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所有逝去的良辰美景,都是舉世無雙的好時光
{這世上最令人心傷的一句話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南風剛跨進公司,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被陶桃拉着又走出了辦公室,一直到樓梯通道,才停下來。
“什麼事呀,這麼神神秘秘的?”南風笑問。
“南風姐,你聽說了嗎?禾一地產出事了!”
南風心頭一跳:“什麼事?”
陶桃滿面愁容:“中午吃飯的時候,我聽材料部的李玫在八卦,她有個朋友在禾一財務部上班,說禾一最近被稅務局盯上了,總經理被調查,本來拖了一段時間了,但忽然財務部有人舉證……南風姐,我們上次簽的合同怎麼辦啊……”
南風愣愣的,問:“消息靠譜嗎?”
陶桃說:“我也不太確定,但李玫說得有板有眼的,不像假的。要不,你去問問汪經理?他或許清楚。”
“嗯。”南風點頭,拍了拍陶桃的肩膀安慰道:“先別太擔心,也許沒事呢,畢竟禾一也算個大公司,不至於說完就完。更何況,我們有合約在手,不怕的,啊。”話是這麼說,可其實,她心裏清楚,如果禾一真完蛋了,那紙合約完全沒用。原本還為終於搭上了禾一這條線而開心的,唉,真夠倒霉的!
南風去找汪吉彙報工作進度,末了問起禾一的事。汪吉看了眼她,良久,嘆口氣,說:“南風,你跟着我做事這麼多年了,我也不想瞞你,禾一,只怕……”他搖了搖頭,話盡於此。
南風明白過來,心情一下子變很差:“那些精力,真是白費了。”為了搭上禾一這條線,她跟陶桃可謂費盡苦心,想到甚至因此喝到胃出血,更加難過。
汪吉寬慰她:“雖然挺可惜,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怪我們運氣不太好。你跟陶桃那部分獎金,我會跟頭兒提的,只是沒那麼多了。”
“謝謝汪經理。”南風也不客氣,這是她們應得的,而且她確實需要這筆錢,媽媽的醫藥費又該交了。
陶桃聽到這個消息都要哭了,到底是小女孩子,情緒外露,那一整個下午都沒精打采。
南風心情也懨懨,跟汪吉說了聲,打着出去談業務的幌子,提前開溜了。
十一月了,天氣漸漸轉涼,南沙路兩旁栽種了一排長長的高大銀杏樹,此刻落葉繽紛,鋪滿了整條街道,一眼望過去,美得驚心動魄。南風從落葉上慢慢走過,再壞的心情也被這美景撩撥得舒坦一些,她伸手扯扯兩頰,露出一個微笑,給自己打氣:“沒什麼大不了,明天又是新一天!”
她走到公車站,搭車去醫院。
今天周三,並不是約定探望媽媽的日子,但此刻,她很想見一見媽媽。
市第七醫院在城北,算是市郊了,離南風的公司以及住的地方都很遠,需要倒兩趟公交車,去那邊的公車又不多,每次一來一回需要三個多小時,她平時工作忙,每周只能去一次,時間定在周六。
抵達醫院時已經五點多,這五年來,她是這裏的常客,護士小姐都認識她了,一路上有人同她打招呼,穿過小花園,便是住院部了。雖然遠,醫院也不特別大,但勝在遠離市區,空氣好,也安靜。更重要的是,這裏收費是所有醫院裏最便宜的。
趙芸住在三樓,走廊盡頭的那間病房,獨立間,空間不大,但窗戶朝東,拉開窗帘便能看見清晨第一縷陽光。哪怕她一直昏睡不醒,南風也希望,媽媽能夠在每天清晨迎接到新一天的日光。
推開病房門,看護琳琳不在,大概是去吃飯了。
南風在床頭坐下,溫柔地凝視着病床上的婦人,她的臉上插着維持生命的儀器,她已經沉睡了五年,細紋在她靜止的時光里並不留情,一絲絲爬上她的眼角。南風伸手,以手指為梳,輕輕梳理她的頭髮。
