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阿爾卑斯雪地里的眼淚
{我想和你生活在一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終生。}
南風回到公司上班,同設計助理一起商討方案,同客戶開會討論流程,確定最後的設計方案、主體色彩、建材、施工時間等,又去跑建材市場,看場地,忙得不可開交。一切看起來很正常,她似乎漸漸從那巨大的悲傷中走出來。可那僅僅是表面的無波無瀾。
一天夜晚,她同設計助理一起加班到很晚,助理睏倦得支撐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迷糊間聽到有人在不停說話,聽語境是兩個人在交談中,正討論什麼問題。她先是以為自己在做夢,可那聲音漸漸變得清晰,是南風的聲音,她被吵醒,而後便清晰聽到南風在說——
“飛飛,你覺得藍色不好?”
“那你覺得什麼顏色最恰當?”
“什麼?深灰色啊……”
“唔,我想想啊,好像確實深灰更大氣穩重點……”
低笑一聲:“飛飛,哎,看來我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啊……”
助理嚇得睡意全無,睜大眼睛望着南風,只見她撐着頭,微微笑着望向右邊,一副同人交談中的模樣。可她的右邊,什麼人都沒有。
“南……南風姐……”助理結結巴巴。
她一連喊了她三次,南風才回過神來,“啊,怎麼了?”
“你剛剛……跟誰在說話……”助理緊張地握緊手指。
“說話?沒有啊。”南風十分訝異地看着她:“你睡的迷迷糊糊幻聽了吧?”
助理:“……”
不僅僅是在謝飛飛辦公室工作時,她會這樣自言自語地對着空氣交流,在謝家,謝飛飛的卧室里,謝長明不止一次聽到她對着空蕩蕩的房間開口喊飛飛,說到什麼好笑的地方竟然還兀自呵呵笑出聲來。有一次在餐桌上,她竟然對着廚房喊道,飛飛,給我拿個小勺子來。
謝長明眼神複雜地看着她,跟羅素蓉面面相覷。
羅素蓉私底下同她說起,南風卻彷彿不知道發生過那樣的事,一臉迷茫。
羅素蓉擔憂地對謝長明說:“南風這是怎麼了?”她沒想到自己的情緒漸漸緩了過來,南風反而不對勁起來。她一直那樣平靜,甚至從沒見她落過淚,她只以為她是堅強,怕自己見了她的眼淚也跟着傷心,所以不在她面前哭。
謝長明沉吟了片刻,說:“要不,告訴傅先生吧,讓他跟她談談。”
可傅希境問起南風,她照舊說,沒什麼問題呀,我很好啊。
直至有一天夜裏,謝長明起床上廁所,發現南風正開門出去,他喊了一聲,她置若罔聞,他趕緊批了衣服跟過去。她下樓,走到街邊攔了輛出租車,他打車追過去。
出租車一路開到了謝家曾經的老宅,南風與謝飛飛曾住過幾年的房子樓下,她下車,上樓,然後站在門外“咚咚咚”地敲門,一邊敲一邊喊:“飛飛,我回來啦,給我開門!”
謝長明額頭直冒冷汗,走到下一層掏出手機趕緊撥傅希境的電話。
傅希境趕到時,南風還坐在門口,雙手抱膝,隔一會就敲幾聲門,喊飛飛的名字。
傅希境在她面前蹲下來,握緊她的肩膀,柔聲問:“南風,你在這裏幹什麼?”
她望着他,眼神里全是迷茫懵懂,望了好久,才喃喃自語般地答道:“我忘記帶鑰匙了,飛飛不給我開門。”
“南風……”傅希境語調微顫。
謝長明說:“傅先生,我估計她是在夢遊。別跟她多說話,等她自己醒來吧。”
傅希境點點頭,將大衣脫下來披在南風身上,起身對謝長明說:“謝伯父,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裏陪她,請放心。天亮后我就帶她去看醫生。”
謝長明沉沉嘆了口氣,離開了。
南風靠在門上,又敲了好久的門,最後,終於累了,歪着頭沉沉地睡了過去。
傅希境將她抱起,帶回了公寓。
窗外,天色已熹微。
南風醒過來,非常震驚地看着卧室里的環境。她不明白,自己在謝家睡着怎麼會在傅希境的客房裏醒過來。
她開門出去,傅希境正在煮牛奶,回頭看着她,解釋她滿滿的疑問:“你夢遊了,大半夜跑到了之前跟飛飛住過的老房子裏去了,謝伯父發現了,打了電話給我。”
南風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南風,你需要看心理醫生。”
南風脫口拒絕:“我不要,我沒病。”
“並不是說你有病,”他走過來,握住她肩膀,輕柔地說:“我們就去同醫生隨便聊一聊,好不好?”
