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孤忠

第694章 孤忠

火焰跳躍,刀鋒劈砍,胡兒已是血肉模糊。

胡兒母、姊慟哭哀嚎,可還是被凶神惡煞的關西兵卒拖曳走了。

這樣的情形,在柳城這座小城邑裏面隨處發生。

等到中軍勒令封刀、各部收兵時,烏桓王苦心經營的王都柳城已不復存在。

而沒等遼東等地的遣使到來,也沒有去追擊那些奔逃離散的烏桓部落,閻行已然下令關西兵馬回師撤軍,返回幽州。

···

寒冬臘月,幽州薊縣。

平定烏桓,聲望在北方如日中天的驃騎將軍閻行披着柔軟厚實的大氅,一人佇立在閣樓上,旁邊的爐火剛熄,棋枰上分散着三二閑子,呼着白氣的他遠眺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飄灑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獨自感受着呼呼作響的西北風的凜冽肅殺。

高處不勝寒。

儘管這次用兵神速,旬月之間就擊破為禍北方數十年的遼西烏桓,但關西兵馬終究沒能夠在年末大雪紛飛時趕回家鄉去,只能夠留在幽州之地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割據遼東的公孫康已經遣使投誠,送來了從遼西戰場逃脫的袁熙、袁尚兩兄弟的首級,塞內、塞外的胡人部落也多委質臣服,俯首帖耳,不敢在明面上忤逆剛剛擊滅遼西烏桓的關西強軍。

當然,胡人陽奉陰違、反覆無常,公孫康趁着烏桓塌頓覆滅的權力真空期擴大遼東公孫家的勢力,這些行徑閻行都知道,他也默認了這一局面。

強弩之末的關西兵馬,不可再因怒興師、勞師動眾。

而且,隨着手中掌控的州郡急速擴大、各地奏報急如星火,常年征戰在外的閻行對局勢的掌控已漸漸力有不逮。

對外,號稱百戰之師的關西兵馬分散在關洛、雍涼、漢中、河北多地,看似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兵力過於分散,再急速擴張下去,很快就有全局崩壞的危險。

漢中危機剛剛過去,閻規、裴輯那支留在當地的關西軍差一點就要栽在劉備的手中。

曹軍雖然沒能夠及時支援袁譚,但也趁火打劫奪走了大河以南的青州郡縣,父死子繼的中原曹氏在一眾文武骨幹的輔佐下,在內恢復實力,在外聯絡盟友,頑強地與關西兵馬保持對峙。

荊州雖不足慮,但劉表這位曾經的盟友也明顯偏向了反閻陣營。

對內,大肆征伐過後的各項善後事宜在曲折中推進。

冀幽等地的多數府庫積蓄經過幾番征伐揮霍一空,民生艱難,還要安置戰亂后的流民、黑山各部、烏桓部落的胡漢人口,只能先依靠崔琰等河北降臣勉強維持着局面。

雖然平滅遼西烏桓給收服河北民心開了一個好頭,但如何得民心、聚民力還將會是個曲折的過程。

軍中突出的問題需要解決,久戰思歸的軍心,新募兵馬的更替補充、那些亟待退伍的老卒,桀驁跋扈的將校,兵權適度的收攏和再分配,漫長邊境守將的選任······

而派系山頭的傾軋和良莠不齊的臣屬等更大的內部問題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如果沒有嫻熟的技巧和充足的耐心,閻行恐怕自己在今後一段時間裏將把控不好面前的棋盤。

···

“大人。。”

田疇的長子跪在自家父親的床榻前,看着形貌枯槁、行將就木的田疇,低聲啜泣。

在閻行賜予的這座府邸內,征烏桓的功臣田疇即將走到他人生的盡頭。

田氏的族人、奴客都不明白,家主在戰場上的傷病並不嚴重,為何回到了幽州之後,反而病情急速加重,甚至到了病入膏肓的境地。

唯有田疇的長子知道,病榻上的父親暗中都把湯藥倒掉,每每聽聞驃騎將軍府的施政措施都蹙眉不語、憂心如焚。

驃騎將軍收聚陣亡將士骸骨,在薊縣立英烈祠祭祀,大饗軍中,收服張郃、牽招等袁紹降將為爪牙,給張遼、徐晃等有功將校加官進爵,讓麾下的將領曹鳶都督幽州軍事,徐琨都督并州軍事,蓄養胡、漢勇士以為私用,通過霸府的法令對冀、幽之地原有制度改弦更張,對勸進之人一再縱容······

一再越過朝廷詔令自行其是的他,在人前的野望已是昭然若揭。

這個擊敗大將軍袁紹的驃騎將軍,將會是比袁紹、袁術兩兄弟更可怕的竊國大盜,他的法令看似是休兵養民,實則無時無刻不磨刀霍霍,準備南下用兵覆滅中原曹丕和曹氏擁護的漢室政權。

