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南國金鼓入大江(3)
“殺!”
隨着秦翊的心腹上前勘破雷緒兵卒露出的破綻,當先的騎兵一聲暴喝,突起發難,徑直一刀砍殺了秦翊的心腹。
“沖啊,殺!”
隊伍前方的騎兵紛紛飛奔向前,搶先越過弔橋直撲秦翊在城門外的軍隊,只是秦翊麾下列陣的兵卒有所防備,一波箭雨就射殺了衝鋒最前的騎兵,人馬屍體一時間倒斃阻礙,使得整個騎兵隊伍勢頭為之一滯。
看着一波箭雨後紛紛架起長矛的秦翊麾下兵卒,被迫減慢馬速的敵騎不敢繼續沖陣,轉而彎弓搭殲,分散開來與秦翊兵卒對射。
而見到這一幕的秦翊心中暗呼僥倖,幸好自己福至心靈,臨時做了防備,才沒有讓這些騎兵一衝就直接沖亂了陣型。
只要陣型不亂,這些騎兵受地形限制根本不敢與自己麾下架矛列陣的兵卒近戰,自己率軍且戰且退,又有城頭守卒掩護,完全可以安然退回城中。
雖然目前還不知戚寄受降到底出了什麼變故,但毫無疑問,這些雷緒的降卒就是奔着合肥城來的。
無暇考慮過多的秦翊下令且戰且退,卻不料雷緒兵卒隊伍中扯去偽裝的破爛衣袍,又衝出一批鐵甲軍奔跑過了弔橋,直奔城門的方向而來。
看着這些身披鐵甲、健步如飛的兵卒,秦翊的大腦一時間也懵了。
雷緒雖是大寇,但也只聽說他部眾眾多,沒聽說他麾下有什麼精銳兵卒,有些馬兵不足為奇,可這麼多披甲銳卒是從哪來的,這還是雷緒麾下的賊兵嗎?
···
翌日。
合肥城南邊逶迤的河面上,出現了由眾多旗幟招展的船隻組成的長龍。
河津口,一艘越多其他船隻的中型樓船已經降風帆、下碇石,減速緩緩靠向岸邊。
“收槳,靠岸!”
隨着船頭上的軍吏一聲吆喝,靠岸的樓船發出了一聲震響,等待已久的江東士卒絲毫不受船身振動的影響,嫻熟有序地忙碌起來,有的搖旗幟、有的牽馬匹、有的拋繩子的,有的架艞板,不一會兒就完成了船隻靠岸登陸的所有工作。
一隊隊江東士卒手持兵刃、舉着旗幟,喊着號子從艞板上涌下,沿着岸邊列陣以待。
隊伍的最後,披掛整齊的陳武闊步下了樓船,在親兵部曲的伺候下,翻身爬上了自家坐騎的馬背上,坐直身軀的他居高臨下環顧了身邊蓄勢以待的部曲,繼而轉首眺望西北邊映入眼帘的合肥城輪廓,微微頷首下令,率領上岸的兩千部曲直奔合肥城。
一路上,陳武勒令軍士沿着官道行走,不得擅自脫隊離開官道,更不得胡亂踐踏路旁的稻田,維持着良好的軍紀抵達城下。
此時,合肥城城門洞開,提前派出的軍中使者已經與合肥守將接洽完畢,正與城門外等候的諸多合肥城文武站在一塊。
一切如預想中那樣順利。
“停下!”
但騎在馬上,身先士卒的陳武卻突然喊了起來,下令讓行進的部曲在城郊官道上緊急停了下來。
他眯着眼睛,盯着合肥城高大的城牆,若有所思。
一路走來,近城的鄉聚人煙稀少,陳武的目光所及,就沒看到農夫、行旅出現,此時的合肥城也處處透着一股詭異的平靜,這讓他內心愈發警覺。
“都給乃公打起精神來,就地列陣!”
在陳武的命令下,江東士卒雖然驚詫自家將主驟然變更的軍令,但依舊按照行伍中軍吏的口令,不折不扣地移動行進隊伍,軍隊開始變換成就地戒備的方陣。
城門外的合肥文武顯然注意到江東軍這一變化,城門口頓時一陣騷動,在為首的軍將的彈壓下,過了一會才緩緩平復下來,有幾名騎兵跟着江東軍的使者,策馬過橋往陳武軍方向而來。
“弓手上弦,先別讓他們靠近。”
陳武此時已經很懷疑合肥城守將戚寄、秦翊獻城的誠心,自然不會隨意讓那些可疑的騎兵貿然靠近自己還未列陣完畢的隊伍,他指揮下令讓弓箭手跑步越過隊伍上前,舉弓瞄準了來騎。
同時,他揮手招來幾個騎馬的部曲,讓他們散開跑馬到最近的聚落裏面去,看看城外鄉聚的實際情況,隨便抓幾個活口問問。
過橋后的合肥來騎看到陳武軍前列彎弓作勢的士卒,果然遲疑地放慢馬速,交互交流了幾句,才又緩緩策馬上前,口中大聲叫喚着“陳將軍”,似乎想要尋找陳武能夠接受的距離當眾展開交流。
“領兵的可是陳將軍,我乃合肥守將秦翊,吾主(劉馥)病卒,百姓惶恐,州中不可一日無主,故此遣使江左,獻上印綬、名冊,想要歸降討虜將軍(孫權),今日得知陳將軍率兵趕至,州中吏士捧帚相迎,城內已設宴以待,還請陳將軍一併入城相見。”
陳武看着跑馬離去的部曲,目光轉而回到陣前大聲叫喊的來騎身上,他此時有意拖延,等待自家部曲探清情況之後再做計較,因此耐着性子與來騎對話。
“你就是秦翊?”
