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在這蔚藍的草原/十七歲的少年
瘦長而漆黑的人影獨自站立,凝望着剛剛有什麼沉沒下去的海面上一圈一圈的波紋。
“你在做什麼?”
矮小而純白的影子立在它的倒影旁,它也並不吃驚,倒好像那個人一直就在那似的。
“默哀,不,送葬——這麼說比較合適吧。這位小哥怎麼稱呼?白,唐,或者——”
“瓦爾·唐·吉訶德。這不是老師,你給我起的名字嗎。”
“哈,說的也是。”
“……”
“……”
短暫的沉默后,白色的影子,曾經的唐,自稱的白,汶萊思的爾塔村中偶遇的奇怪的少年,有些悲傷,有些懷念,卻又似乎,懷着幾分難以言喻的感情,低下頭,與系統一同凝視着海面。
“老師,好久不見了。”
“是有一陣子沒見面了呢——”
屬於汶萊思的身體跳舞似的用腳尖一點,轉過身,背過雙手,放着紅芒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少年純白般的身體,隨後,便露出難言的笑意:“你也多少變得有些圓滑了,我很高興哦,我的小騎士。”
“……我倒是沒想到,老師你,也會為其他人送葬。“
“哈。他可是有可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有趣的偉人,我相當喜歡他的,死的時候,多少也會傷心一下。我這個人很感性的,我喜歡的東西離去,都會非常難過。告訴你個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哦?”
儘管周圍沒有任何其他人,系統仍然刻意壓低聲音,單手壓在嘴上,靠在少年的耳旁,神情認真地說:“以前一個人死的時候,我哭得可慘了,就像個被人搶走了娃娃的小女孩~”
“……是嗎?老師你,現在笑得倒是很開心。”
“哈,你又看不到。”
系統重新站了回去,故作鄙夷似的甩着手,臉上的笑容也完全沒有褪去的意思。
“再說了,小瓦爾,你想想看,一個足以影響世界格局的強者,一個能夠以一己之力改變世界的偉人,卻在這樣無人知曉的地方沉向海洋,屍體甚至不足以餵飽一條稍大點的魚。你不覺得很有趣嗎?難道不值得為此而笑嗎?”
“為什麼要殺他?”
少年仍低着頭,像是漫不經心一般,忽略了系統的話,系統的眼睛,似乎也因此微微眯了一下。
“……什麼?”
“你為什麼要殺他?”
“什麼話。可不是’我’要殺他的呀,我只是實現了我最可愛的小汶萊思的願望而已。雖然我知道你聽到可能會傷心,但是我不得不說,我的小騎士,就是因為你總是問些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你在我心目中,現在只能排到第二位了。唔,還是第三?第五?算啦,差不多~”
“汶萊思……並不是真心想殺他的,你也知道。”
“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不大合適呢,應該是說些意義不明的話吧,這個評價比較合適。小汶萊思可是親口向我許願,要我’殺死德賽爾老師,救出那些人’的。你是想說,你比汶萊思更懂汶萊思嗎?所以我以前就跟你說,你不適合當騎士,更適合做更高級的領導人——最頂級的那種。”
“……即使他在那一刻真的有了那樣的閃念,如果你沒有殺那個人而救了那些人——這對你並不困難——他也一定會更加高興……他會感激你,喜歡你,崇拜你……完全地信任你,就像以前的我一樣……”
“哈,那可不行呢~汶萊思現在可是處在塑造人格的重要時期。如果德賽爾真的沒有死,而汶萊思真的如你所說,體味到了那份幸福與快樂,他未來就會貪求這種幸福,只會變成一個無趣的人了。一個將自己個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平庸、隨處可見的無趣凡人。
