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蓓蕾的春曉
柔和的陽光照進大學東區的草坪上,空氣里瀰漫著草香,還有好像略帶着鹹味的海風。旭日一離開地平線后就變得不可收拾了,猶如脫離了情人看管的負心浪子一樣。
仲夏夜之夢還沒有散盡,新的春光卻已經開始。
巴黎,一座夢幻般的城市,而我們更為夢幻的故事,也就是從這裏開始。
雲紫蕾對着鏡子,瞪大眼睛看了又看。其實這幅面孔她已經看了無數那麼多遍,她也不是犯了什麼自戀症,因為她本就沒有多少可以自戀的。不過每天早晨她對會這樣對着鏡子說上幾句話,沒有人能聽到她到底說了什麼,但說完之後,她臉上總會恢復一些自信的色彩。
不過其實在鏡子裏,她的大眼睛還是無比的動人。她最喜歡的也就是這雙大眼睛了,因為她身上能夠偶爾得到別人稱讚的東西,也只有這雙眼睛。
在這裏沒有人會贊她,別人甚至注意不到她的存在。無論是在聖母雕像下,還是在白璧的課堂旁,人們只會在她身旁匆匆走過,因為這裏是一間有超過一百五十年歷史與法西兩國皇室都曾有淵源的貴族學院,而且她所處的更是為了亞洲新貴們特意開設的一個校區。這些亞洲來客當中,一部分人可是比歐洲的老上流們更懂得擺譜和看不起人。
不過也難怪別人看不起她,因為她的身份確實與這裏格格不入。
憑藉一位在移民局工作的遠親幫忙,她媽媽在學校一偶經營一間很小的雜貨鋪,她偶爾還要幫忙打打雜,好在文學院的院長也是個華裔,覺得她有一定的才華,同意讓她以借讀生的身份旁聽。
或許如果她安於本份,就當一個最不起眼的售貨員,也沒有什麼機會讓別人給臉色她看,但偏偏雲紫蕾就是不服輸,定要走進不適合她的課堂里,那就少不了受點氣了。
她也確實沒有太多朋友,畢竟這些人都是非富即貴的,又怎會看得起她?
她知道他們看不起她,她也不願意與們為伍。不過她的日子還是過得頗愜意的,每天早上出門上課前,她會先打開店鋪,整理好貨品。她去上課只因為喜歡,更因為要與那些人堵堵氣,文憑反而不是她最看重的。
她自認唯一的朋友,只有秦相惜。
雲紫蕾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願意做自己的朋友,她可是一位來自某寶島的千金,她父親是功成名就的商人,還剛剛入股,成了這間貴族學院的校董之一。
但她們就是朋友,很聊得來的朋友。
或許是這位小姐覺得雲紫蕾健談,雖然往往都是這位小姐在說,她在聽,因為秦相惜知道的太多,她卻一無所知。也有人說是因為與她在一起,這位秦小姐就能顯得更高貴,更楚楚動人,而她就是一隻用來襯托的醜小鴨。而若是與其他大小姐們在一起,秦相惜就難免有成為斗敗公雞的時候。
不過對於這些旁人的推測,雲紫蕾都不在乎,至少她不介意做好友的醜小鴨,反正醜小鴨也有醜小鴨的可愛之處。
看着鏡子,她微微轉動了一圈身子,然後脫下了睡衣,換上了一套杏黃色的長裙,這是一件舊衣裳,是那位秦小姐在她去年生日時送她的。雖然說是舊的,其實還很新,因為對於秦小姐來說,穿過三次的衣服就是舊的了。
雲紫蕾自己有的衣服也不少,俗話說女孩子再窮也不能窮衣櫃,只不過這個小姐給的都是名牌中的名牌,據說只有三千歐元以上,出自著名設計師之手的限量衣服,秦相惜才會去買的。
今天雲紫蕾可得穿着高貴一點,因為學院的院長同意為他破格舉行一次面試會,若過關了,她可以成為學院的正式學生,並同時安排她在校辦里工作,就算做抵免那筆高昂的學費。
其實學費只所以這麼高昂,雲紫蕾一直不覺得是運營成本所致的,根本是由於越昂貴越能顯示出那些在校者的地位,才會出現越貴就越吃香這麼奇怪的現象。
若自己也能成為正式的學生,保證那些人氣壞才怪,想到這一點,雲紫蕾就不禁笑了起來。
衣服總算是穿好了,看着鏡中的自己,豐滿的胸部,繃緊的小腹,光滑修長的腿,雲紫蕾自己居然也臉紅了,可惜就是膚色不夠白。不過現在雲紫蕾想到的卻是沒有能夠配合衣服的名牌鞋子。雖然秦小姐有無數鑲金帶鑽的高跟鞋,但偏偏就是沒有送過給她,反而是一些雲紫蕾根本用不上的東西,還給了不少。
或許是秦大小姐遺忘了,但也有人曾對雲紫蕾說,那時因為她本長得比秦小姐高,這背後的潛台詞,就誰都懂了。
不過雲紫蕾卻根本不想推測秦相惜到底是懷有什麼心思,因為對方根本就沒有送她東西的義務,秦相惜如此對她,她已很知足,秦相惜永遠是她一輩子最好的朋友!
