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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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使我感到好奇並且想知道真相的就是密室失蹤之謎,如今一旦解開謎底,其他的事對我來說就已經無關緊要了。滿足了自己時常處於飢餓狀態的好奇心后,我得償所願地離開了佟大小姐的住處,慢慢悠悠地往回晃,方才那莫明湧起的不舒服的心緒被親自揭開真相的快感所替代,人又恢復了冷靜和輕鬆……呃,是么?我剛才失去冷靜了么?為、為什麼?這是個不好的苗頭,以後須注意才是,嗯!

正沿着來時的路往回逛,便見佟二小姐佟婉儀匆匆地迎面走來,身後是佟婉悅和岳清音。佟婉儀一看見我立刻跑了幾步趕上前來,握了我的手急慌慌地道:“靈歌,有件事需煩勞你……可否……可否帶我們前往你所見過的那位中毒之人所在的醫館?”

唔?她們是怎麼知道的?我望向岳清音,他沖我微微點了點頭。

“好。”我輕聲道,心中念頭飛轉:那中毒之人身着佟府小廝衣服一事只有我和季狗官知道,如今佟家姐妹突然問起他來,想必是狗官在離開岳府之前將自己對此案所有的推理告訴給了岳清音,並讓岳清音想辦法套出佟家姐妹的實話,眼下看這姐妹倆毫不遮掩地來問我並且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估摸着岳清音已經從佟婉悅口中問出了事件的來龍去脈,並且將那中毒之人的事告訴給了她。只不知他是用的什麼辦法套的話……難道……這個傢伙已經被迫由雛雞變成了雄雞了?

一邊跟着佟家姐妹往府門口走,我一邊躲在岳清音背後悄悄觀察。嗯……這個傢伙衣冠依舊乾淨整齊,清爽的天青色薄衫並未留下什麼寬衣解帶過的證據,腰間一圍雪青羅帶,帶上系的是我用毛衣針給他織的絡子,絡子裏裝着一隻小小的白瓷瓶。黑軟的發柔順地貼伏在他那秀挺的背上,偶爾隨着涼風輕輕揚起,便像蛛絲一般拂在我的臉上。

我伸出手指將他的一綹隨着風不小心飄到我嘴裏的頭髮勾出來,上面還沾了我的唾沫星子,不動聲色地鬆手看着它們重新貼回他的背上,在衣服上印下一個淺淺的水痕。

乘上佟府車轎直奔和樂堂醫館,才一進門,便見店夥計迎上前來,嘴裏念着:“兩位長相一模一樣的小姐、一位青衣公子,還有這位小的曾見過的小姐——是了!”說著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幾位跟小的來,季大人吩咐小的在門口接着幾位呢。”

哦,這麼說事情發展到現在,一切已盡在狗官的狗爪掌握之中了?還提前讓夥計在店門口等着,對自己的判斷這麼有信心,他還真夠臭屁的!

跟着夥計穿過前廳,一路直奔後院病房。推門看時,狗官正坐在當屋桌旁老神在在地喝着茶,見我們進來,起身笑道:“本府已恭候多時了。二小姐三小姐,床上躺着的這一位……兩位應該認得罷?”

佟婉儀和佟婉悅快步走至床前探頭一看,見那中毒之人仍昏迷未醒,兩人驚慌地對視一眼,佟婉儀轉身向狗官急切問道:“大人!可知、可知他所中何毒?能否醫治?”

狗官道:“佟小姐先莫焦急,郎中正在想方對其進行救治。如今事態的嚴峻性二位小姐已經知曉,本府希望能得到二位的全力幫助,請將事件的起因經過詳細說與本府,本府才好判斷大小姐此時究竟身在何處。”

事已至此,瞞已無用。佟婉儀望了佟婉悅一眼,方才低低開口將整件事情的始末講了一遍。

簡單概括一下就是佟大小姐於某日逛街時認識了本城一位讀書人叫許涵山的,恰如古代的狗血劇情一般,兩人間因種種接觸互動萌生了情愫,於是每天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私下幽會了將近半年。這許涵山是個有志氣的年輕人,知道像佟家這樣的顯貴必不許自家女兒下嫁給一個窮書生,於是發奮苦讀,立志要在今年朝廷的大考上取得個功名,而後再理直氣壯地到佟家下聘迎娶佟大小姐。

