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村落
呼延庚一聲不吭。
楊可發勸了呼延庚半天,也動了火氣:“呼虞侯,是我不該策動追擊,日後我自會與呼延提轄抵命,只是當下要緊的,我們要分散去找援兵。”
“楊制使有什麼計較?”
“呼延虞侯,也不知幾路援軍到了哪裏,我們還是分作兩路,我往西去,你向東,誰遇到援兵便引去救太原。”
“好,我自帶我的人走。”呼延庚少年心性,他自幼由呼延黑服侍,被魂穿后,也是呼延黑隨待左右,可說是他最親近之人。這次因為楊可發的建議而陣亡,他也不願與楊可發多說話。
跟着出城的十餘騎中其中有六騎是呼延庚從家中帶來的家將和親兵,他們都跟着呼延庚向東尋找援兵。
只是千里太行山,援兵到底在哪裏呢?
呼延庚等人悄悄轉出山來,順着山路,一路走一路打聽,第二天之後,到了一處山坳,山坳中顯然發生過劇戰,樹木被火燒過,損壞的甲杖器械扔得到處都是,有幾十具宋軍的屍骨,七八具金兵的。屍體的衣甲都被人收走了。
“少兄,這是河北禁軍的護背旗。”丘穆陵仲廉說道。呼延庚仍舊把他們當作兄弟,但自打錄了呼延家的名冊之後,丘穆陵仲廉等人都謹守主僕之道,稱呼延庚為兄。
“李綱相公和小種經略從東面來,帶了河北禁軍不奇怪。”
丘穆陵仲廉的家訓是“諸葛一生唯謹慎”,他仔細觀察周邊的馬蹄印:“不像是大隊人馬,倒似一小隊被人追殺到此。”
他們草草將宋軍的屍骨收攏到一個坑裏,然後用一棵枯樹蓋住。在太原城中大家見慣了死人,呼延庚心中沒什麼波瀾。
眾人繼續前行,不久就到了一處村落。村中沒有人煙,各家門戶緊閉。
“仲廉,去看看,弄點東西吃。”
眾人牽着馬進了村子,村子裏靜悄悄的,丘穆陵仲廉走到一間屋子前,敲了敲門,屋裏沒人答應,門跐溜一聲打開了,原來沒拴上。
丘穆陵仲廉把刀拔了出來,警惕的走進屋子,搜尋了一陣,沒有發現人。屋角已經結起了蛛網。
眾人碰頭,居然全村都找不到一個人。
“先找間屋子歇歇,再抓點野物來吃。”太原被圍整整十個月,呼延庚等人都吃過老鼠和樹皮,城中老弱已經讓他們自行餓死以節省糧食,隱惻之心對呼延庚來說似乎已經是奢侈品了。
運氣不錯,步鹿孤樂平打來了兩隻兔子,烤兔肉和着榆錢葉,比老鼠好吃多了。
兔骨頭被扔在門角處,呼延庚在主人家的床上倒頭便睡。
太原城破,青面獠牙的金兵衝進了城裏,抓起城裏的小孩子便咬了起來,小孩子尖利的叫着……
呼延庚被這叫聲吵醒,他一把抓起手邊銀鐧,問:“敵襲?”
“少兄,抓到個孩子。”
呼延庚看着眼前的男孩兒,臉上的塵土將五官都快蓋住了,看不出年歲。從身高看,也就八九歲。
呼延庚遞給他一把榆錢葉兒:“吃吧。”
孩子抓起榆錢葉兒,大口吃了起來。等他精神上放鬆了,呼延庚很快問明了原委:
村子中的人都被金兵抓走做了奴隸,這小孩兒當時躲在溝渠下面,沒被金兵發現。他一直在村子附近遊盪着,靠掏鳥窩,挖土撥鼠為生。呼延庚烤兔肉時生了火,他便跑回村子看是否父母回來了,一下子被哨兵抓住。
女真完顏等部當時仍屬奴隸社會,抓到的俘虜和捕獲的居民,便都是部落的奴隸。
“最近附近可有朝廷的兵馬路過?”
小孩搖搖頭,他不明白什麼意思。
“你知道父母被女真人,就是光頭留辮子的,抓到哪去了嗎?”
“知道,給山外的大營運東西。”
呼延庚心下瞭然,看來村子的人,都被金兵抓走做了長夫。
“帶我們去救你爹娘好不好?”