“我不要!”南風掙開他。
“謝伯父謝伯母很為你擔心。”
南風沉默了。
“他們已經很難過了,你怎麼忍心讓他們再為你操心呢。”
南風咬了咬嘴唇,低聲說:“好,我去。”
傅希境找了全城最好的心理診所,南風一進醫生辦公室,便渾身不自在,醫生讓傅希境去外面等候。
一個小時后,南風出來,醫生將傅希境叫了進去。
“季小姐不太願意跟我交談,不過這是第一次,沒關係,慢慢來。”醫生說。
“她到底怎麼回事?”
“如你所猜測的一樣,她拒絕去相信她的朋友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她將自己某一部分的時光,停留在了朋友還在的時候,在那個空間裏,她們在一起。”
醫生接著說:“她這樣的狀態,沒有崩潰,真是慶幸,也許是因為她在做着一份忙碌的工作。沒有太多時間去想。”
“您也別太擔心,抽時間多陪陪她,我這邊,每周來兩次吧。”
可是一個月下來,心理治療對南風並不見成效。虛妄的交談與夢遊,時有發生。傅希境非常擔憂,卻也毫無辦法。
十二月中旬,畫廊設計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南風從公司離職,走時周揚發給她一大筆獎金,她也沒客氣,她需要錢。離開時她沒說再見,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個男人。
平安夜那晚,傅希境陪她去心理診所,醫生同她聊着天,她忽然望向窗外,輕輕說:“飛飛,好遺憾,今年聖誕節沒下雪呢。”
醫生嘆口氣,有點挫敗地看着她。
她將傅希境叫進來,說:“傅先生,很抱歉,我儘力了,可是季小姐將自己的心關的太緊,拒絕人進入。”
傅希境雙手掩面,十分無力。
“不過,我給你一個建議,帶她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這熟悉的地方,試試看,是否會好起來。”她頓了頓,說:“她似乎很喜歡下雪天,你帶她去有雪的地方吧,選個開闊安靜的地方。”
第二天,傅希境對南風說,要帶她去瑞士滑雪。
南風詫異地看着他,說:“你在開什麼玩笑?”
傅希境不看她,轉而對謝家父母說:“伯父伯母,我帶南風離開一陣子沒關係吧?”
謝長明立即說:“去吧去吧。”
羅素蓉也說:“南風,你放心去玩,別擔心我跟你謝爸。我們身體好着呢!”
“乾媽!”南風皺眉,怎麼他們也跟着瞎起鬨。
羅素蓉握着她的手,還沒開口眼淚就掉下來了:“南風,飛飛走了,我跟你一樣痛苦難過,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只能向前走。你這個樣子,我看着難受,總想起飛飛。所以,就當做為我跟你謝爸着想,暫時離開吧。”
“乾媽……”南風拒絕的話,在看到她洶湧的眼淚時,又悉數吞了下去。
她無力地點了點頭。
元旦節那天,傅希境帶着南風飛往蘇黎世,然後前往阿爾卑斯山脈的Saas-Fee滑雪場。
在英國留學時,傅希境曾跟同學在假期時多次到瑞士滑雪,他算是個滑雪熱衷者,只是這些年忙於工作,好久沒有來過了。瑞士的滑雪場很多,不乏世界聞名的,從前他們多去著名的St.Moritz滑雪場或者被稱之為滑雪天堂的Gstaad滑雪場。傅希境之所以選擇Saas-Fee,是看中它的幽靜,人相對來說少一些。
他們一下飛機,傅希境便對南風說:“什麼都不要想,就讓自己好好享受這個假期,好嗎?”
