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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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府中吃罷晚飯,我又將那風箏取出來細看,那四句詩中所含謎題已經解得差不多了,似乎可以就此摞開手,不再追究,然而心中總有一絲疑惑尚存,一時半刻卻又抓不準,只得盯着風箏發獃。

正呆得欲罷不能,便見綠水和青煙進來鋪床落帳,青煙瞥了一眼我手中風箏,道:“小姐,今兒您帶了歡喜兒出府去,可讓府裏頭不少人眼紅了呢!都說那歡喜兒鬼精油子,不知怎麼就投對了小姐所好,一步就躥上了高枝兒!”

幾個丫頭和我相處久了,許是漸漸發現了“靈歌小姐”變得平易近人沒主子架子起來,和我說起話來便也沒了諸多顧忌,且年紀又都不大,沒有那麼多的心機,自是有什麼說什麼。

我不覺好笑,道:“這些傢伙們閑來無事只會嚼舌根兒,見歡喜兒似是受寵了心中便不平起來。你們幾個日常也小心着些,指不定背後多少人正眼紅着,只等揪住你們的小辮子狠狠往下扯。你們的好只有我清楚,然而這府里又不是只我一人住着,你們畢竟還要同其他人相處,所謂眾怒難犯,所以平日裏你們幾個也莫要太過張揚,多與其他人一處聊聊天,我屋裏頭的瓜果點心吃不完的帶一些給他們——你們幾個年紀小,在這樣人口眾多的府院裏若不及早學會人際周旋,將來必定吃虧。”

綠水青煙感激地道:“小姐待我們恩重如山,真是我們前生修來的福氣……”還要再往下說,被我揮手制止,笑道:“這些話就莫再提了,誰天生也不比誰卑賤,雖說我很不喜歡‘主子’‘下人’的稱謂,然而世俗規矩如此,也不得不表面依從。人與人相處貴在相互尊重、將心比心,我從未將你們當過下人,你們照顧我是你們謀生的手段,我支付你們月錢是對你們勞動的報償。但你們對我好,我對你們好,卻是出於本心的,人心都是一樣,不分主僕貴賤……所以,以後莫再提什麼恩不恩的,眾生平等,真誠至上。”

一本正經地說完,還未待激動的綠水青煙做出反應,便聽得一個聲音道:“靈歌還未睡么?”循聲望去,見岳清音竟不知何時立在了門口,負着手淡淡地望着我。

“哥哥。”我連忙起身行禮,心道白橋紅鯉那兩個死丫頭是怎麼看門的,這麼大一個傢伙走進來都沒看見嗎!看我不扣她倆三個月的工資(你才剛說了什麼來着)!

岳清音隨意點了下頭,徑直走進來,綠水青煙連忙垂着頭退出了房去,竟還將門關了,似是唯恐遭受波及。這些丫頭真是……越來越狡猾了!沒義氣(近墨者黑)!

岳清音坐到我方才坐的書案前,案上還放着那隻風箏,幸好他只略掃了一眼,並未在意。我忙從壺裏倒了茶,雙手遞給他,輕聲道:“不知哥哥這麼晚了找靈歌……有何事吩咐?”

岳清音將茶接了放在身旁桌上,淡淡地道:“聽說你擅自免去了綠水四人的責罰?”

呃……東窗事發。那幾日忙於投身採花賊事件,這幾日又忙於從採花賊事件中脫離出來,忙來忙去竟將此事給忘了,經他一提我這才又緊張起來,低聲道:“是……是的。”

“府中規矩靈歌你當很清楚才是,有錯即罰方是治家之道,一味包庇只會惹人非議。”岳清音的語氣並不嚴厲,事實上他從未嚴厲的對我說過話,始終如一的平靜如水,然而卻總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令我心生膽怯,不敢揭竿起義。難道是這岳靈歌將對自己哥哥的敬畏殘留在了這具肉體上?因而我就不幸地繼承了這敬畏,一見他便如老鼠見了貓,四爪僵硬動彈不得?

唉……認命罷,誰讓我碰巧就是那種不怕不講理的就怕太有理的人呢。

“哥哥,靈歌認為綠水她們並沒有錯,錯皆在靈歌一人。綠水她們做為下人,只能無條件服從主子,主子讓她們違反府規,她們也不得不聽。所以請哥哥莫再責怪她們了,要怪……要怪就怪靈歌一人好了。”我違心地說出最後一句話,暗罵自己沒事兒裝什麼我本善良。

岳清音定定地望着我,看得我一陣頭皮發麻,這傢伙不會是正在心裏醞釀著要如何折磨我呢吧?嗚嗚。

終於見他緩緩站起身,道:“罷了,這次暫且將責罰免過,下次若再犯,無論是你還是她們,皆須遵從府規,從嚴懲處。你可記下了?”

“是,哥哥。”我低頭應着,心說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從南邊兒升起來的,這岳哥哥怎麼如此輕易就放過我了?