心向漢室的田疇在病榻上魂游天外,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醒來后就一直嘔血不已。

是的,他獻策征烏桓,除了想消弭北方數十年的大患外,還有借遼西烏桓之力折損關西兵馬的鋒芒,拖延閻行南下用兵的日期,給中原的漢室政權和曹氏有恢復喘息的機會,希冀會有漢室中興的奇迹出現。

然而,雖然自己一開始的目的確實達到了,關西兵馬一兩年內再沒有南下用兵的打算,但休養生息的關西大軍卻讓田疇看到了另一種可怕事情的到來。

一頭吞滅漢室的巨獸正在壯大,而自己就是以血肉飼養的眾人之一。

更讓田疇難受的是,驃騎將軍閻行對自己一再推辭驃騎將軍府掾史官職的行徑毫不惱怒,反而格外地重視,一再厚加賞賜,對外則宣稱自己的高風亮節和征伐烏桓嚮導之功。

這是在藉著自己邀河北的民心,同時也是在誅自己的心。

在驃騎將軍府延醫送葯、噓寒問暖的關注下,田疇的病情愈發加重,終於到了一發不可收的地步。

“這些事情,,,不得讓族中任何人知曉,你,你也不得出仕閻氏,我死之後,你扶棺回老家去,攻書力田,撫恤族中孤弱,教導好家中弟妹,我觀北方戰事仍未平定,家中田園雖然清苦,但於這亂世之間已是一方樂土······”

蘇醒過來的田疇迴光返照,竟然又絮絮叨叨地向長子吩咐起事情來,他原本還想多說一些,但旋即想到自己的長子才能平庸,吩咐太多反而會過猶不及,就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掙扎着將乾枯的手臂從床榻上舉了起來,斜指着南方說道:

“若有一日大漢的兵馬北上幽燕,記得定要到墳前告知——”

···

關西長安,驃騎將軍府。

形貌昳麗、錦衣輕裘的裴姝慵懶地坐在妝枱前,她的肌膚細潤如玉,絳唇嬌艷若滴,腮邊輕柔的髮絲拂面憑添幾分貴婦人的風情,只見她眼波流轉,一手挽着自己柔細的青絲,一手使用玉梳慢慢地梳理着。

須臾,裴姝輕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玉梳,靜靜打量着銅鏡中的自己。

形貌縱使再如何昳麗,終究不能夠掩蓋自己已是年過三旬的婦人。

自從嫁給閻行之後,裴姝默默付出了許多。她按照那套古人賢良淑德的妻子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相夫教子,打理家宅,在艱難時歲節衣縮食、親力紡織,甚至在安邑危急之際登上城樓安撫軍心,對家中的諸多婦人、子女也待之以禮法,從無偏私。

然而,分隔兩地、聚少離多的夫妻,難免產生了距離感。

近些年來,雖然關西兵馬所向披靡,在河北、中原等地大敗強敵,攻城略地、無往不勝,連帶着安定經營、百業俱興的長安日子也好過多了,眼見着自家夫君一躍成為北國之雄,裴姝不必像以往那樣擔驚受怕,但常年征戰在外的閻行寄回長安家中的書信也越發稀少了。

風聞這一次閻行征伐烏桓獲勝,滯留河北未歸的一大原因,就是因為在河北俘獲了袁熙之妻甄氏,那甄氏乃北國絕色,有傾城之貌,閻行一見如獲至寶,雖說還像以往那樣將俘虜的女子悉數分賜有功將士,但這次獨獨留下了甄氏在軍中侍奉他自己本人,呵護備至、深居簡出,哪怕是常隨左右的心腹文武也難見此女一面。

這些話裴姝在人前雖是嗤之以無稽之言,但內心卻暗暗擔憂上了。

聰慧如她,也明顯感受到了隨着閻行平定河北、聲望如日中天,一些事物悄無聲息的變化。麾下的諸多文武包括裴家人在面對閻行時,是更加敬畏,不再如以前那樣直言進諫。

畢竟,袁氏基業雖滅,但袁氏的故吏舊臣還遍佈河北,閻行這般滅人家門、奪人妻女的行徑,只會讓他以往就在關東不好的聲評更加糟糕,不利於收服剛剛平定不久的河北民心。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瑕不掩瑜。閻行覆滅袁紹、新破烏桓,一舉解決了北方數十年之間難以消弭的大患,聲望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區區將袁熙之妻收入帳中的行為,又能算得上什麼。

或許正因為這樣,閻行才有恃無恐,麾下文武才知而不言吧。

當然,這類消息,也是無形間加重了裴姝的危機感。

自己的孩兒閻統已經快十歲了,作為閻行的嫡子,裴姝對他寄予了太多的厚望,而另一方面,裴姝對於閻統繼承人的地位,也常有不安感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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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縱橫之涼州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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