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姐……」小映仍舊跪着,「奴婢自知不配得到小姐的原諒,今日硬着頭皮來見小姐,只為了告訴小姐一件事。」
「你說。」孫柔嘉道。
「蘇姑爺……不,現下是我家公子了,」小映隨着夫君改變稱呼,「我家公子其實也是被逼的。」
「什麼?」孫柔嘉眉一凝。
「二小姐逼公子納她為妾,」小映道:「說是不簽婚書,便不救小姐出宮。」
「她有何本事救我出宮??」孫柔嘉倒是聽到了關鍵,「就憑她?」
豫國夫人與蘇篤君都束手無策的事,就憑她卻能辦到?
「當時,二小姐說,她知道老爺的下落。」小映道,「公子也是被逼急了,才會答應二小姐的。」
「當時她就說,她知道父親的下落?」孫柔嘉細細地思索起來,不對啊,小暖分明說是前幾天偶然在後院看到的……
這前後矛盾的話激起了她的警覺。
「小姐,你回去吧,」小映道:「納妾之事,公子大概不好意思面對你……給他一段時日,容他想出個法子來應對。」
「小映,轉告你家公子,今晚我在河堤上等他,就是上次他帶我去的那個地方。」孫柔嘉吩咐道,「他若不來,我便不走。」
小映猶豫片刻,最後點了點頭。
「小姐,公子若沒去,你也別真的等到天亮。」小映擔心道,「河堤上壞人多,得多帶幾個小廝跟着。」
孫柔嘉點點頭,呵,這丫頭還算關心她。不過,現下她已豁出去,什麼也不怕了。她只想見蘇篤君一面,無論如何,要見上一面……
【第十八章得才進尺的小暖】
河堤上很黑,今夜沒有河燈,亦不像現代的城市有路燈,不過是遠遠的有幾盞漁火。孫柔嘉隨身帶着一隻琉璃的小提燈,在秋風乍起的夜裏,還算溫暖明亮。
真沒想到,同樣的地方,不同的日子,風景居然差了這麼多。
七夕之時,這裏何等熱鬧,水面如漂浮着星辰一般,河燈密集,顆顆璀燦,今夜卻是一片漆黑空寂。
終於,她聽到馬蹄聲,看到了蘇篤君。
自宮中一別已經過了多久了?他終於肯來見她了嗎?大概是擔心她在這裏等到天明,怕她有危險吧。
「你們在這裏等着,」孫柔嘉對隨身的小廝道,「替蘇大人牽好馬兒。」
蘇篤君孤身騎馬而來,她向來喜歡看他騎馬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但今夜,他卻沒了平素的瀟洒。
孫柔嘉提着燈,逕自往河堤處走去,風漸大,吹起她的衣裙,如荷瓣四散,她整個人似乎要飛起來一般。
蘇篤君跟在她身後,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孫柔嘉率先開口道:「你該不會真的喜歡上小暖了吧?」
「我與她打小一塊兒長大,」蘇篤君終於答道:「要喜歡早就喜歡了,哪有可能等到現在。」
「那你為何同意納她為妾?」孫柔嘉追問:「究竟受了她什麼威脅?」
「她說,她能救你出宮。」蘇篤君道,「我本來不相信,直到她發現了孫大人的屍身……」
「我現在已經出宮了,」孫柔嘉凝視着他,「你還甘願受制於她嗎?」
小暖此舉太過卑鄙了,她實在不願蘇篤君為了救她,而不得不被小暖拿捏在手裏。
「我總覺得,她還有什麼事瞞着我,」蘇篤君道,「她說,她手裏還有把柄,能威脅你一輩子的把柄。」
「她還能有什麼把柄?我並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孫柔嘉一怔,「她是訛你的吧?」
「不知道,」蘇篤君搖頭,「我不敢冒險。」
過去無論何時,他都那般堅定。這一刻,孫柔嘉卻在他眼裏看到了無措。
看來,他真的束手無策了。
就因為太在乎她,所以他判若兩人,從前遇事向來懂得利用雷霆手段,但這一次卻顯得戰戰兢兢。
「所以,你真打算納她為妾?」孫柔嘉追問道。
「納就納吧。」蘇篤君忽然嘆了一口氣。
「什麼?」她眉心一緊,「你再說一遍!」
「納個妾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蘇篤君道,「就算現在不納,婚後說不定姑母也會勸我納妾,男人納妾再尋常不過,不為情愛,只為子嗣繁衍。」
他真的這樣想嗎?