“靈歌,”岳清音似是還有話說,我仰臉望向他,見他也正垂了眼皮兒看我,面上毫無表情。

嗯……這個心機深沉的傢伙想幹什麼?

“你還好么?”岳清音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

這個……他問這話的意思是?

我一時摸不着頭緒,只得故作天真地笑起來,輕聲道:“靈歌很好啊,哥哥。”

岳清音仍舊目不轉睛地望着我,忽然一抬手撫上了我的額頭,將留海向後攏去,修長手指輕輕點在了我額角尚未褪去疤痕的那道被酒罈砸中的傷口上,淡淡地道:“所幸……你還活着。”

我直覺地認為,或許……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試探我了,因為至少……“我”還活着。雖然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他放棄了“找”回原來的岳靈歌的堅持,但我想,以古人現有的認知是絕無法相信靈魂易體這一類怪力亂神之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岳清音在無法想通岳靈歌性格突變的原因之下,只能最低限度的容忍“我”好好的活着,也算得是他妹妹生命的另一種延續。

“早些睡罷。”他收回手,轉身出得房去。

我端起方才替他倒的那杯茶水咕咚咚一氣兒喝光,這才輕喘着放下一顆懸着的心來。

六月初六,梅雨霏霏。

一早醒來我驀然頓悟:阮鈴兒既然是去年今日死的,那,那我手上的這隻風箏又怎麼會在前日掉入我的院中?倘若放風箏之人知道阮鈴兒已死,又為何要在風箏上寫什麼“靜候佳音”?難不成……難不成這個人,根本不知道阮鈴兒已經死了?

妄猜無用,不若直接去問他本人。六月六,蘭夜亭,生死約。

攜了傘,帶了風箏,仍舊叫上歡喜兒,為避開那些多嘴下人們,我倆從偏門出得府去,打了頂小轎,直奔近郊蘭夜亭。

近郊處一片煙雨凄迷,孤伶伶的蘭夜亭愈發顯得頹敗不堪。亭內空無一人,正主兒還未到,我和歡喜兒便在亭內坐等。等得無聊我就和歡喜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話家常,不知不覺一上午便過去了。令歡喜兒去附近買了些簡單食物吃了,繼續苦等。直到天色擦黑那正主兒也未能現身。

我不禁有些疑惑,莫非我判斷失誤,這風箏本就是去年放出來的?難不成它也穿越了時空、從去年穿到了今年?還是說那阮鈴兒冤魂不散,沒事兒就整個風箏出來玩玩兒好讓世人知道她的一腔幽怨?

一想到冤魂我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正聽得歡喜兒輕呼:“小姐!有人來了!”

但見夜雨迷濛中,一點燈光緩緩由遠及近,至跟前看時見是一名文弱男子,相貌俊美,撐了一柄青油傘,另一手裏提着一盞琉璃制的防雨燈籠。男子乍一見我和歡喜兒坐在亭中有些吃驚,猶豫了一下,仍然進得亭來,驀地瞥見我放在石桌上的那隻風箏,不禁臉色大變,顫了聲音問向我道:“敢問這位小姐……桌上這隻風箏……是從何處得來的?”

我眨眨眼,道:“公子這話問得奇怪,大凡風箏不是自己做的就是街上買的,還能從何處得來?”

男子神色有些悲戚,向我拱手道:“不瞞小姐,這隻風箏……是在下的,上面有詩為證。”

我笑道:“既是你的風箏,又怎會到了我的手上?”

男子低了頭輕聲道:“前幾日在下於家中將這風箏放上天去,剪斷了絲線……”

“你說這風箏上有詩,剪斷了絲線又是想給誰看呢?”我不動聲色地問。

“給……給一位朋友。”男子臉上悲色漸濃。

朋友?好你個沒膽的小白臉!至今也不敢把阮鈴兒稱為戀人么?難怪一副娘娘腔,一點男人的擔當都沒有!

“公子是想讓她收到還是不想讓她收到?”我故作天真地笑問,語氣卻有些尖銳。

“你……你是誰?為何會在此處?”這小白臉總算有了點思考能力,戒備地望向我。

“我代阮鈴兒來赴約。”我不想再跟他繞圈子,何況天更黑了雨更冷了,我還餓着個肚子。

“鈴兒?鈴兒!鈴兒她可還好?她為何不肯親自來見我?”小白臉瘋了似的一把抓住我的雙肩猛搖。

歡喜兒衝上來一把推開他,怒道:“好小子!你討打!”

我制止歡喜兒,着惱地向小白臉道:“你是瘋了還是傻了?用風箏傳信她能收得着嗎?看言情小說看魔怔了吧你!”

