬈一尤物。
她是不算最美但最懂得表現美的例子,也是我們後宮中最恃寵而驕的典範。最後一點,她還是整個後宮唯一敢當眾跟我唱反調的人。
她是朱妃,朱家之女。
朱家在京城的權勢不算高,但朱家將軍歷代鎮守西域,是名副其實的護國大神,勞苦功高說不盡,總之就是個背景勢力跟我一樣雄厚的女人。
她在宮裏囂張,我一般也慣着她,不是因為我怕她,而是因為這女人沒腦子,簡直對得起她的姓氏。
聽聞朱妃自幼隨父在西域長大,雖沒長成女漢子,但也染了不少外邦的習性,衣着打扮異常隨興奔放,進了宮都改不了。
很久以前我就懷疑可能是西域風氣過於純樸,再加上朱家多武將的緣故,才會養得朱妃思想這麽直,說話做事從不經大腦,空有一個看似聰敏的外表,實則裏面是只能插花的空瓶。
總而言之,是個我看不上眼又不能無視的人。
朱妃過來對我象徵性地請安,然後大搖大擺地朝莘月走去,像富家公子調戲小姑娘一般勾起她的下巴,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莘月不自在地別開臉。
朱妃立刻嘲諷地低哼,「後宮佳麗云云,所謂第一美人,不過爾爾。」
一上來就挑釁,朱妃真是太久沒補腦了。
我扶額,當機立斷地轉移話題,「朱妃,今日這身打扮着實與眾不同啊。」
「這是臣妾的父親特意從西域千里迢迢運回京城的布紗,用西域特有的高級彩料染制而成,色彩艷麗,充滿了濃濃的異域風情。」朱妃扭了扭翹臀,百褶裙跟着搖晃了下,眯着眼瞪向莘月。
我完全能從莘月臉上讀出「誰要跟你比異域風情」的意思。
皇上還不一定喜歡什麽異域風情呢,朱妃這麽急着示威圖個啥?
再說了,有好東西都不懂得先來孝敬身為後宮之首的我,這人果然是缺腦袋吧,還敢在我面前炫耀。
我立刻不高興地拉長臉,趁着話題還沒跑遠,趕緊把諸位妃嬪的注意力拉離莘月。
明眼人都看得出我這會兒很不爽,朱妃還毫無眼力地試圖挑釁莘月,她近身宮女綠桐當機立斷地將她拉到一邊涼快去,沒給她丟人現眼的機會。
朱妃蠢,不代表她身邊的人都跟她是一個德行。她能好好活到現在,還要多虧她身邊這個機智聰敏的宮女總能在關鍵時刻拉她一把。
好在朱妃沒有不聽勸非要找死,被拉到一旁之後就消停了,我的臉色也緩了下來。
本來一個小小的茶會,除了互相攀比和奉承之外,剩下一途就是聊八卦。
當今最讓人八卦的話題人物就坐在我左手邊,眾宮嬪們既想接近又不敢接近,那蠢蠢欲動的模樣看得我真心想捂眼。
莘月倒也大方,並不畏懼周遭的目光,又或許是因為有我在一旁,她料想別的妃嬪也不敢當眾動她,心安理得得很。
氣氛和諧之下,朱妃又坐不住了,盈盈秋水的目光輕飄飄地瞟了過來,「喲!什麽味道這麽香?」
被她一問,眾女停下談話聲音瞧了過去。
朱妃順勢輕笑,「似乎是皇後娘娘身上散發的香氣,真是芳香撲鼻,濃郁迷人啊。」
此話一出,眾女的目光果然都集中到我身上來。
朱妃又故作驚訝地掩嘴,「不對,這是公主身上的香味,真是罕有奇香,莫說男人,就連臣妾一介女子都要拜倒。」
諸位宮嬪神色各異,紛紛笑而不言。
莘月微頓,平靜地回道:「娘娘萬金之軀,妾身豈敢與之相比?這是辛香國特有的香,或許是諸位娘娘久居宮中,對此薰香比較陌生,若朱妃娘娘喜歡,妾身今日回去便煉製些薰香送往您的寢宮。」
「還是免了,這種薰香聞久了也不似初時驚艷。」朱妃撩撥紗衣,假裝不經意地掩住口鼻。
你又說嫌又說不嫌的,能再矛盾點不?我懶洋洋地開口,「是嗎?本宮倒覺得耐久持香。今日莘月公主進宮,還贈予本宮一盒,待明日本宮便讓宮女將香薰到衣服上,朱妃到時可莫要嫌棄。」
朱妃柔軟的身子微微一僵,被當眾打臉,她的臉色極不好看。
可她沒把這怨糾結到我身上來,而是吃人似的瞪着莘月,頃刻又揚起笑臉,「公主真是多才多藝,還會煉香調香。臣妾聽聞公主乃辛香國第一美人,舞藝超群,不若今日就在這兒跳支舞,讓大家開開眼界吧。」
待她說罷,這一園子的么蛾子開始低低地笑了起來。
朱妃啊朱妃,要我說你什麽好?遂了別人的意來招惡,當這麽搶眼的出頭鳥有什麽意思?