曾幾何時,她以為他與她想法是一致的,會對愛情忠誠不二。然而,這一刻他卻說出這樣一番話,就算他對小暖並無情愛,一段婚姻里本就容不下第三人,這是她的底線。
孫柔嘉垂眸,眼底不由泛起淚花,心中一陣絞痛,喉間酸澀泛苦。
「怎麼了?」他瞧着她痛苦的模樣,「從前,你不是也說,不反對我納妾嗎?甚至是平妻,也可以嗎?」
從前……呵,從前她哪裏對他有過什麼奢望,那時她以為他心裏沒有她,所以大度忍讓。
可現在,嘗過了兩情相悅的甜蜜,一心一意的美滿,她還能回到從前嗎?
「倘若並非受小暖的威脅,倘若是別的女子,倘若我婚後沒有子嗣……」孫柔嘉假設道,「你也會納妾嗎?」
他沉默,似乎難以回答。
若說是,他知道她會傷心,若說不會,他也說不出口……他不願意騙她。
孫柔嘉的淚水霎時決堤而出,一串串落下來。
被人陷害,被人威脅,都不是什麼傷心事,此刻要面對的問題才真的令她絕望。
她真能忍受嗎?在漫長的後半生,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
每一天,當他不在她身側,她就會猜疑、嫉妒、怨忿……她討厭那樣的日子,也討厭那樣的自己。
但要她寬容的接受一切,消化所有,她似乎也沒那麼大度。
若是放棄蘇篤君呢?
可不嫁他,她這輩子又能嫁給誰?
不嫁自己真心所愛,去嫁給旁人嗎?這樣,她也不會甘心。
孫柔嘉上前一步,忽然擁住蘇篤君,將頭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
他一怔,顯然沒料到她竟會如此。
他以為她會生氣,會轉身而去,但她卻反而靠近,雙手環抱住他的腰間,一副柔軟無骨的模樣。
她這模樣,着實讓他垂憐,但也讓他有些不解。
過了很久很久,他方才明白——原來,她是哭了,又不願意讓他看到她的失態,所以才埋在他胸口哭。
他的衣襟濕了一片,被她的淚水浸染,彷佛悲傷也浸透了他的胸口。
「好,那就納了小暖吧,」良久,她終於沙啞地道,「我嘗試一下……如何與她相處。」
她能阻止什麼?什麼也阻止不了。
沒有小暖,日後還會有別人,她該做的是清醒地領悟自己身在何處,這裏的男子,向來都是三妻四妾的。
她能改變這根深柢固的思維嗎?答案是沒辦法,她還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本事,去做以卵擊石的事。
她唯有順從,這是留在他身邊唯一能呈現的態度,在她不願意失去他的情況下。
可是,她的愛情呢?她從小到大嚮往的愛情呢?
這一刻,她心中關於愛情所有美妙的幻想都化為了泡沫。
童話里,人魚公主死亡的那天清晨,大海上漂起了白色的泡沫。
她只是穿越了時空,並非活在童話里,而且就算是童話,也是有悲劇的。
孫柔嘉很不願意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膳。
自從孫仲堯死後,晚膳就成為了最沉悶的事,一家人都沉着臉,誰也不說一句話,有時候吃着吃着,還會有人落下淚來。
悲傷的氣氛是會傳染的,一有人哭,其他人都難以下咽。
今日,一如既往。
不過,小暖不在,說是在廚房燉湯,倒是桑夫人開口說話了。
「有一件事,昨日我與鞠妹妹商量過了,」桑夫人道,「今後大概都會在京城定居,染川那邊的產業,就將它變賣了吧。」
孫柔嘉怔了一怔,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這話似乎是在對她講的。
也對,孫仲堯不在染川為官,他們也沒必要再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染川城裏還有一些店鋪,」孫柔嘉答道,「等我回去,將它們處理了吧。」
「你這幾日就找個時間動身,回去打理吧。」桑夫人道,「家裏出了喪事,你要守孝,跟蘇家的婚事也得暫時擱置了。」
按習俗,至少喪期之內,她不能婚嫁。
「不過,小暖並非我們家的人,」桑夫人又補充道:「她和蘇姑爺的事,卻可以早早着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