“正是。”
“,既是你來了,那戚寄又何在?”
“戚將軍在城中設宴相待。。”
“你可讓他前來,我要見他。”
來騎聞言愣了一下,很快又答道:
“戚將軍此刻就在城中,陳將軍入城,即可相見。。”
“我不進城,就要在此地見他,現在就讓他來見我。”
“好,好。”
來騎討好地答應下來,揮手讓隨從的一名騎兵返回,其他人則圍着陳武的軍中使者,在陣前等待,而來騎似乎還想要繼續搭話,又扯開嗓子喊話。
“陳將軍,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虎威凜然······”
陳武不屑地冷哼一聲,看着喋喋不休的來騎,正待按捺性子繼續接話,身邊的司馬突然指着城門口向陳武說道:
“將軍,你看——”
陳武聞言心中一緊,舉眼看去,只見城門口開始不斷湧出一隊隊被甲持兵的士卒,先出了城門的士卒並不急於過橋,而是迅速結陣,等待號令,然後再整軍徐徐推進。
原來那些在城門口捧帚相迎的文武,則被士卒驅散到兩邊。
顯然,這來騎也在迷惑自己,拖延時間。
“放箭!”
陳武一聲怒吼,聞令而動的前排弓箭手當即朝着來騎射出了一波箭矢。
“走。”
來騎早有預備,一手抓過陳武派來的使者,招呼其他人勒馬向後奔去。
他們跑馬到了陳武軍陣前弓箭的射程外,確認陳武軍士卒的流矢無法射中己方后,他們中有的人竟跳下馬,拿出繩子把陳武的使者綁在馬尾上,然後策馬拖着陳武軍的使者當眾驅馳起來。
“啊——”
陳武的使者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聲,身軀在與粗糙地面劇烈摩擦下,不一會兒就衣袍破碎、鮮血淋漓,來騎帶着其他騎兵策馬跟在馬後,舉着馬鞭鞭撻、戲耍陳武的使者,言語極盡挑釁。
“殺吳兒。殺吳兒。”
“可恨,將軍,讓我去帶兵去滅了他們。”
陳武的司馬見到這一幕,怒髮衝冠,大聲向陳武請命追擊這幾名令人恨得牙痒痒的騎兵。
“不,他們這是在激怒我們。”
陳武制止了司馬衝動的行為,他看着這幾名有意激怒自己追擊的騎兵,臉上浮現出了忌憚之色。
從肅清道路到誘敵入城,再到拖延惑敵、激怒敵軍,這幾名騎兵表現出的,是久經沙場、隨機應變的豐富經驗,可謂是狡猾如狐。
江淮之間,何時出現了這等棘手、狡猾的敵人。
遇上這種敵人,陳武心中已經暗暗後悔,自己上岸時只想着趕在周泰前面,儘快控制合肥城,為討虜將軍立一大功,沒有仔細刺探合肥城的底細,眼下一着不慎,就落入了對方的圈套之中。
“后隊列陣,你帶着前隊先退。”
看着結陣過橋、徐徐推進的敵軍步卒,形勢已不容陳武再猶豫,他連忙下令部曲且戰且退,同時派出親兵騎馬沿着原路趕回津口,讓船隊加強戒備,準備接應己方人馬撤離。
只要船隊不失,他們哪怕在這裏吃了虧,上了船就進退自如的他們遲早可以報復回來。
當然,後面一切的前提,是打退敵軍這一波勢在必得的攻擊。
在短短的時間裏,來勢洶洶的敵軍就已與陳武軍接仗,展開了激烈廝殺。
令陳武驚恐的是,這些敵軍的步卒不僅有強弩、鐵甲,而且個個戰技嫻熟,長短兵器相雜配合加上弓弩的遠射威脅,竟讓自己披皮甲、執短刃的部曲難以匹敵,不一會兒最前列作戰的部曲士卒就死傷過半,兩側的陣腳也動搖起來。
然而,更讓陳武瞠目結舌的是,在士卒的驚叫聲中,城郊外的樹林后竟繞出了一群張弓持矛、縱馬奔馳的騎兵,他們駕馭着胯下戰馬,發出隆隆的馬蹄聲,如同一陣疾風,飛快地向著陳武軍撤退的部曲掃去。
為首的騎將臉赤須濃、威風凜凜,手上的長戟赫然挑着自己不久前剛派出哨探周遭的部曲頭顱,他遊刃有餘地指揮騎兵從側翼包抄、分割陳武軍撤退的后隊,同時留下少量騎兵繼續游弋騎射,準備隨時撲向陳武所在的前隊部曲。
到了這個時候,陳武已沒了最初的鎮定,他臉色大變,慌忙下馬指揮部曲退入稻田,想要利用水田的地形阻遏、遲滯敵軍步騎進攻的速度。
看着這些戰如熊虎的精銳步騎,陳武滿頭大汗、口中乾澀。之前敵軍還不得而知的身份已呼之欲出,他們就是縱橫北國、令人聞風喪膽的西涼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