“那些人永遠不會不明白對一個人來說,有遠比’感受’更加重要的事物,所以,無論這樣的人心中懷抱着怎樣宏偉的正義,又或者,蘊含著何等深邃的罪惡,都不能盡情展示出來。畏首畏尾、優柔寡斷,無論思考什麼,都無法擺脫單純的’感受’的界線,唔,就像過去的你。”
系統笑着聳了聳肩:“別誤會,我不是說你有什麼不好。只是,你這一款的我已經見過不少了,多少有點審美疲勞。汶萊思與你們不同,他會成為一個更加有趣的人。他會把某種他自己都不確定的東西當做真正的’他’,他會把虛無縹緲的假象當做自己的’原則’,並且堅守它們。而逐漸的,那些東西也就構成了他,那幻象,最終也會在他心中形成新的,凝實的事物。”
“我不需要他感激我、崇拜我、信任我——如果我想要的話,那也並不困難。你明白的。”系統向少年擠了擠眼睛,少年原本就白得不可思議的臉上,此刻顯得完全沒有絲毫血色,“重要的是辛苦種下的種子,在日復一日的澆灌下,終於要開花了,那究竟會是怎樣的花朵,連我也無法預料。”
系統咧開了嘴。
那本來屬於汶萊思的俊美容貌逐漸模糊,展露出來的,是與人類相近,卻絕不屬於人類的輪廓,那份笑容,也不再是人類能辨明含義的笑容,是嘲笑嗎?是愉悅嗎?是快樂嗎?
“你要阻止我嗎?我的小騎士?再一次,拼盡全力地去挑戰風車?”
那非人之物這樣說著,臉上的神色,也不知是譏諷,是同情,還是愛憐。
“……”
少年蒼白的臉上顯出暗色的陰影,附上淡淡銅銹般的青色,臉上的肌肉綳得緊緊地,彷彿隨時都會咆哮出生,或是拍案而起。
可他最終搖了搖頭:“我不會讓你繼續為所欲為。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老師,你說得對。即使是你種下的種子,他發了芽,究竟會開出怎樣的花,誰也無從知曉。”
“哼哼,是嘛。”系統笑着搖了搖頭,“那也行吧。你知道我的,我隨時恭候你來。”
“……你現在又在做什麼?”
“扎一個木筏。你要一起來嗎?我不介意三個人的。”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那麼,之後再見,老師。”
“啊——等等等,等一下。別那麼緊張,你不是不想現在動手的嗎?那什麼,我突然想起來個事。準確地說,是一個問題。小瓦爾,你說,獅子為什麼要捕捉羚羊啊?”
“?……因為它們都生活在草原上吧。為什麼突然說到這個?”
“嘿,你現在是這麼想的了啊。不,沒什麼,慢走,路上小心啊。”
天空中正在漸漸變得陰雲密佈,少年純白的身影,漸行漸遠,逐漸被波濤吞噬。
而系統仍然凝視着那個方向,似笑非笑地,低聲自語。
“放下那些無謂的妄想,趁這段獎勵時間,體驗一下美好的新生活吧,我的堂·吉訶德。
“在蠟燭再次熄滅之前。”
…………
當金黃色的陽光照射在臉上,令臉上變得溫暖,進而滾燙的時候,汶萊思終於睜開了眼睛。
“雨終於停了啊。”
【是啊,正所謂,“守得雲開見日出”,人的心情都跟着喜悅起來了,不是嗎?】
【早上好,小汶萊思。】
汶萊思用後背蹭了蹭身下的木筏,他之前靠着的部分仍然有些潮濕,接着,用力挺身,仰着頭,四處張望着:“明明之前下了那麼長時間的雨,一覺醒來,就一朵雲都看不到了。下午好,系統。”
【哦?怎麼,小汶萊思,你已經可以在這沒有任何標誌物的無盡海上,判斷出東南西北了嗎?】
“倒也不是。”汶萊思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爬到木筏旁邊,那裏豎著一個木製的支架,與木筏整體的粗獷乃至於粗糙的風格不同,這支架倒是做工十分精細,相比之下頗有點小巧玲瓏的意思,支架上面則卡着一根長長的竹竿,“我只是想,你意味不明地加了一句’日出’,然後再對我說’早上好’,所以實際上會不會是下午了呢。只是這樣而已。所以,我猜錯了嗎?”