她看着他滿是擔憂的神色,以及他的用心,輕輕點了點頭。乾媽說得沒錯,活着的人,只能繼續往前走。她也不想老是沉湎在那樣悲傷難過的情緒里,可是,她沒有辦法,謝飛飛之於她,是那麼重要的存在,她最重要的朋友,在她困難時毫不猶豫伸手拉她一把的姐妹,家人般的存在。忽然間,連句再見都沒有,就那樣離開了她的世界,她不能接受,她無法接受。
可是飛飛,我會努力讓自己走出那樣的情緒。
瑞士已進入童話般的雪國季節,一出機場,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空中還飄灑着雪花。南風仰起頭,心裏喃喃,飛飛,你看,好大的雪,這裏的雪真美。
說好的要努力,可是怎麼辦呢,飛飛,我還是忍不住又想起了你。
飛飛,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他們在蘇黎世只待了一晚,便租車前往Saas-Fee,天空雖然飄着雪花,但好在道路暢通無阻。Saas-Fee禁止汽車通行,他們只得步行前往預訂好的旅舍。
這裏已經是零下的氣溫,非常冷,入目全是白茫茫的雪山,他們租了專業的雪地防寒服,厚厚的裹得像只熊,南風走起路來便覺得有點吃力,一不小心還會摔倒,傅希境索性牽着她的手前行。
哪怕是冰天雪地,天地間唯有銀裝素裹一種色彩,但依舊不損阿爾卑斯山脈的好景緻。南風抑抑的心情,置身在這遼闊的白茫茫的天地間,也忍不住雀躍了幾分。
她從未見過這樣波瀾壯闊的雪地世界。
真美啊,真令人歡欣啊。
南風以前跟季東海去過兩次滑雪場,會基本,但這麼多年沒有練習過,早已生疏,好在滑雪場有初級速成班,教練稍加指點,再練習幾次,便也會了,但也只敢在初級滑道,從高高的軌道上衝下來,那種速度帶來的快感,想要令人大喊大叫,南風也真的大喊大叫了起來,彷彿這遼闊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扯着嗓子,大聲地,將胸口裏所有鬱結的氣流都喊了出來。
傅希境在她身後不遠處,聽到那樣的叫喊聲,這些天心裏提着的擔憂,終於稍稍放下了一點點。
入夜後的Saas-Fee極靜,但冬季的滑雪場,向來不乏遊客聚集,旅舍主人為住客在院子裏弄了個篝火會,茲茲的火苗上,架着誘人的烤全羊,香氣四溢。美酒在手,鼓聲響起來,氣氛好到爆。
南風坐在火邊,望着熊熊溫暖的火苗,忽然就想起那一年的冬天,聖誕節,海城下了初雪,謝飛飛在陽台上大聲把她叫醒去看雪,她拖出煤爐子生火,她們窩在客廳里煮花茶,聊了很久很久的天。
那樣美的好時光啊。
嘴裏色香味俱全的烤羊肉,頓時沒了滋味。
她只在篝火邊待了一會,就覺得鬧得慌,回了房間。
過了一會,傅希境端着一疊切好的羊肉敲開她的房間門,“你吃的太少了,這裏夜晚很冷,要多吃一點,才有能量。”
南風搖頭:“不餓。有點累,想睡覺了。”
他沒有勉強,“那好好休息,晚安。”
他退出去。
他將碟中的羊肉吃完,喝光手裏剩下的半瓶酒,也回房間休息了。
深夜裏,他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以為是南風,門外卻站着旅舍的男主人。
“有什麼事?”他皺眉問道。
男人說:“剛剛有一位女士跑了出去,好像是你的同伴,請你去確認下,這麼晚了,外面氣溫非常低,別出事了。”
傅希境心裏一凜,睡意全無,他去敲隔壁南風的門,久久沒有人應,他折身讓男人拿鑰匙來打開門,果然,南風不在屋內。
他急忙套上外套,追了出去。
雖已是深夜,天地間卻因這白茫茫的雪地依舊通透明亮,傅希境邊小跑着邊四處張望,可這地方這麼大,又都是雪地,壓根沒有辦法確認南風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他憑着直覺,四顧着往前走,一邊疾走一邊大聲喊着她的名字:“南風!南風!”
可回應他的,除了自己的回聲,別去其他。
深深的恐懼無孔不入地朝他襲擊過來。
也不知在雪地上走了多久,他的臉都要被凍僵了,喊她名字的聲音開始發抖。
終於,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遠遠的,便看到那橙色的身影在奔跑,深深夜色下,蒼茫雪地里,她像是要把自己放逐似地,拚命在往前奔跑。
傅希境急奔過去,大聲喊她:“南風!季南風!”
她像是沒有聽到般,繼續跑着,然後,似乎終於力竭,“撲通”一聲,她整個人往前撲倒在地,一動不動。
他大驚,“南風!”