然而天不遂人願,未等大考之日來臨,佟員外已經決定將佟大小姐嫁給那御史大夫的二公子了,佟大小姐自是堅決不肯,無奈佟員外心意已決,逼得佟大小姐不得不做出要與許涵山私奔、遠走高飛的決定。於是佟家三姐妹與許涵山便商議了那麼一出密室失蹤謎案,並請許涵山的同窗好友叫做呂凡陽的前來幫忙。

那呂凡陽對許涵山與佟大小姐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二話不說便趕來幫忙。計劃實施的過程就同我所推測的差不太多,按照他們幾個人所商議的,許涵山與呂凡陽一將佟大小姐帶出府門便立刻去許涵山的住處拿上準備好的行李,而後徑直出城,連夜趕往許涵山的老家,從此兩人隱姓埋名,共度一生。

……很狗血卻也很浪漫的一件事。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許呂二人將佟大小姐帶出府以後發生了什麼,躺在床上的這人正是許涵山,身中足以致命之毒昏迷不醒,而佟大小姐與那呂凡陽卻不見了蹤跡。

這下佟二小姐和佟三小姐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談笑風生了,慌得是六神無主,四隻美目,一對望向岳清音,一對望向季狗官。剩下我這兩隻也不算丑的眼,猶豫了一下,只好望向躺在床上的許涵山。雖然人家處於人事不知的狀態,好歹也得照顧照顧、讓他也享受一下被美女望着的滋味不是!

季狗官向這兩姐妹問明了許涵山和呂凡陽的住處,立刻派守在門外的衙役前往一探,而後又望向佟家姐妹,似笑非笑地問道:“令尊……是否知道大小姐與許涵山兩情相悅之事?”

佟婉儀望着狗官道:“家父也只是懷疑,然而大姐因擔心他從中阻攔,始終沒有向他透露過許公子的事。”

狗官略一點頭,道:“既如此,二位小姐也不必將今日之事說與令尊——時候不早,便先請回府罷,令姐若有消息,本府定會派人通知二位的。”

佟婉儀踟躕着不大想走,轉頭看了看佟婉悅,佟婉悅因岳清音在此自然更不想走,兩個人對視了半晌,最終也沒想出什麼好借口可以留下,只好道:“既如此……我們姐妹便回府了,還望大人能早日找回家姐……”

季狗官微笑點頭,同我和岳清音一起將這兩姐妹送出門去。迴轉屋內,將房門關上,我們三人便在桌旁坐了,聽狗官問岳清音道:“那佟員外可在府中?”

“未曾見到。”岳清音答道。

狗官不由摸着自己下巴邊思索邊道:“知女莫若父,佟大小姐心有所屬之事,佟員外豈會不知?以他的勢力與背景,調查區區一介書生許涵山簡直易如反掌。若他果真執意要將佟大小姐嫁與御史大夫的二公子,那麼在調查清楚許涵山的身份之後便絕不會再容許其與佟大小姐見面……可他又怎會放任這幾人的出逃計劃順利實施呢?”

如果不是被狗官這麼一說,我還真未想到這件事還有這樣深層的一個考慮。難道那佟員外早知自己的女兒有蹺家計劃而故意放水?他圖的什麼呢?

我忍不住抬頭望向狗官,卻見他正將胳膊肘支在桌上,一手託了下巴歪着頭面向著我這邊思索,兩下里對上了目光,他便沖我眨眨眼,我低下頭假裝沒看見。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忽兒聽得有人敲門,狗官便道了聲“進來”,見是方才領命而去的衙役,行禮稟道:“大人,屬下等去了許涵山的住所,已打好包的行李等物都在,並未取走。問了左右鄰居,說是昨晚沒有聽見車輪聲或馬蹄聲。屬下又詢問了當晚職夜的守門吏,也說昨夜並未看見佟府的車馬出城。”

“唔……”狗官搓搓自己下巴,“難道說,許涵山與佟大小姐是喬裝后徒步出的城門,而佟府的馬車則被呂凡陽趕到了隱密處藏起以蔽人耳目?但卻為何不見呂凡陽的蹤跡呢?是暫時避了起來以躲過這陣風頭么?”