【哈哈,你在不該多想的地方想太多啦,我的小汶萊思——雖然想這麼說,但是,沒錯。】
【嗯嗯,小汶萊思你也下午好。】
竹竿頂端被開了一個小孔,上面綁着一根黑色的線,線的下端沾着一些白色的結晶,最末端則有一個金屬制的小鉤。小鉤上仍然保留着之前燒灼的痕迹,儘管已經凝固,凹凸不平的表面上還是留有液滴般的形狀,只是勉強能看出鉤子的形狀而已。
汶萊思用力扯了扯線,停了一會,又扯了兩下。
線崩斷了。
汶萊思長嘆了一口氣,拎起沾着白色結晶的部分,放進嘴裏,接着,把之前一直披在身上的衣服解了下來,小心地從已經亂糟糟的邊緣處,拈出一根線,同時嘴裏嘟囔着:“這東西確實有鹹味,更多的卻是苦呢。明明鹽好像確實可以用海水製成的,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
【你問我也沒用啊。之前的教育檢定不是失敗了嗎?你應該去怪骰子女神才對。】
汶萊思身子趴了下去,把衣服的邊緣湊到臉前很近的地方:“說到這個,我的教育屬性不應該提高一點嗎?我現在懂的東西可比以前多得多了。”
【不,既然沒有漲,就說明大概也還在那個水平嘛。你看,你跟着德賽爾的時間,其實也就半個多月,是不是?】
“……”
汶萊思全神貫注地抽出了幾根線,小心地把他們擰在一起,手指在末端輕輕搓了一下,微小的火苗一閃而過,接着,他又把這幾根線穿進了竹竿和鉤子上的孔洞裏,用力打了兩個結。
等他將這一切完成,開始吹起自己有點發紅的手指的時候,系統再一次開口了。
【怎麼不說話了?小汶萊思?你後悔了嗎?】
“不——嗯,有一點吧。”汶萊思從旁邊撿起了一條死去多時的小魚,從口袋裏掏出在學院城買的匕首,戳了兩下,卻沒怎麼流血,不由得嘆了口氣,搖着頭把它別在了魚鉤上方,“得要做一個木桶之類的東西,要是能見到浮木就好了……我是在想,那時候老師說得很對。”
【他可對你說了不少話呢。哪一句?】
“我不該那麼急着動手的,”汶萊思略微甩了一下粗糙的魚竿,將魚鉤拋進了海里,“至少也得先成為二轉法師,之後……嗯,不管怎麼說,現在會好過不少吧。”
【嘿嘿,這麼說也沒錯呀。錯過了一個升級的好機會呢,真可惜,是不是?】
“唔姆……不過如果我晚了兩天,那些人也就會多受兩天的折磨吧。”
汶萊思握着魚竿,坐在木筏上,一醒來就開始忙活的他,忽然就變得無所事事了起來。
【確實,也有道理。】
“而且,老師每隔三天就會離開我們所在的那一層。現在想來,也未必是離開了真理之島,即使是,也難免會有與那些人有關的時候。說不定,每隔三天就會死掉一批人,老師要去更換他們呢。”
【確實,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一道略微高了一點的浪令木筏猛烈地起伏了一下,汶萊思也趁勢換了個姿勢。
“說到底,我找到傳送陣之後,雖說做了一些應急佈置,但決定下去看看的時候的想法,主要也只是偵察一下情況。如果不是當時骰了個大失敗,老師直接現身,我也許還會再回去糾結幾天。”
【是嗎?嗯,也說不好呢。】
“……”
“系統,我做得對嗎?”