“媽媽,這周我提前來看你了哦,因為呀,我下午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說說自己送給媽媽的第一份禮物’,好多人都在討論,甚至還有人曬禮物圖片。我就忽然好想好想你。噢,我沒有翹班啦,是請假的。”
“媽媽,你還記得我送你的第一件禮物是什麼嗎?當然,不是小時候爸爸以我的名義買的那些禮物,是我自己賺錢買給你的那件,呵呵我可沒忘,那是我念初三的時候,參加了一個畫畫比賽,拿到了一等獎,獲得五百塊獎金,正碰上你生日,我就把那筆錢全花了,給你買了生日禮物。”南風忍不住笑起來:“你拆禮物之前可開心了,直誇我變懂事了,拆開后臉色變了又變,拎着那件性感透明的黑絲睡袍,嘴巴張老大,半晌沒說出話來。我爸笑得要岔氣,我忍笑忍得辛苦,你又好氣又好笑,最後臉紅了……”
那些舊時光啊,真是溫柔似水,美好得像是一樁夢。
南風嘴角笑意慢慢淡去,換了個話題:“對了媽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飛飛升職了噢,做了設計組的組長。不過變得越來越忙啦,以後陪我來看你的時間大概會越來越少,但是她說了,再忙也會抽空來看你的。”
病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穿着護士裝的女孩拿着飯盒走進來,看到南風,嚇了一跳,“季姐,你怎麼來了?”
南風回頭,微笑招呼:“琳琳。剛好有空,就過來了。”
琳琳說:“沒吃飯吧?食堂還有菜的,我去給你打一份?”
南風說:“謝謝,可是不用了,我就走。”
琳琳點頭,坐下來,向南風詳細地彙報了趙芸這周的情況,其實也沒什麼異常,這麼多年了,一直就是這樣昏睡着,沒有更壞,也沒有好起來。醫生說,能否醒過來,就看天意了。
南風走出病房,去收費處交新一輪的醫療住院費,銀行卡從POS機上輕輕一劃,就劃去了她大部分積蓄。
走到大廳門口,手機響起,她剛掏出來放在耳邊,這時,從外面推進來一輛急救擔架,一行人急匆匆的,迎面便與南風撞上,她不及躲避,手機被擦肩而過的白大褂撞翻在地,那人回頭,丟了句“對不起”,又隨着擔架去了。
南風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怔怔的,然後笑了。
世界真是小。
她竟然在這裏遇見陸江川。
雖然他穿着白大褂,但他那張清俊好看的臉,丟在一眾慌亂的人里,依舊辨識度很高。
回到家,南風才發覺自己衣袖上沾染了淡淡的一片紅色,想了許久,才想起,應該是與陸江川相撞時從他身上沾到的。她沒有把這個小插曲告訴謝飛飛,免得她又一驚一乍地大談“緣分”論。在醫院碰到醫生,沒什麼稀奇的,她跟陸江川之間,雖然很巧,但還歸結不到緣分。
但命運向來不由人,她哪裏知道,這一撞,僅僅只是開始。
最近公司氣氛有點怪異。
南風把自己的感覺講給陶桃聽,她狂點頭贊同。短短一個禮拜,竟有好幾個同事先後辭職,而且據說辭職報告遞交后就可以走人,一時間弄得謠言四起,是不是公司要垮掉了?這個月的工資會不會準時發放?
陶桃有點急,讓南風去問汪吉,這回他卻不肯多說,只說等等看。
月末,公司例行月度總結會議,大會散后,中層幹部都留了下來,繼續開會,那個會議很長,開了一整個下午。
晚上,南風接到汪吉的電話,他說:“我打算離開經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南風一驚,“發生什麼事了?”連他也要走了?他可是經緯最老的員工,工齡幾乎同公司存在年齡一樣大。
汪吉說:“兩個老闆鬧矛盾,要分家,鬧挺久了。終於還是掰了,公司將賣給別人。”
南風張張嘴,這一刻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都是些什麼事啊,禾一剛被收購,經緯也要解散重組?