小白臉根本顧不上我後面那句話有什麼古怪,失魂落魄地喃喃着道:“風箏……什麼風箏……我是親口告訴她的啊……六月初六,蘭夜亭,肖雨霖,阮鈴兒,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若不能共生,但求共死……”

原來這小白臉叫肖雨霖,長得倒是白凈細嫩,怎麼說起話來就顛三倒四的呢。我揉了揉太陽穴,慢慢整理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鈴兒……到我家……替我表姐畫綉樣兒……”肖雨霖沉浸在回憶中。

唔,是了,這個阮鈴兒會畫畫兒,不賣風箏時就到有錢人家府里替小姐夫人們畫綉樣兒,以此為生。估摸着偶然去了肖雨霖家,兩人一來二去混得熟了便暗生情愫,常常到這蘭夜亭來幽會。

“你們兩人還真是天真,你自信娶得了她么?她認為能嫁得了你么?從一開始就明擺着不會有結果,為什麼還要放任這感情發展?”我想我大概是因為肚餓的關係,火氣莫明其妙的大起來,冷言冷語地道。

“鈴兒……她知道我無法娶她,她……也並未期望嫁與我……一切……都只怪……怪我誤投了胎……”肖雨霖仰起臉望向黝黑的天空,臉上早已佈滿了淚水。

我嘆口氣,老俗套了,又一對梁山伯與祝英台。不過,這小子既然明知不能娶阮鈴兒,當初為什麼還勾搭人家?這才最讓人生氣。

“你們約在這裏要做什麼?是私奔,還是殉情?”這有膽愛沒膽認的小子實在讓我看不順眼,所以根本不管他此刻心情如何,我毫不放鬆地追問。

“是……是要鈴兒給我一個答覆……”肖雨霖此刻的精神已經完全渙散,問什麼答什麼,“是……是選擇繼續同我在一起,還是就此……一刀兩斷……”

“繼續同你在一起?你已說了不能娶她,還要她同你在一起做什麼?”我涼涼地笑。

“同我在一起……遠走天涯……或……或共赴黃泉。”肖雨霖悲聲道。

還算你小子有種,敢於做出這樣的決定,我勉強對他有了些好感。其實我倒是支持他們兩個私奔,就是不明白為什麼阮鈴兒要選擇自殺,這小子怎麼看也不像個負心漢,她不至於絕望至此吧?罷了,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我的好奇心也終於得到滿足,現在我該去滿足滿足我可憐的小胃口了。

我站起身,撣了撣裙子,道:“我勸你還是莫要苦等了,阮鈴兒既然失約,定是說明她不想讓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繼續下去,你該體諒她這份苦心,及早結束,對你對她都不是壞事。”

阮鈴兒已死之事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免得他想不開殉了情,那就純屬是犯傻了。

“請你告訴我!鈴兒她現在何處?我……我只想再見她一面,雖死無憾……”肖雨霖見我要走,慌忙一把扯住我哀求道。

我突然想起來,阮鈴兒應該是死在蘭夜亭了,若是去年六月初六的話,為何肖雨霖會不知道呢?他們不是約在那天見面的么?於是問向他道:“去年六月六你在此處等阮鈴兒到何時?”

“日落時分……”肖雨霖悲聲道。

日落時分……按說時間還不算晚,難道是他回去了之後阮鈴兒才來的,兩廂里錯過了?這……這可真是命運弄人了。

“你為何不多等她一等?”我十分惋惜地道。

“你是說……鈴兒那天……來赴約了?”肖雨霖用力握着我的肩追問,疼得我直眯眼。

“是,她來了。”我實話實說。

肖雨霖眉頭緊皺,沉默了半晌,突然蹲在地上掩面痛哭起來。

這這,一個大男人……這樣子哭,丟不丟人?我都有些尷尬起來,拍拍他的肩,道:“得了,她如果真想選擇同你在一起,當天沒見到你的話,第二天只怕還會來的,既然沒來,那就證明她選擇同你一刀兩斷了。你又不能娶她,她做出這樣的選擇是最好的結果。”

“不錯……這對於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肖雨霖忽然慢慢站起身,虛無飄渺地道:“何況那時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倘若她選擇一刀兩斷……便由得她去,而我……將自絕於那塊誓言碑之下……靜待來生。”

噯?等等!這一對兒苦命鴛鴦怎麼都這麼死心眼兒呢?愛不成就要死,死了以後還愛個屁!

我連忙拉住要往雨里走的肖雨霖,道:“你這會兒死了就得投胎,阮鈴兒若是活到七老八十,你豈不是早了她數十年到了下一世?你還怎麼等她?我勸你還是好好的活着,若真有緣,閻王定會賜你們兩個同月同日死的!”

肖雨霖一陣苦笑,道:“我已不想再以這個身體活在這個世上,早死早解脫。我會在奈何橋上等着鈴兒,讓她抓住我,好讓我下一世不會再投錯胎……有件事要麻煩小姐,待我死後,請讓人將我埋於那石碑下的空墳之內……那墳是我和鈴兒挖的……曾經說好了要同生共死,死後共墳……如今我要食言了……”

我心中猛然一驚:莫非……那阮鈴兒的屍身此時就埋在那誓言碑之下?

“另請讓人在那石碑後面刻上幾字……”肖雨霖悲戚地道,“願來生……與阮鈴兒做一對……真鳳實凰!”

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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