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營盤
靜謐漆黑的夜空下,火箭像流星一樣劃破天際,散亂地落入營帳之間。閻行軍的營地像一鍋沸騰的熱水突然炸響,鳴鏑聲、刁斗聲、號角聲、人馬聲匯聚交織成一片,從營外逐漸蔓延到了整個營盤,無數的火把在搖動,營中的人影瞳瞳,戰馬驅馳、金鐵交擊、甲士撲地,如潮水般爭相湧入的敵騎昭示着,夜幕下的閻行軍正在遭受一次巨大的威脅。
營外,能臣抵之在親兵騎士的護衛下,催馬緩緩登上了一處剛從關西兵崗哨手中奪取的高地。幾名關西兵的屍體赤條條倒在地上,身上的衣甲已被剝去,鮮血無聲地浸染着土壤,焚燒成為灰燼的營帳冒着青煙,被夜裏曠野的大風一吹,就飄散得無影無蹤。
能臣抵之抽了抽鼻子,將目光投向無數火光搖曳的方向,瘦削的臉上露出一抹獰笑,這種在夜晚瀰漫開來的血腥味,很適合他的胃口。
他麾下的部落勇士已經順利突破營外的防線,沖入西涼兵的營中。他相信,接下來將會是一場美麗又無情的殺戮遊戲。
在閻行率軍從山谷中鑽出后不久,就先被從右北平遷徙到遼西邊境的能臣抵之部落的游騎發現了。
一開始接到消息的能臣抵之震驚惶恐,甚至萌生了迅速撤退的想法。
但冷靜分析之後,他很快就改變了想法。很顯然,閻行率領的兵馬不是衝著勢力弱小的自己來的,他們想要對付的,是擄掠眾多漢民、盤踞在柳城、實力強大的烏桓王塌頓。
為此,能臣抵之不再急於聚眾向柳城的塌頓靠攏告急,而是一面派出使者前往柳城向單于樓班和大王塌頓示警,一面派出遊騎騷擾西涼軍後方的輜重車隊,自己則挑選部落精銳遠遠跟在西涼軍的側後方,伺機而動,直到今夜抓住機會,接着黑夜的掩護迅速逼近,突然就發動了襲擊。
作為襲擊的一方,能臣抵之不得不承認他面前的敵人作戰勇猛、訓練有序,但是他們剛經歷了一場長途跋涉,人馬疲倦還沒完全恢復過來,而且還沒有熟悉掌握遼西的山川地理,而能臣抵之這頭潛伏在夜色中的蒼狼,總能憑藉自己特有的優勢穩穩抓住時機,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在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兇狠地撲向他們。
“大王,快看——”
身邊的騎兵突然指着不遠處西涼兵的營中尖聲叫道,讓能臣抵之手中的韁繩一緊,雙目的瞳孔迅速擴張開來。
···
閻行軍營地。
中軍營帳內燈火通明,鎮定如素的閻行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居住在鄰近的隨軍謀臣荀攸、周良、田疇等人已經趨步趕來,披甲按劍的田豫帶着親軍甲士守衛在營帳周圍,寸步不離,無聲之中內外形成了緊張凝重的氛圍。
閻行是三軍統帥,不再是衝鋒陷陣的戰將,因此面對虜騎襲營,他應該做的,不再是巡視營地鼓舞士氣、披甲執銳抵禦敵騎,而是不動如山,穩坐中軍大帳,牢牢把控着大軍中樞,讓全軍上下亂中有序,軍令能夠在各營之間傳達,讓軍中奮戰的將校有了主心骨,能夠各司其職,依照平日裏的法令和訓練履行大大小小的職責。
“報——”
轅門外幾騎由遠及近驅馳而來,鐵蹄踏地之聲與甲胄鏗鏘之聲清晰可聞,軍營重地本來厲禁馳馬,但現時軍情緊急、斷不可分毫耽擱,事急從權之下,中軍特許傳令的騎兵縱馬到了帳外才下馬。
在軍中有經驗的士卒知道這先後幾騎必有重要軍情上報,因此騎隊所經之處,披堅執銳的甲士都稍稍側目,帳門口守衛的田豫等人也讓出道路,由下馬的騎士迅速通過。
“報——”
大步流星入帳的騎士帶起的風把帳門口的幾支燭火吹得東歪西斜,為首的騎士目不斜視,口呼傳令,乾淨利索地朝端坐軍帳中央的閻行行了軍禮,大聲說道:
“稟將軍,仆骨祿、烏樓棘兩位都尉已經率部擊退虜騎前隊。”
“將軍,張中郎將已率部攔腰截斷虜騎的隊形,虜騎大亂,毫無鬥志,紛紛潰敗出營。”
“將軍,王校尉親自帶兵追殺虜騎,斬首烏桓千夫長一名。”
後面的騎士也爭先報道,聞言的謀臣文士紛紛鬆了一口氣,閻行用平靜穩定的語氣說道。
“傳令張郃、王忠等部,夜黑風高、窮寇勿追,莫要冒進,免得中了烏桓人的埋伏。”
“諾!!!”