“你考慮考慮。我會找一些大公司接洽,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組隊一起干。當然,你也可以繼續留在現在公司,應該還是經營老本行。”
南風想了想,說:“如果走,我想帶陶桃一起。”
“沒問題。”
過了兩天,南風還沒給汪吉答案,他先找她了,這一次想法卻截然相反,勸她留下來。
南風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他在唱哪一出。汪吉也有點不好意思,但眉眼間怎麼也掩不住喜色:“南風,新東家找我談了,希望我留下,他誠意十足,升我做副總經理。我想了想,我人到中年,再去新天地打拚,到底不如老地盤啊。”他頓了頓,說:“而且,新東家正是收購禾一地產的人,經緯將與禾一合併重組,新公司分別叫恆盛地產、恆盛建築。這樣一來,實力更雄厚。”
原來如此!
南風真心祝賀他:“恭喜恭喜。”
“但是有個條件,就是我的團隊得全部留下來。”汪吉望着南風,“你會留下來吧?”
南風轉瞬已做好決定:“當然,做生不如做熟嘛。”
隔天,公司轉手的消息便在辦公室公開了,原先的中層基本上大洗牌,除了汪吉,管理層全是新團隊。一時間人心惶惶、議論紛紛,有人辭職,但大多員工都留了下來,說到底,這只是一份工作,為誰做事都是領一份薪水,只要待遇福利不比原先差,也就沒多大問題。
汪吉升做副總經理后,業務部經理位置空缺下來,業務部十來個人,有四個資歷老業績能力好的,其中包括南風。陶桃偷偷對她說,南風姐,以你的能力與汪總一直以來對你的照顧,經理肯定是你的啦。南風就啐她,不確定的事,別瞎說。可她心裏也是隱隱期待的,結果卻令她大失所望。
汪吉找她去辦公室談話。
“有點失望吧?”汪吉說。
南風見他這麼直接,她也不掩飾,點頭:“是的。”
“呵呵,南風,有句話叫做,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你有更高的去處。”
南風抬眼,驚訝。
“恆盛地產在內部招聘總裁助理,我舉薦了你。你的資料與這些年的業績表我送過去了,已經通過了。下周一面試,你好好準備準備,問題應該不大。”汪吉說。
南風又是一驚,總裁助理,發展空間與薪資待遇,自然比一個普通的經理好許多,她對事業沒什麼大野心,但媽媽的醫療費,是個無底洞,她需要錢。她心裏激越,也很感動:“謝謝你,汪總!”
汪吉擺手:“我也是公事公辦,見不得埋沒人才。”
“回頭我請你吃飯!”南風開心地說。
晚上南風跟謝飛飛提起這件事,她比她還要開心。周日一大早就把南風從床上拖起來,要帶她去逛街買套裝做髮型護理皮膚。
“喂,你是不是太誇張了點?去面試又不是去選美好不好!”南風面對她的大儀仗,真有點哭笑不得。
謝飛飛將她推到洗手間鏡子前,揉了揉她鳥窩似的頭髮:“你看看你自己,多久沒修理頭髮了?都要長草啦!”又捏了捏她有點乾燥的臉頰,“完全沒光澤度嘛!雖然呢,做總裁助理實力與內涵最重要哈,但是呢,這年頭沒幾個不是外貌協會的呀!助理帶出去那就是公司門面呢!所以寶貝,咱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南風真怕她沒完沒了地分析下去,舉手投降:“我去還不行嘛!”
先去美容院做護理,完了去商場掃蕩了大半天,最後在謝飛飛的強勢要求下,買了兩套顏色靚麗的正裝,又添置了手袋與鞋子,她總是搶着付款,若不是南風最後板著臉佯裝生氣,她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星期一早上,謝飛飛跟公司請了半天假,開車送南風去面試,面對她的抗議,謝飛飛肉麻兮兮地說:“人家不想錯過你任何重要的時刻嘛。”
南風撲哧笑了:“哎喲,這話說的,怎麼跟我媽似的啊。”
“走啦!”