她在心中發過很多次這樣的誓,因為秦相惜給她的已經夠多,自己又給過她什麼,自己給過的只有花時間弄出來的一些根本不可能入她法眼的小東西。
雲紫蕾的頭髮有些微曲卷,輕輕梳理一下,又會變得很柔很順。她會有這樣的頭髮,據說是因為她的父親是一位白人,這位負心漢子,在她媽媽懷着她五個月的時候,偷偷走了,她的母親為了尋他獨自跑來澳大利亞,被迫落地生根。
雲紫蕾知道或許是沒有尋到,也可能是尋到了,那個人卻負心到底,她從來沒有問,她也不需要問,因為身邊的人早已跟她說了一千遍一萬遍,唯獨她的媽媽從來沒有提起過。而且雲紫蕾總覺得自己知道的事,或許不是很完全,或真實的。
她已整理好商鋪里的商品,最近生意都不太好,唯獨賣得多一點的只有花生醬,她媽媽還高興說兩天就賣了二十八瓶,其實只有二十六,因為有一瓶是她偷吃了,一瓶她偷偷拿去餵了附近的貓,還把那隻貓吃到拉肚子。
整理好一切,她就提醒自己要自信,就踏上了前往文學院的路。
今天路上的人特別少,偶爾看見一些女生走過,都穿得花枝招展,那衣服肯定不是往常能穿的,因為不是過於暴露,就是太不方便了。
雲紫蕾起初也沒想起到底是為了什麼,但轉念一想,加上看到路兩旁的宣傳海報,以及巨大顯示屏上的廣告,才想起了是有一個全球性的什麼最美海外華人選舉的初選宣講會會在這裏舉行。
那些愛慕虛榮的人不過就是貪圖最美這兩個字,打算用手上的戒指亮瞎評委的眼睛,實際上丑得要命,雲紫蕾心裏悄悄這麼罵了一句。
反正她是既不想參加,也不會有參加的資格,說實話讓他那樣去賣弄風騷,她確實有些害怕,雖然她又不會怯於與那些人鬥氣,真是很矛盾的心裏。
不過這也好,難得校園裏有一個安靜的早上,雲紫蕾雖然挺喜歡熱鬧,但也不反對這樣的寧靜,反正那些人也不過是嘰嘰喳喳說誰買了個新LV手袋,誰又從哪裏搞來了輛絕版保時捷。
要到文學院,必會經過藝術樓。
向來人不多的藝術樓前,居然聚集了一大群人,遠遠就聽到歡聲笑語。大家簇擁着的人群里有兩位校董,他認得一位正是秦相惜的父親,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名高大,略微上了年紀的中國男子,他穿着時髦的西裝,兩隻大眼睛很有神,留着點點絡腮鬍子,顯得威嚴又有魄力。
此時此刻正打算快步走過的雲紫蕾,是怎樣都不會想到錯有錯着的奇妙之旅,很快就會開始,而她的一生也將與這個男人扯上一些無法砍斷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