“喬裝不大可能,”岳清音忽道,指了指床上的許涵山,“他還穿着佟府的家丁衣服,若喬裝也是先換下這衣服才是。”

“若許涵山不曾喬裝,那佟大小姐也必定未曾喬裝,兩人皆未喬裝的話,經過城門時便會令門吏對他們留有印象,”狗官道,“從他們將逃出佟府的計劃設計得如此周詳的做法來看,這樣的失誤應是不會犯下的。是以……可這樣推斷:按照佟許呂他們三人最初設定的計劃,出了佟府之後應該是先回許涵山的住處,取了事先已備好的行李后便喬裝棄車直接出城。然而此時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導致他們甚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許涵山被人下毒,佟大小姐及呂凡陽失蹤。也就是說,出逃計劃至此已告失敗,他們根本沒有出得城去——那佟大小姐……此時必在城中!”

我的思路幾乎連一點自行推敲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狗官一步一步帶着觸到了中心答案,忍不住心中暗惱,索性一把揮去腦海里與本次事件所有相關的念頭,再也不想閑得無聊跟着他們費這種腦筋。

我站起身,慢慢踱步至窗根兒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對於那兩個拿破案當飯吃的傢伙還是眼不見為凈的好。

後來狗官似乎又在吩咐衙役們如此這般、怎樣怎樣,衙役們領命又退出房去,兩個男人便接着有一搭沒一搭地探討着案情。

我坐得有些累了,忍不住趴在旁邊的小几上,又許是今天用腦過度,趴了沒一會兒竟然迷迷糊糊地找周公同學一起抓蝴蝶去了。直睡得是昏天黑地欲罷不能,不知到了什麼時候,覺得身上有些冷,便懵糟糟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伏在岳清音的背上,被他背着往回府的方向走,四外一片漆黑,竟已是夜色深沉,街上已經沒有了行人,只有偶爾的一兩隻野貓好奇地邊跑邊盯着我和他看。

“醒了?”他不回頭地道,沒有要停下腳步的意思。

“哥……哥哥,我,我自己走罷。”我有點不大好意思,這麼大人了還讓人背着走,又不是豬八戒他媳婦兒。幸好夜深了,街上沒人看見——估摸着時候若早他也不會背我。這會子轎馬行也打烊了。

“罷了,前面便到了。”他仍舊繼續走着。

“哥哥……怎麼不叫醒我?”我窘着問道。

“今日你跟着來回跑了幾趟,又在醫館耗到這麼晚,自是疲累了,便沒有叫醒你。”岳清音淡淡地道。

“你和季大人一直待到現在么?”我有些驚訝,這兩個人聊個案子也能這麼上癮么?竟然任由我可憐兮兮地趴在小几上睡到這會兒——我晚飯還沒吃呢(第一個想到的總是飯……)!“那件案子……可有進展了?”

“已經破了。”岳清音簡潔地道。

啊?已經破了?不是吧?不會吧?在我睡小覺的時候竟然就破了?怎麼破的?

“呀……那,那佟大小姐可找着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嗯。”岳清音道。

嗯?“嗯”是什麼意思?拜託您老人家多說幾個字啊!我想知道過程啊!

我想問又不好問,只得強行忍住,一時憋得難受,鬱悶地將下巴擱到他的肩膀上。

“靈歌也很關心此事么?”岳清音淡淡問道。

“嗯……佟二小姐和三小姐不是哥哥的朋友么……靈歌自然會關心她們的事。”我偽天真偽純善地道。

岳清音默了片刻,而後道:“佟員外早便得知佟大小姐要出逃的計劃,是以提前買通了呂凡陽,從駕車逃出佟府後便以喝酒壓驚為借口誘許涵山喝下事先備好的少量藥酒,因佟大小姐尚藏身於空酒桶之內,所以並不知曉外面情形。將許涵山迷昏后,呂凡陽將其藏入車上另一隻空酒桶內,而後駕車至事先備好的一處房舍將佟大小姐放出來,假稱計劃有變,許涵山決定獨自回住處取行李,稍後趕來會合。”

“佟大小姐苦等一夜未見許涵山回來必定心焦,呂凡陽便又佯稱冒險回許涵山住處查看,且言:為恐天亮遭人盤查,須將大小姐鎖在屋內。大小姐不疑有它,便依言讓其將門鎖起。呂凡陽趁機將許涵山從桶中拖出來,再度灌以大量藥酒,並將其綁於馬背之上,以錐刺馬股令馬瘋狂飛奔——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製造許涵山乃因高速駕馬飛奔而導致心脈大亂猝死的假象。”