南風沒再拒絕,心裏暖意橫流,那一點點緊張的心思都因為有謝飛飛在身邊,淡去了許多。
隔天,南風接到恆盛地產人事部的電話,祝賀她順利通過面試,下周一到任。這些年她變得淡定許多,可到底還是沒忍住,躲到樓梯間給謝飛飛打電話時,孩子氣的又笑又跳。
晚上她請汪吉與陶桃吃飯,又給汪吉買了份禮物,一枚領夾,不是很貴,但是她的心意。飯後分別時,陶桃抱着南風的手臂說:“南風姐,我好捨不得你啊,我會很想很想很想你的!”
南風被她弄得感傷起來,揉揉她頭髮:“咳,兩個公司離得又不是很遠,以後見的機會多着呢。”
周一,南風去報到。簽完合同,人事部經理安排人帶她去辦公室。總裁室在頂層,電梯一路上升,南風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終於要見到在短時間內就將禾一與經緯一起收入囊中的背後人物了,這次收購的背後,有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她心裏清楚。這樣一個雷厲風行的人物,會不會不太好相處?
可惜她的期待與擔心都落空了,總裁室里只有另一個女助理,叫林小柔,名字嬌柔,人卻一點也不,一副精明幹練的白骨精模樣。她原先是禾一地產總經理助理,留任下來的,經驗豐富,職位自然比南風高,她是特助,南風的工作都由她安排。
相互認識后,林小柔給南風安排了座位,不多寒暄,立即下達工作命令:“南風,你第一項任務,就是配合公關部舉辦七天後的公司成立酒會。”說著她將一疊厚厚資料扔在南風桌子上,完全把她當做經驗豐富的熟練手了。
南風雖然有點愣愣的,但拿的是正式員工的薪資待遇,總不能說給點時間讓我適應適應吧?深呼一口氣,埋頭苦幹。好在也不是多複雜的事情,她做了五年業務員,最擅長的正是與人打交道。她很快進入工作狀態。
新公司新團隊,一切重新開始,工作特別忙,第一個周末就在加班中度過,南風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進門躺在沙發上就不想動彈,謝飛飛給她泡了杯熱牛奶,抱怨說:“你們那什麼老闆呀,整個一吸血鬼嘛!”
南風笑笑說:“天下老闆不都一樣嘛。不過,這也是特殊情況,能理解。”她重新躺下去,換了個舒服的睡姿:“對了,明晚‘吸血鬼’的酒會你去不去?地產建築行業很多專業人士都會被邀請。”
謝飛飛雙眼發亮:“真的?當然去!給姐弄兩張邀請卡來。禮服就包在我身上咯!”
“還有一張寫‘周揚先生’,是吧?”南風瞪了她一眼。
“知我者,南風也!”謝飛飛嘻嘻笑。
“也好,讓我也見見他,到底有什麼魅力,把你迷得七葷八素的。”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但南風從來沒有見過周揚,她曾提議過一起吃飯,可周揚壓根不給面子。謝飛飛覺得抱歉,南風說沒關係,有句話她怕謝飛飛傷心忍住沒說,因為他沒把你放心上,自然也就不稀罕見你的朋友。
謝飛飛給南風選的禮服是一襲淺綠色及膝裙,顏色素雅,款式簡潔大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胸口太低了。南風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扯着領口不停往上提,在心裏把謝飛飛罵了個痛快,她一定是故意的!一定!忙了一整天,裙子送過來時都沒時間仔細看一眼,後悔呀,可現在酒會即將開始,哪兒還有時間去換一件。
林小柔的電話正好打過來,有點不耐煩:“你好了沒有?我們要出發了。”
“馬上來。”她掛掉電話,披上外套,將扣子扣得嚴嚴實實,才走出去,心裏忍不住嘀咕道:謝飛飛,待會要你好看!