人家堂堂一國公主,就算僅是依附於我國的弱小國家,初來乍到就被點名像舞伶一樣作秀給人看,可在座的諸位還不知有幾個能比她公主的身分更尊貴,這難免成了一種侮辱,若傳到外頭說咱們大國欺小國,好聽嗎?
我「啪」的一巴掌拍在石案上,一園子的笑聲驟停,鶯鶯燕燕們見我沉着臉,立即不吭聲了。
而始作俑者朱妃儘管被我盯得一臉心虛,還是相當硬氣地昂首挺胸,咬紅了下唇。
「你們若想看,便傳喚司舞坊的宮伶,要什麽舞藝沒有?公主貴為國之上賓,不是什麽舞伶,往後莫要在本宮面前提出此等無理的要求。」
別以為我沒看見朱妃你嘴巴無聲地蠕動,要說我的不是也得等我背過身去再說,要不是你爹夠橫,我現在就辦了你。
我橫眉冷對,將這些平日最喜歡挑事的女人給瞪得完全噤聲,長袖一揮,對小桃紅說:「掃興,回宮。」臨走前還不忘點名讓莘月跟我一起走,留下一地跪安的女人。
路上,莘月躊躇萬分,欲言又止,「娘娘——?」
「你大可不必多慮,皇上將你送至本宮手中,本宮自當護你一二。」我打斷她,沒給她多說的機會,「況且本宮那任職禮部尚書的兄長也曾親自相托,看在這點的分上,本宮也不允許任何人欺辱於你。」說完,我唇角微揚。
安撫的同時還能順便替二哥增加莘月的好感,親妹子如我,不錯吧?
莘月猛地抬頭,雙眸亮晶晶的,用彤婕妤的話是怎麽說來着?萌萌的。
「是嗎?是嗎……」莘月喃喃,唇邊不自覺逸出柔和的笑意。
果然這時候的莘月已經對二哥有感覺了,不枉我強勢地將她護入羽翼之下。
前生莘月初來乍到之時,我雖沒為難過她,但也沒有將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今天的形勢看來,前世沒有我有心庇護,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她肯定受過不少欺凌。
其實仔細想想,我根本沒必要傷害莘月,在這深宮之內,樹敵遠不如結友。雖然我不知道重生一世能改變多少,但至少我不希望莘月落得前生的結局。
剛才我突如其來的脾氣,作秀的成分居多,看似是我與朱妃間的明爭暗鬥,實則不過是借朱妃之手對莘月這個存在的表態,以後宮裏這些女人想找莘月麻煩,還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就是不知道今天的事傳到皇上耳里,他會怎麽想。
事後,我為莘月出頭一事迅速傳遍整個後宮。
皇上沒來找我的碴,後宮諸嬪也沒敢對莘月出手,真是兩全其美,可喜可賀!
然而我臉上沒有「喜悅」兩字,此時正臭着臉往池子裏扔小石子。
石頭落入水中激起陣陣漣漪,嚇得一池的烏龜縮着腦袋到處竄逃。
今日二哥進宮,沒來探望我這勞苦功高的妹子,居然直奔莘月暫居的寢宮,簡直是見色忘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