“之所以不換去他身上的佟府家丁衣服,是為了阻止官府對他真正身份的查證,以令官府一見服飾便知是佟府中人,引其至佟府查問,屆時只說是府中小廝偷馬逃竄,將其屍體回收,便可矇混過關。而呂凡陽依佟員外的計劃只需另尋密處躲上一日,再回至鎖住佟大小姐的地方告訴她,那許涵山因回去取行李時不小心被查夜的衙役拿住問話,情急下奪馬而逃,卻由於馬速過快引發疾症猝死——若佟大小姐不信也可事後領她去認許涵山的屍體。兩下里皆合情合理,密不透風。”

“佟大小姐見許涵山已死,勢必不能再留在府外,無論是季大人找到她還是她自己決定回府,佟員外的目的都可達成,即是令佟大小姐對許涵山死心,最終心甘情願地嫁入御史大夫家——整件事的計劃可謂天衣無縫,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未曾料到許涵山的馬會遇到靈歌你和幽宇,及時將其救了下來並查出體內殘留藥酒。”

“另又有季大人的妙計:令那馬自行尋找回家路徑,馬本擅於識途,因此將它一放,便直奔了佟府而去——因此便可證明,這馬確實乃佟府之物無疑。加之前去調查鞍具與馬蹄鐵的衙役亦問出這兩樣東西乃佟府所買,證據便更加確鑿,即便佟員外另想借口將罪過推給呂凡陽亦是不能了。方才季大人已將呂凡陽捉拿歸案,佟大小姐也已找到,且許涵山剛剛亦有了清醒跡象,不出意外的話案子可於期限內了結,靈歌你也可以放心了。”

……哦……咦?怎麼我覺得他這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似是有所指啊……“期限內”……“放心”……啊!他不會是以為我之所以關心這案子是在替狗官的烏紗擔憂吧?嗷!這誤會可大了!岳哥哥你沒事就不要胡思亂想了啦!我這麼正常的一個女人怎麼會去搞人獸戀嘛!真是!

“那……若果真佟員外是罪首,佟家小姐們豈不是會很為難?”我偏頭望着他,發現即便如此近距離地看,他的皮膚依然好得不像話,真是讓人嫉妒!

“若靈歌你是她們,你會怎樣?”岳清音忽問。

“我……我會求季大人對此案不予追究罷……”我輕聲道。

岳清音一笑,道:“有案必查,有罪必究,這是朝廷律典,所謂法不容情,靈歌你身為刑部中大夫的女兒怎能不知?”

“那麼……若哥哥你是許涵山,會將佟員外告上公堂么?”我反問。

岳清音默了半晌方才答道:“不會。”

“哦?為何呢?”我偏頭問他。

“若沒有佟員外,許涵山此生又怎會得遇佟小姐?”岳清音也微偏了頭過來,黑而清的眸子在這夜色下愈發顯得深邃幽遠。

我佯作天真地笑:“靈歌不懂什麼朝廷律典或治世之方,只聽說過那句話——人以和為貴。律典之所以存在難道不是為了使世事和睦么?倘若雙方都可以不計前嫌,化干戈為玉帛,那律典又何必強行干預呢?非要使雙方都遭受痛苦方算‘治世’了么?……靈歌膚淺,這些深奧之事是想不通了。”說罷裝着羞窘地枕上他的肩頭,閉目不語。

忽兒覺出岳清音似是在笑,便掀開一道眼縫偷看他,見他並未看我,唇角輕輕揚着,語氣卻淡淡地道:“這些話你若是想借我之口說與季燕然聽、以使他放棄對本案的審理,只怕是白費心機了。”

“靈歌沒有這個意思……”我自然不能承認。

岳清音不理我的話,繼續淡淡地道:“且不說他身為朝廷命官必須依律審案,單說此案所涉及到的利益方除了當朝顧太師的親戚佟府,還有二品要員御史大夫,就算不定佟員外的罪,佟大小姐與御史大夫二公子的親事仍要兌現,許涵山又豈能放手?季燕然區區一介知府,稍有偏傾輕則烏紗不保,重則性命難留。此事已不是‘人情’二字所能化解的了。”

唔……果然……我還是想得過於簡單了,偉大如愛情者,在遇上了權力與勢利的險惡冰山時竟也難免不會成為沉沒的泰坦尼克。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愛情又有幾人能有幸得到呢?