可酒會已開始,謝飛飛遲遲不見出現,南風溜到洗手間打電話,無人接聽。
她回到宴會大廳。
酒會司儀正說到:“下面有請恆盛地產總經理顧恆止先生致辭。”
如潮的掌聲里,南風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上台,她有幾秒鐘的怔忪,腦海里反覆迴響的只有一句話——怎麼會是他?然後,心驀地一沉。
在與傅希境重逢的那一晚,後來她終於想起顧恆止是誰,多年前的聚會上,他們有過一面之緣,他是傅希境那群朋友中,性子最開朗的,又最愛玩,說話口無遮攔,動不動就逗她,把她當小孩子。那天的聚會,他其實令她印象頗深,沒想到幾年後再見,她竟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來,大概是心裏下意識地抗拒着關於那一年的記憶。
當司儀說出“有請恆盛地產執行總裁傅希境先生致辭”時,南風所有的猜測都落實,她握緊雙手,感覺自己整個人在發抖,想離開大廳,立即走掉,可雙腳像是生根般,半分也挪動不了。
她的目光獃獃地隨着眾人一同轉向正從大門口緩步走進來的男人身上,看着他步伐沉穩地走到台上,掃視了一眼在場來賓,那眼神像是一個孤傲的國王,高高在上地打量他的臣民。
他清冷地開口:“歡迎諸位蒞臨……”
後來他還說了些什麼,南風一句也沒聽進去,在如雷般的掌聲中,她終於回過神來,轉身就往門口走,太急,與端着香檳酒盤的侍應生撞上,幾隻酒杯跌落在地,濺濕了近旁一位女賓客的腳,她失聲尖叫,一時間滿場賓客的目光紛紛投向這邊,南風也顧不得了,丟了句“對不起”,就往外面跑。
剛出了宴會大廳,便被人一把拉住。
“妹妹,好巧,又見面了呢。”顧恆止笑嘻嘻地說道,心裏忍不住靠了句,這個傅希境,太神了,算準了季南風要落跑,所以讓他站外面堵人來着。雖然這種小事兒讓一個堂堂總經理來做,有點大材小用,但這種熱鬧,可比無聊的酒會有趣多了,他怎麼能錯過呢。
南風瞪着他,簡直想大笑!好巧?是呀,真巧,一切都在他們的算計中,哪能不巧呢!
“放開我!”她忍着怒氣,冷冷地說。
“真傷心,這麼久不見,你就這麼跟哥哥打招呼的呀。”顧恆止故作傷心,放開抓住她的手臂,可依舊攔在她面前,她往左,他也左,她右,他跟着往右。
南風忍無可忍,怒喝道:“我不認識你,讓開!”
顧恆止真的傷心了:“小不點,你也太沒良心了吧,我們好歹也認識好多年了。更何況,就因為你被禾一的人灌多了點酒,阿境跟我這些日子可沒少費心思。你看你看,”他將臉湊過去,指着自己的眼角:“黑眼圈都熬出了幾圈!”
南風先前一直告誡自己,別多想,別太抬舉你自己,你很清楚商場上的傅希境是個多冷酷無情的人,禾一與經緯被他收購,也許只是巧合,與你無關。可此刻,那個掩藏在她心底她不願意去相信的真相被顧恆止雲淡風輕地說出來,她像是被重物狠狠敲了下,有片刻的昏眩,然後熊熊怒火從心底升起,愈加激烈。
“滾開!”說著抬腳就踢他,這一刻她感激死了謝飛飛送來的尖跟鞋,簡直是利器。
顧恆止“啊”一聲,彎腰抱着腳直哼哼:“好痛!你也忒狠了吧!果然最毒婦人心啊!”真痛啊,南風踢在他腿骨上,用了狠勁,痛得他呲牙咧嘴,哪還有心思去給傅希境逮人。
南風見機開溜。
傅希境正好從宴會廳里脫身而出,看見顧恆止抱着腿靠着牆壁揉着,見了他,低吼:“我靠傅情聖,你自個兒爛攤子自個兒收拾去,老子得去驗傷!”他踮着腳走了幾步,又惡狠狠地回頭:“醫藥費你報銷!”