【哦?你需要向我來尋求認同嗎?如果我說你做得很好,那種隨意折磨他人的畜生多活一天都是對世界的威脅,你會怎麼想?如果我說你做得不對,你果然是個冷血無情忘恩負義的黑心小畜生,你又會怎麼想呢?】
“……嗯,說的是。這種話題,問你也不會有用啊。”
波浪此起彼伏,木筏上上下下,卻幾乎沒有什麼聲音。太陽仍在頭頂,毫無改變地放射着光輝。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汶萊思手中的魚竿仍沒有任何動靜。他嘆了口氣,把魚竿放到了旁邊的支架上,自己爬到了木筏的邊緣。在那裏,豎著一根亮銀色的法杖,像是兩條交盤的蛇,最頂端,紅色與藍色的寶石,反射着明亮的光輝。
法杖下方,是與周圍波浪格格不入的平整水面,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看到它略微拱起的弧度。那是“德賽爾的大透鏡術”,汶萊思學到的第一個四級法術,也是德賽爾教給汶萊思的第一個魔法。
汶萊思捏着法杖轉動,透過海面形成的透鏡觀察着海面以下的景象。有一群幾乎差不多大小的魚群,正在他的下方遊動,排着整齊的隊,就好像一條大得多的大魚似的。然而在經過魚鉤的所在時,魚群卻會稍顯混亂地分開,繞過魚鉤的所在。
“這幾天好像都是這群魚啊。它們多少也學聰明了吧。真奇怪,為什麼一直跟着我啊。”
【不是它們跟着你,而是你一直跟着它們吧。畢竟你一直都只是在隨波逐流而已。】
“啊,也對。那麼我是不是應該做個風帆之類的東西呢?那樣多少能跑得快一點……雖然我也並不知道要到哪去。”汶萊思望着魚群出神,“照這麼說,它們也是在追隨着洋流遊動吧。它們又知道,它們要去哪裏么?”
【很難說呢。我又不是魚,我怎麼會知道魚在想什麼?】
“哈哈……”汶萊思笑了兩聲,聲音卻很輕,反而令周圍更安靜了似的,“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呢。”
【不對哦,你應該說,你又不是我,怎麼會知道我知不知道魚在想什麼。】
汶萊思出神,似乎是在思考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不,這跟你那句接不上的吧?”
【啊呀,跟沒有文化的人真是交流不來,走了走了。】
“……”
有幾條魚最終還是沒有忍受住誘惑,圍繞着魚餌轉起圈來。可是仍然沒有咬鉤。
汶萊思從水中拔出了秘銀雙蛇杖,對着水面念念有詞了幾句,接着,猛地一挑。
“老師在死前——老師死的時候……老師是怎麼死的呢?”
海面上衝起了不高的水柱,那幾條魚被高高拋起,“啪嘰”幾聲摔在木筏上。也許是摔得太狠的緣故,這些魚的掙扎也並不激烈,只是有氣無力地撲騰了幾下,就只剩下口一張一合,腮一鼓一鼓。
剛剛在海面下方看到,以為是普通的黑色的魚,在陽光下仔細一看,實際上是漂亮的青黑色,因為仍然濕潤的緣故,彷彿在放射着毫光似的,格外迷人。不過汶萊思並沒有欣賞這魚身,他正在閉着眼甩頭,想要把剛剛海面上反射的陽光,在視野中留下的綠色光點甩掉。
【什麼?剛才水聲太大,沒聽清楚。你剛才說什麼?】
“……不,沒什麼。”
汶萊思最終放棄了這徒勞的努力,走到奄奄一息的魚前,並沒有多做觀察,就用匕首切下了這些可憐的戰利品的頭和腮:“我是想說,這一段時間,我一直在做夢。”
【哦?你醒來的時候卻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呢。也什麼都不跟我說,我很傷心哦?】
汶萊思笑了笑,小心地剖開它們的肚子,將內臟撿出來:“是關於你的夢呢。可是卻很模糊,醒來就幾乎全都忘掉了。明明最開始的時候,關於你的那幾個夢那麼清晰,到現在都還記得。”
【唉,就是說啊。正所謂女大不中留啊,你也漸漸開始對我漫不經心起來了。】
汶萊思挑了挑眉毛,嘴角卻掛上了淡淡的笑容。
“是嗎?我倒是覺得,說不定是你刻意不想讓我記住的也說不定。”
【瞧你這話說的。我可是你的金手指唉?我對你有什麼可隱瞞的?】
“嘿,我倒是記得,最開始的時候,某些人還洋洋自得地對我說過,是什麼事來着?對我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呵呵。不過,就算忘掉了不少,還是記得一些東西的。”
【哦?那你記得什麼——你該不會以為我要這麼說吧?我才不在乎呢,哼。】
“記得一些你遇到的奇怪的傢伙吧。猴子,人,還有很像人的猴子和很像猴子的人。不過,要說記得最清楚的,大概是……嗯,是什麼來的?”