還好,我沒有那麼高的追求,愛情不能當肉吃,姑娘我是知足者常樂,只要能嫁個有錢人,管它純粹不純粹,飽一輩子總比餓一輩子來得強(這還叫知足者?)。

事件到了這個地步,結果如何已經不是我所能猜度和掌握的了,所以乾脆不去想它,他人生死與我何干?他人福禍於我何擾?我只管過好自己這一小輩子便萬事大吉了。

因而便不再作聲,依舊枕在岳清音肩頭,享受這純天然自行“車”的服務。

不多時已至岳府,正有個上了年紀的嬤嬤端着木盆從院子裏過,看見岳清音背着我不由得笑道:“這情景兒倒讓老婢想起少爺小姐小時候兒來了,那時候也是這樣兒,常常小姐不小心磕了碰了受傷了,就給少爺背在背上帶回房間去上藥。少爺後來學醫不也是因為這個嘛……”

“劉嬤嬤,”岳清音輕聲打斷老人家的回憶,“時候不早了,快去睡罷。”

哦……原來這岳家兄妹倆從小感情就已經很好了呢……只不過岳哥哥是個不大善於感情外露的人,成天木着一張臉,難怪學了半天醫最後選擇去做了仵作,因為那些屍體大部分也都木着臉,他是找到知音了嘛!哈哈哈哈!

“笑什麼?”岳清音繼續踏着月光往我院子的方向走。

呃……又忘形了。

“沒有,哥哥。”我將攬着他脖子的胳膊收得緊了些,幾乎嗅到了他領口內淡淡薄荷的涼味。

其實……有個這樣的哥哥挺好的,雖然臉上表情少了些、偶爾因身份問題嚇唬嚇唬我之外……他還是無可挑剔的。

由於在外頭跑了一天確實累了,所以今天的這頓晚飯先且攢下,哪天餓得狠了一併吃回來。回房洗了澡一頭睡下,一覺至明。

次日傍晚,我正在花園裏指揮着綠水青煙幾個丫頭收集從樹上被風吹落的桂花瓣,準備讓人用紗縫成個花枕,用以每晚香香地入睡做個甜夢(生命中除了吃就是睡。),便見傳話丫頭來報說岳清音與季狗官都回來了,現在前廳用茶,晚飯已着人準備,待會兒請我一起過去用餐。

我點頭說知道了,心道還準備什麼,隨便扔兩塊骨頭給那狗官不就完了。於是繼續忙我自己的,才將花瓣收集得差不多了,又見傳話丫頭來報,說佟家二小姐和三小姐也來了,同在前廳用茶,岳清音讓我前往接待。我心中又道還需我接待什麼,你們兩個男人勝過美酒佳肴,足以令那倆姐們兒酒足飯飽了,我去幹什麼,給人家倆胃裏添堵么?

腹誹歸腹誹,去還是得去。我慢慢悠悠地回到房間洗了手,重新梳了梳頭髮,換了身衣服,喝了會兒茶,逗了會兒鸚鵡,對着假山發了會兒呆,然後磨磨蹭蹭地往前廳行去。

一進廳門便見佟家姐妹含笑起身迎了過來,一邊一個地握住我的手道:“靈歌怎麼才來?待會兒要罰酒一杯!”

怎麼……一會兒吃飯還要喝酒么?今兒是什麼日子?二對二約會慶祝日?超級電燈泡日?美艷雙胞胎女郎日?孤家寡女日?某女凄涼日(看樣子這女人怨念不小)?

我懵懵懂懂地被雙胞胎拉至椅旁坐下,輕聲問向她們道:“佟大小姐的事……如何了?”

“正是因為此事,我姐妹二人才特意來向季大人道謝的!”說話的這個是佟二小姐佟婉儀無疑了,一雙美目盈盈望向上座一身紺青色便裝的狗官,狗官則向她回以招牌式的、毫無深度的、大大的笑容。佟婉儀含羞轉回頭來,向我講了一遍今日公堂審案之事。

原來那許涵山果如我同岳清音所料,決定原諒佟員外對他所做的一切,佟大小姐亦向狗官懇求不要追究他爹的責任。於是狡猾的狗官當即“休庭”,私下裏給佟員外兩條路選擇:要麼由狗官秉公執法,治他個投毒害人之罪,流刑三千里,而佟大小姐也可如他所願嫁入御史大夫家;要麼便做為對許涵山既往不究的感謝,由得佟大小姐自行選擇配偶,從此皆大歡喜。