傅希境理都沒理他,朝南風消失的方向快步追去。
出了酒店大廳,一股冷風撲面吹來,南風打了個哆嗦,才發覺自己忘記拿外套。她抱着雙臂,疾步往前走。老天像是跟她作對似的,沒走幾步,高跟鞋磕在小石子上,一個趔趄,身體一歪,人倒在了地上,疼痛自右腳傳來。她坐在地上,將鞋子脫下來,撒氣般地狠狠扔出老遠,鞋子在空中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落進了不遠處的噴水池。
她咬牙,命令自己:不準哭!
起身,活動了下右腳,還好,崴得不是很嚴重,可以自如走路。只是,水泥地上陣陣涼意襲來,她忍不住又打了個顫。望着噴水池方向,南風後悔不已。
“你活該呀!”她自言自語。
忽然,身上一暖,一件外套落在她身上,她身體僵住,卻沒有被驚嚇到,不用回頭,她也知道站在自己身邊微微喘氣的人是誰。
她試圖將衣服抖掉,傅希境卻按住她肩膀:“你知道現在幾度?不要命了嗎!”
“關你屁事啊!!!”她狠狠揮開他的手,轉身,怒吼。
她竭力讓自己冷靜再冷靜,不要搭理他,把他當做陌生人一樣轉身走開,可面對他自如平淡的語氣,她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漲,忍無可忍。因為冷,因為憤怒,南風的語調帶着些微顫音,嘴角也在發抖,臉色蒼白。
傅希境這才注意到她竟然赤着腳,蹙眉:“你真是太不愛惜自己了。”說著,將南風打橫抱起,知道她勢必會反抗,他將她箍得緊緊的,快步朝停車場走。
南風奮力掙扎,男女力氣懸殊雖大,但憤怒令她爆發無窮大力氣,右手終於掙脫出來,她像個潑婦那樣掄起手中的手包,狠狠敲在傅希境頭上臉上,他吃痛,卻不吭聲,也不放開她。
南風怒吼:“傅希境你他媽混蛋!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從來不管別人願意不願意,從來不管別人死活!你冷血無情!你跟幾年前一模一樣!”
傅希境的腳步忽然停下來,抱着她的手臂慢慢鬆開。南風終於得到自由,卻在她跑開之前又被他拽住手臂。
“跟幾年前一模一樣?”傅希境將她拉得離他很近很近,眼神銳利,牢牢鎖住她的視線,不給她迴避的機會。“季南風,你終於肯承認你就是趙西貝了么?”
腦袋“嗡”一聲響。
憤怒令人失去理智,這句話簡直是真理。南風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你聽錯……”她下意識抵賴,被傅希境打斷:“我還沒聾!”
她還想繼續找借口搪塞,忽然間疲憊感陣陣襲來,累,真累呀,她不是天生的演員,自認演技不夠好,每一次都假裝得太吃力。
她抬頭,直直望向他的目光,強迫自己將語調放得平靜:“傅希境,就算我是趙西貝又怎樣?你還不明白嗎,事實是,我不想見到你,非常不想。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已經全部忘掉了。所以,不要再糾纏我了,行嗎?”
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到怒意上涌,越來越強烈,他的聲音比這十二月的夜色更冷:“都過去了?季南風,我告訴你,一切都只是開始!”她平靜的神色與淡定的語氣深深地刺痛了他,那些在他心中美好的從來不曾遠去的記憶在她心裏,竟然只是一段不想被提及的過去式。
還有什麼比時移事往更悲涼?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因為冷,更因為他寒冷的語氣與面孔。
傅希境斂了斂怒氣,轉身將車門打開,將她強推進副駕駛,他上車,將車載空調打開。
南風沒有再反抗,她知道自己逃不開,索性乖乖地坐着。車內漸漸暖和的溫度令她僵硬的身體得到些微放鬆,隨即便是濃濃疲憊感襲來,她靠着椅背,眼睛直視前方,靜靜等待傅希境發問。
到了這個時候,她知道避無可避,也不打算再逃避。
她欠他一個解釋。
“為什麼?”簡短三個字,包含了太多疑問,壓在他心底五年了。
南風知道他言下之意,可她卻說:“你問哪一點?”