【得了吧小汶萊思,你要學人掉胃口還早了幾千年呢。你覺得這種把戲對我有用?】
“啊呀,想起來了。沒想到傳說中的太陽王,居然是吃壞肚子拉稀而死的啊。”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靠!等一下!你可不能憑空侮人清白!確實我是吃壞了東西——首先,那也是你們這群死猴子吃東西不講衛生的錯!其次,什麼叫拉稀而死啊!拉稀那是癥狀,癥狀多了去了!我還頭暈呢!我還嘔吐呢!我死的時候沒有拉稀,怎麼能叫拉稀而死啊!!!】
“沒有嗎?可能你當時已經感受不到了。不過,系統你知不知道,從你開始當上那群猴子的首腦開始,我做那個夢,就已經是第三人稱了——第三人稱是這個意思吧?我沒用錯吧?”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對,不可能!你個小王八蛋居然想要毀掉我在讀者心中光輝萬丈的形象!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惡!你等着,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崽子,我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怎麼樣呢?”
【……呸,你等着就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汶萊思大笑起來,拋下了匕首和魚,捂着肚子,倒躺在木筏上來回打滾,拚命地大笑着。
“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汶萊思喘息着,身體在木筏上扭成了拱形,仍然停止不住地大笑,直到眼淚都笑出來。
“哈哈哈……呵呵……呼……哈……哈……”
汶萊思終於重新坐起身子,面無表情地刮下了那幾條魚的鱗片,割下一塊帶皮的魚肉,放到嘴中。白花花的魚肉在口中像融化一樣的散開,像是冰涼的油脂,帶着一點點海水的苦咸。
他點了點頭,打量了一下旁邊的幾條魚,挑出了最小的一條,串在匕首上,念了幾句咒語,法杖一點,火焰憑空懸浮在了匕首的下方。
【咳咳,先不聊那些掃興的事。說起來,我正好有個問題要問你。】
汶萊思觀察着那條表皮開始變得微黃的魚,像是怕把火焰吹熄一般低聲回答——雖然他本就不必出聲。他與系統的交流,從來都不依靠聲音,也絕不會受到聲音所影響。
“什麼?”
【你說,獅子為什麼要捕捉羚羊?】
“……什麼?”
【你看,這個比喻不是好像很流行嗎?鬣狗問過你,德賽爾也說過,所以我也想問一下看。】
“啊。是了,鬣狗那時候說,是因為’獅子不會感受到痛’。可笑至極的歪理——雖然想這麼說。但是那時候不就說了嗎?我不知道什麼是獅子,也不知道什麼是羚羊,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呢?”