比起攀附權貴來說,佟員外自是更加捨不得自己的這條老命,因此最終如眾人所願地選擇了第二條路,允許佟大小姐跟隨許涵山回其老家成親生活,至於不知情的顧太師和等着娶媳婦的御史大夫家那邊就由佟員外自己想辦法打發了。

佟員外是老油條了,自是有辦法搞定,只對御史大夫說佟大小姐失蹤只是自己故布疑雲,實則大小姐不幸患了惡疾,一時無方可治,恐傳將出去影響大小姐情緒,方才出此下策,待病好后再嫁過去不遲。那御史大夫一聽此話便有些猶豫,生怕這惡疾傳染,又怕佟大小姐嫁過來后活不長久,因此吞吞吐吐地說了半天,最終將親事給退了。

顧太師那裏便更好交代了,他與佟員外是親戚,得知真相后自然巴不得這案子無疾而終,因此這事便略過不提,狗官也保住了他的烏紗。

然而私了歸私了,案還是要結的。狗官的裁決是:責幫凶呂凡陽三年內不得參加任何科考;責主謀佟員外捐銀一萬兩供貧窮學子讀書參考。至此方算圓滿。

末了佟婉儀含羞道:“多虧了季大人救了家姐這場姻緣,我佟府全家自是感激不盡……”

我心說這狗官哪裏是為救你姐姐的姻緣呢,他這狡猾的傢伙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真的。若當真給佟員外定了罪,那顧太師不整死他才怪,且佟大小姐也得嫁給那御史大夫,許涵山即便勝了官司也落得個一無所有;而若明目張胆地放許涵山與佟大小姐私奔而去,只怕御史大夫也不肯甘休,事後一樣得拿狗官的小命開練。所以狗官的高明之處就在於讓佟員外自行選擇處理的方法,且也由他自行搞定那些官場上的複雜關係。如此一來既促成了許涵山與佟大小姐的姻緣也保住了自己這條毛茸茸的狗命,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

不過實話說……能夠超越對人類行為具有最高約束力與震懾力的法律的強大的禁錮,敢於以人為本、由情入理,不死忠律典,不冥頑迂腐,靈活感性地將仇恨化為和諧,給這案子一個美滿結局的人……大概只有他狗官一個人能夠做得出來罷。

今天這頓晚飯大概只有我一個人吃得是最鬱悶的,左手邊的佟婉儀不斷地向我問一些刑偵斷案方面的問題,她的意思是我是刑部中大夫的女兒,自然應該懂相關的知識——當然,她知道我不可能懂,於是正可藉此與狗官搭上話兒;而右手邊的佟婉悅又假作關心地不斷問着我小時候的趣事,打死我也說不上來,只好借口記不清了,這又給了她向岳清音搭訕的機會。總而言之我在這頓飯中華麗麗地成為了史上最搶手的幌子,夾雜在這四個亂七八糟的男女之間差點當場坐化飛升。

終於忍無可忍我假作上廁所出得廳來,懷着一腔幽怨之氣飄到了後花園,拚命吸了幾口夜晚涼涼的空氣以平復胸中的不平之意,心中忿忿:你們個個都有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為毛姑娘我就一個也無?我丑么?性格不好么?腰長腿短么?身上沒曲線么?口臭腳臭腋下臭么?當眾剔牙挖鼻屎么?打嗝放屁亂吐痰么?我我我,我究竟哪一點不好?就這麼不招人疼不招人愛么?

抹一把辛酸委屈的淚珠兒,我對月宣佈:姑娘我,要談戀愛,要交男友,要約會,要浪漫,要,要做一個正常的懷春少女!

於是合什閉目禱告,求月亮賜我個男友,口中正念念有辭着,忽聽得一個聲音笑道:“好久不見,岳小姐。”

我倏地睜開眼循聲望去,但見牆頭上背着月光立着一個人,身高腿長,看不清面目,然而他的聲音我卻依稀記得,淳如那香香濃濃的巧克力,讓人忍不住想剝去包裝紙含在嘴裏(還真當是吃巧克力呢)……

啊,是他!那個膽大妄為地曾在我脖子上吹氣、想把唾沫星子噴到上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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