“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換了名字?為什麼……離開我?”他偏頭望着她,聲音啞啞的,儘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她還是沒有回頭看他,車內沒有開燈,只有停車場的路燈從擋風玻璃照進來,隱隱綽綽的,他看見她似乎牽了牽嘴角,毫不在意地回答道:“因為不想再在一起。”
平靜淡定的七個字,吐納間多麼輕鬆,就像在說今晚吃什麼一般,將傅希境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被挑起,他一把拽過她身體,另一隻手捏着她下巴逼迫她面對着他。“你當我三歲孩子,很好糊弄,是嗎?”
他盛怒時下手沒輕沒重,捏得她下巴生疼,整張臉都扭曲了。她忍着痛,說:“信不信隨便你。”
車內陷入沉默,只有兩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俱是急促而粗重。傅希境慢慢鬆開她的下巴,一股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湧上心頭,人人都說他心狠手辣,可對她,他卻毫無辦法。
他頹喪地靠在椅背上。
手機鈴聲在這個僵持的時刻響起來,突兀而尖銳,將南風嚇了一大跳,但接着,她鬆了一口氣,無比感謝來電的人。
屏幕上顯示謝飛飛來電,電話里卻是個陌生女聲,大嗓門地喊着:“喂,你是這個手機主人的朋友吧?她喝醉了,在這裏瞎胡鬧,趕緊過來把她弄走!”接著說了個地址,就把電話給掛了。
南風再打過去,響了很久,也沒人接。反覆撥打幾遍都是如此。
“怎麼了?”傅希境問。
“我朋友喝醉了,我得過去接她。”說著去開車門,卻被傅希境按住,“我送你。”
南風本想拒絕,但低頭看到自己光着的雙腳,到底還是妥協了。
一路上,南風生怕傅希境再問起什麼,索性閉眼假寐。車子忽然停下,她以為到了,睜開眼,準備下車,卻發現車子停在了一個商場外面。
“等我一下。”說完,傅希境就下車了。
十分鐘后,他拎着幾個紙袋回來,打開副駕的門,將東西遞給她:“就在車裏換吧。”他將門又關上,轉過身去。
紙袋裏是一件T,一件大衣,一條牛仔褲,以及一雙平底短靴。T與大衣是S碼,褲子26,靴子5碼。全是她的碼。明明沒有煙霧,也沒有風沙吹進眼睛,南風卻忽然覺得眼眶發澀,胸口也澀澀的,某種情愫在那一刻洶湧而至,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她這些年來竭盡全力築起的心防差一點就被這種來勢洶洶的情緒衝垮。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將那種情緒逼退。
傅希境再上車時,她已淡定,對他說:“謝謝。”
他沒接腔,望了眼她,然後專註地開車。
晚上八點多的車流不算多,傅希境見南風不停撥打着電話,極為擔心的樣子,他將速度提到最快,還闖了兩個紅燈,十五分鐘后,終於抵達目的地。
謝飛飛所在的小酒館在一個小巷子裏,路面狹窄,車子開不進去,傅希境將車停在路口,望了眼小巷,說:“我跟你一起去吧,再送你們回家。”
南風趕緊拒絕:“不用了,我朋友開車過來的,我得將她的車開回去。再見!”說完急忙下車,怕他跟過去似的,一路小跑着往巷子裏去。
傅希境沒有追過去,視線卻始終跟着她的身影,巷子裏路燈明亮,兩旁有許多擺攤的,人來人往,喧囂熱鬧。他卻彷彿只看得見她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慢慢消失。
他將車窗打開,點了一支煙,深深吸一口,他對自己說,別急,來日方長。關於她離開的原因,她不肯說,沒關係,那就由他慢慢去找,他有的是時間。也不是沒有憤怒過,可當他再次遇見她,那些憤怒與質問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而她從他生命中缺席的五年時光,他會全部要回來。
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開她。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