“少兄,不可。”普六茹伯盛叫道,“我等有大事在身。”
“這麼找,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援兵,村民被抓了做長夫,金兵的內情總能看到一些。”
根據小孩兒的消息,每天都會有幾個車隊,從山道經過,村民們就在車隊中。
“看來是從榆次向金營運糧食的車隊。”
眾人默默等着,直到當天晌午,一隊獨輪車晃晃悠悠的近了。金軍入寇,將周邊的騾馬都收入營中,長夫只能靠人力推車。
長夫約有百人,幾個監工跑前跑后,用鞭子督促着眾人。
押運的金兵約有二十餘人,為首的騎着馬,悠然自得。
“金賊也太不小心。”
“那又如何,數十萬援軍盡敗,金賊也想不到有我們這一隊人敢來摸老虎屁股。二十個金賊,足夠嚇唬小股盜賊和流民。”
“諸葛一生唯謹慎,是有道理的。”邱穆陵仲廉嘆道
待金軍慢慢近了,呼延庚率先射出一箭,弓弦聲就是信號,眾人都鬆開了手中弓弦。一陣亂箭,呼延庚兩發兩中,丘穆陵仲廉三發三中,步鹿孤樂平七發五中,其餘親兵也各有斬獲,隨後眾人催馬衝鋒,直撲剩下的金兵。
為首的金兵頭目聽見弓弦響就跳下馬,算是躲過一劫,見到敵人衝鋒,他跳上馬就跑,迎面轉出普六茹伯盛,他專門負責劫殺漏網的。
步鹿孤樂平叫道:“且住,我的。”
話音未落,普六茹伯盛已經將人刺下馬來。
呼延庚等人將村民們攔下,步鹿孤樂平用匕首將監工一個個的割喉,然後向著村民們晃了晃手中的血淋淋的匕首:“各位鄉親細思量,要給金賊做狗,就是這等下場。”
村民嚇得紛紛跪倒:“我等是被金賊強作長夫……”
丘穆陵仲廉一把將步鹿孤樂平推開去:“各位鄉親,你們誰知道朝廷大軍的情形。”
村民們面面相覷,卻都不做聲。
“告訴我們朝廷的消息,這些糧食你們都帶走,躲到山裏去吧,不要再回村子了。”
還是無人答應。
呼延庚叫道:“昨日俺們在村子裏找到一個孩子。”
孩子?其中有幾個村民身體前傾,想要張口詢問,卻又不敢。
“那孩子想是好幾個月都沒見着爹娘,每日抓取土撥鼠為生。”
這時,就有一個壯年漢子站起來:“他在哪裏?”
“此處喚作殺熊嶺,數月之前,朝廷和金賊在此有一場大戰。”終於有膽大的村民開口作答。
呼延庚等人勉強將多次援軍的信息拼湊起來,得到了最壞的結論:宋朝的援軍全軍覆沒了。折可求小敗后已經折返府州,劉光世敵前轉進,不知去哪兒了。小種經略相公在榆次西北面中伏,殺熊嶺上五萬大軍星散,小種經略相公為完顏活女所殺,姚古等十萬人兵潰三十里,李綱的二十萬援軍也被各個擊破,返回河北的十不存一。
三波援軍,總計四十萬人馬,就這麼完了?
呼延庚完全不能相信,金兵一共才多少人?其中一半還在圍太原。但殺熊嶺的戰場歷歷在目,宋兵的盔甲已經被金人收走,但殘破的號旗,遍地的屍首,都說明村民沒有虛言。
丘穆陵仲廉道:“少兄,目下只能到朝廷去請援兵了。”
呼延庚冷笑:“朝廷只怕自顧不暇了。”他仍舊保留着穿越的記憶,知道在太原城破的同一年,汴梁被圍,第二年失陷。
“回延州府去請援兵呢?”歩鹿孤樂平提出了另一種設想,雖然達不到像折家一樣世鎮府州的程度,但在延州,呼延家拉出五十家將,三百親衛,調動一將西軍困難不大。
“算上民夫也到不了一萬人,濟得甚事,何況一去一回,十日之期早已過了。四十萬大軍潰敗,周圍定有散兵游勇,我等可將他們收攏起來,看能否做些事情。”
“少兄,休言十日之期,就算我等十日之內收攏幾千散兵,也解不了太原之圍,還是早些回到延州府,將這裏的情形報給老太尉。”
呼延庚心中一動:他還記得大致的歷史走向,如果藉此機會,讓家中聯絡折家、種家等西軍將門,早作準備,未必不能保住陝西。
可他轉念想到富平之戰時張浚對西軍疑心重重的樣子,以及富平之戰的後果,立刻心灰意冷了。於是他說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就算不能打破圍城,也要守在邊上,待城破之際盡量搶些百姓的性命。”呼延庚記得太原城破,金兵屠城的“歷史”。
既然這下說定,呼延庚便問村民:“可知道朝廷的潰兵有跑去哪裏?”
“這卻是不知了。”
這時,有一個老頭身子往前一探,又縮了回去。
“老丈,敢問有什麼見教?”
“有好幾百人往東去了。真的去哪我也不知道。”
“往東,那是去了隆德府?”呼延庚將一塊銀錠敲開,用散碎銀子打賞了村民,隨後和家將們商議,“隆德府設有昭義軍,能借來援軍也說不定。”
眾人打馬往東走,太行山中本就荒涼,又逢兵亂,一路都沒有人煙。一行人夜間休息,將歇馬力,白天打馬飛奔,兩日後到了一處高山面前。
天色將晚,眾人尋了一個寨子。一個小小的塢壁,背靠着山勢。前面有些耕地,農戶們正是收工的時候了,呼兒喚女的朝寨子裏走去。
當時大宋也是人心未失,呼延庚亮明身份,又將呼延家的將旗遞進去,這寨子就打開寨門,將幾個人迎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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