【唔,這可不能算是個答案啊。獅子就是一種大型肉食動物,嗯,在這個比喻里,你理解成跟狼差不多就行了吧?羚羊是一種草食動物,跑得很快——啊,這跟這個比喻好像也沒什麼關係呢。】
“照你這麼說的話……那大概就像我和這些魚。”
【啊,是也可以這麼說。】
“不,我的意思是,獅子捕捉羚羊的理由,就和我為什麼捕捉這些魚是一樣的。”
【哦,那你的答案就和德賽爾相同?為了果腹?確實,這也是最合理的答案了。】
“雖然這也算是個答案,但是,我說的並不是這個。”
【你該不會要說是因為這些魚正好在你下面吧?那我可就要有點失望了。】
“我捕捉這些魚,是因為我能。”
【……哦~?】
汶萊思旋轉着手中的匕首,魚皮已經呈現出漂亮的焦黃色,一股獨特的香氣也散溢出來。
“獅子要捕食羚羊,也是因為它能。”
【啊呀,你該不會是受了我剛才說的羚羊跑得很快的情報的誤導——】
“所以,要想阻止獅子捕食羚羊,只要讓它們不能就可以了。”
【……哈!哈哈!很好,很好!我的小汶萊思,很好。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汶萊思吹熄了火苗,張口咬了一口連骨頭都有些酥脆的小魚,汁水四溢。
“味道有點淡啊。要是早知道會這樣,帶上點調料就好了。啊,那邊有一團烏雲。”
一大團烏雲出現在了海與天的交界處,與其下方像是垂散的紗巾一樣的雨水,和時而躍起的電光,將天空與海面分成了兩半。
“明明天晴了才沒多久呢。天氣變化真快啊。”
【是啊,大概是已經夏天了吧?】
“有過那麼久嗎?不過,本來也已經快到夏天了呢。這麼說起來,我的生日大概也就這幾天吧。”
【哦,是嘛。那你的屬性面板也該更新成17歲了。具體是哪一天?】
“不知道啊,記不清楚了——我在海上飄了多久了呢?總之,前後不會超過一個月吧。就當是今天好了,今天我就十七歲了。時間過得真快——雖然想這麼說,但是,實際上卻感覺很漫長呢。”
【不是,這也太隨便了吧。】
“在我的家鄉,過生日的人,即使已經七老八十,朋友們也會對他說’生日快樂’哦。”
【但我只是你的金手指,又不是你的朋友。】
“嘿——真讓人失望。我可是對老師說了,你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呢。”
汶萊思笑着吃掉了那條魚,意猶未盡地把剩下幾條魚全都串在了秘銀雙蛇杖的前端。
在盯着火焰和不知何時會到來的雨雲,燒烤着這些魚的時候,汶萊思突然拍了一下頭。
“說起來,我是在我過十六歲生日的那個凌晨撿到你的。”
【哈,是這樣沒錯。】
“所以我撿到你以後也過去一年了呢。”
【是啊,終於過完一年了,可喜可賀。】
“那麼,你以前跟我說你的年齡是五萬零二十一歲,今天,你的年齡就是五萬零二十二歲了吧?”
【……哈?】
“雖然不知道你的生日究竟是哪天,但是,生日快樂,系統。”
【喂喂喂我說小汶萊思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我到底怎麼想的給你把智力值評到了94你仔細想想我跟你說我五萬零二十一的那一天根本就不是你撿到我的那一天你這話的邏輯漏洞百出啊喂——】
“生日快樂啦,系統!屬於你我兩人的,新的華麗冒險,再次拉開序幕!”
“你以前是不是這麼說的來着?”
【才不是啊是偉大的旅程開始了你幹什麼要加那麼多沒用的詞而且說到底我就不是人這只是屬於你的冒險才對而且生日快樂你個頭啊我剛剛的話你就當我放屁是不是混蛋!】
“啊哈,啊哈,啊哈哈哈!”
…………
那團烏雲最終在靠近汶萊思的小木筏之前就消散了。因此汶萊思也安心的進入睡眠。
這一天是無月的夜,唯有群星閃爍。然而,即使永遠凝視着地面的群星,有着聆聽世間一切的耳朵,它們也不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新的一天到來的前幾秒鐘,只在熟睡的男孩腦海中響起的聲音。
【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生日快樂,我的小汶萊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