幾名騎士轟然應諾,轉身迅速走出軍帳,頃刻間再次策馬馳出轅門,各自往本部兵馬傳令去了。
“將軍,這股虜騎來勢洶洶,雖然暫時失利敗退,但只怕還有后隊繼上,去而復返——”
周良等到稟報的騎士走遠,終於忍耐不住,出列說道,但很快就被閻行伸手制止。
“元善先別急着下定語,孤要親眼見一見這些夜襲的虜騎。”
···
襲營的烏桓騎兵受挫之後如來時般迅速退去,只是不再如來時氣勢洶洶,張郃、王忠等部追殺一陣斬獲頗多,但也謹遵閻行軍令,不敢深入追擊,及時清點人馬,收兵回營。
在耀眼的火光下,離帳前來的驃騎將軍閻行,正看着烏桓騎兵給營地留下的大片狼藉。
關西兵馬的營地雖然簡陋,卻是嚴格按照野戰大軍宿營的章程紮下的,營地雖然被烏桓騎兵突破,但是拱衛中軍的內圈營盤並未騷亂,領軍的仆骨碌、烏樓棘都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軍中胡將,麾下也是驍銳勇猛的秦胡兵,他們在當時的緊急情況下當機立斷,選擇依託眼前的這一道緩坡,以甲士列陣抵擋沖入營地里直驅中軍的烏桓騎兵前鋒。
看着被折斷的長矛、破裂的大楯、倒斃的戰馬以及敵我雙方同歸於盡、姿態各異的屍體,征戰多年的閻行眼睛微微眯起,腦海中已經浮現了當時的一幕幕情景:
秦胡兵的長矛大楯讓原本肆無忌憚的烏桓騎兵遭受當頭一棒,但領兵的烏桓千夫長顯然不甘心失敗,他不僅分遣游騎迂迴繼續縱火騷擾營地,還迅速組織起了多輪衝鋒,企圖擊潰結陣抵擋的秦胡兵,直逼中軍轅門。
而在連續的衝鋒中,秦胡兵的陣型也確實一度被烏桓騎兵衝破,敵我雙方旋即在夜晚的混戰中短兵相接,許多士卒都是在混戰中與落馬的烏桓騎兵同歸於盡,他們撕心裂肺地嚎叫着,拼盡全力將兵刃捅進身邊敵人的身體,然後推搡着敵人滾下這一道緩坡。
直到張郃帶着精銳騎兵從中間將烏桓騎兵截成兩段后,遲遲沒有突破、首尾又不得呼應的烏桓騎兵才終於陷入到了潰敗的亂局中,他們紛紛調轉馬頭,想要循着原路衝殺出營。
而就在這個時候,從斜刺里突然殺出的王忠帶親兵擊殺了烏桓兵的千夫長,群龍無首的烏桓騎兵徹底大亂,爭先恐後地逃出營地,被張郃、王忠等部一陣追殺,死傷被俘了不少人馬。
“詢問清楚了沒有,是哪一部的烏桓兵?”
閻行重新睜開眼睛問道。
“將軍,將士們從多名俘虜的口中拷問得知,這是右北平自稱汗魯王的能臣抵之的部眾。”
田豫連忙近前答道。
“能臣抵之。。”閻行聞言微微沉吟,在這些天裏,軍中收集到的烏桓各部的消息他已經看了無數遍,一時間所有有關能臣抵之的信息都湧現在了閻行的頭腦之中。
這是三部烏桓中實力最弱的一部,雖然與遼西的烏桓並稱,但能臣抵之無疑是附庸在烏桓王塌頓的麾下,與強大剽悍的遼西烏桓相比,右北平的能臣抵之部遠遠不及,之前為了躲避關西兵馬的鋒芒,還將右北平的部眾、牲畜遷徙進入遼西。可沒想到,竟然是他們先發現了自己的大軍,而且還毫無畏懼之心,膽敢趁夜發動了突襲。
“明公,營中雖然擊退了虜騎,可這只是烏桓三部的一小部,既然能臣抵之的部落兵馬出現了,塌頓的大隊騎兵只怕距離我軍也不遠了。。。。”
許攸皺着眉頭,湊到閻行身邊絮絮叨叨地分析着局勢。
在他看來,今夜雖然擊退了能臣抵之的夜襲,可大軍危險的局勢絲毫沒有扭轉。公孫續軍遲遲沒有消息,後方輜重車隊又遭襲擊,塌頓的大隊烏桓騎兵很快就會抵達,這處營地無險可守,軍中底層士卒遭此襲擊,人馬疲倦、軍心惶惶,若再與遼西烏桓主力交戰,只怕凶多吉少。
閻行對此卻彷彿沒有聽到一樣,他思索了片刻,就喚來了田疇。
“田先生,你先前說過,去柳城百裡外,有一白狼山鄰近河流水源,是吧?”
“是的,將軍。”
田疇頷首答道。
“善,大敵當前,此處無險可守,不可久留,孤意連夜率軍前往此處,還請先生率族人在前引路。”
“。。。”
田疇知道深入敵境內的閻行軍處境當下頗為危險,遼西塌頓居然已經有了防備,長驅奇襲柳城的戰略意義正在失去,可沒想到,閻行不退反進,竟然還想要去搶佔白狼山,在遼西的土地上與塌頓的烏桓主力打一場硬仗。
這着實讓他內心驚詫不已。
“怎麼,田先生怕了?”
閻行見田疇半響沒有吱聲,笑問道。
田疇聞言心神一震,連忙高聲應道:
“田氏族人願為大軍前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