走近了,他才聽到細細的哭聲從雪地里發出來,先是很小,然後轉大,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傅希境彎着腰,大口大口喘氣,快要蹦出嗓子的一顆心,終於安撫下來。
南風哭得專註,哭得盡情,哭得痛快,這遲來的眼淚,這幾個月來的壓抑,那些難過、痛苦、悲傷、想念,統統在這一刻,化作洶湧的淚水,落在了潔白的雪地里,融為一體。
傅希境蹲下身,扶起她,攬過她的肩膀,將她冰涼的身體整個攬入懷裏,一下一下撫着她的頭髮,輕聲說:“哭吧,盡情哭吧。”
南風緊緊地揪着他的衣服,這一刻,他是這寂靜遼闊世界裏她唯一的依靠,是大海里的浮木,她只想緊緊抓住不放,她放任自己趴在他懷裏,喃喃訴說:“她怎麼可以說走就走,連句再見也不說……”
“我們說好的,聖誕節一起看雪,還一起煮茶喝的……”
“我們說好的,等賺夠了錢,就退休,去買塊地,一起終老的……”
“我們說好的,到老也要一起去逛街,去美容,去旅行……”
“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南風泣不成聲。
傅希境緊緊抱着她,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也傳遞他的心疼。
過了許久,她的哭聲漸小。
傅希境微微鬆開她,摸了摸她冰冷的臉頰:“實在太冷了,我們得馬上回去,否則你會生病的。”
南風乖巧地點點頭,十分內疚地說:“對不起。”她什麼都沒想,就發神經般地跑了出來。
“傻瓜。”他為她整了整衣服,帽子嚴嚴實實地扣上。
在冰天雪地里跑得太久,又哭到力竭,南風剛走幾步,踉蹌着差點撲倒,傅希境一把拽住她,然後在她身前蹲下來,“上來,我背你。”
南風立即拒絕:“不行,雪地難行,你背着我太吃力了。”更何況,受了凍,他的臉色也不太好。
“我可以走!”說著她大步往前,可腳是真的凍僵了,不聽使喚,一下子撲倒在地。
傅希境嘆口氣,將她拉起來:“你就別逞強了。”他再次蹲下身:“上來,背着你會更快回到旅舍。”
南風無奈地爬上他的背,他穩穩地托住她,邁開步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這深夜遼闊的雪域裏,那麼靜,那麼靜,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以及他的腳步踩在雪地上輕微的“咔嚓”聲。南風微微偏着頭,輕輕閉上眼,這一刻,她的心就如同這山巒夜色一般安靜。在這寂靜里,她想起好多年前,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年春節,他們去北國看雪,也去了滑雪場,玩得累了,她耍賴不肯走,跳到他背上讓他背,他也是如今晚這般,穩穩地托着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厚厚雪地里,慢慢前行。
退去的淚意,忽然間又一齊湧上心頭。
糾糾纏纏這麼多年,哪怕這一刻他們靠得如此近,她心裏依舊很清楚,那道橫溝,自己還是無法跨越過去。
那麼無力,那麼絕望。
兩個人雖然都受了凍,但萬幸的是沒有大礙,也沒感冒。他們在Saas-Fee又待了兩天,才離開。
這次傅希境租了一輛吉普車,帶着南風沿着阿爾卑斯山脈地區自駕游。
秀麗的阿爾卑斯山沿途風光無限,白雪覆蓋,世界沉浸在一片澄凈晶瑩的安靜里。只是氣溫愈來愈低,車行變得緩慢。
“真美!”南風望着車窗外延綿的雪山,其實一路上都是這樣美麗的風光,她依舊忍不住讚歎。
傅希境笑說:“夏天的瑞士更美,是另一種風情。夏天的時候我們再來度假好不好?”
南風沉默着望窗外,沒接腔。
大概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機會了吧。
傅希境望了她一眼,也沒再出聲,專註開車。
忽然,南風驚呼一聲:“天吶!”
傅希境扭頭,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神色一凜,趕緊停下車。
公路一側的雪地里,一輛藍色吉普車側翻在地。
傅希境與南風瘋跑過去,車窗是關上的,車內趴着兩個人,是一對年輕男女,男人以保護的姿勢將副駕上的女人摟在懷裏,覆在她身上,額頭上鮮血直流。
傅希境一邊敲着窗戶,一邊大聲喊着,可裏面毫無反應。兩人大概都已昏迷過去。
南風哆嗦着手指按報警電話。
還好這公路離最近的城鎮不算遠,半小時后,警車與救護車呼嘯而來。
這半個小時裏,傅希境與南風寸步不離地守在藍色吉普旁邊,有想過將車窗敲碎,將人拖出來,可又怕一個不小心會傷着人。內心裏非常着急,又無法確定裏面兩人的生死情況,也不知道他們出了事故多久,就算傷不重,天氣這麼冷,熄火的車內沒有暖氣,也會將人凍傷的。
遠遠聽到警笛聲,傅希境與南風同時鬆了口氣,這一刻才感覺到渾身都快凍僵了。
傅希境擁着南風回到車內。
過了會,有警官來敲車窗,“先生女士你們好,得麻煩你們跟我一起回趟警局了,錄個口供。”
到了警局,錄完口供,離開時,南風擔憂地問道:“那兩個人還好嗎?”
警官說:“男人傷了頭部,不過不是很嚴重,女人只是受到了震蕩暈了過去,一點小擦傷。幸好被你們發現了,他們已經在雪地里昏迷了兩個小時,如果再晚點,會被活生生凍死!”
南風輕輕舒了口氣,心有餘悸。
出了警察局,她對傅希境說:“我們把車退了吧,又開始下大雪了,氣溫也好低,太不安全了。”
傅希境點點頭:“好。”
沉默了會,南風說:“我想回三藩市了。”
這是他們出來的第七天,她知道,臨近年底,他的工作有多忙碌,而她,也想媽媽了。
傅希境說:“好。明天我們就離開。”
原本南風以為救下那輛藍色吉普車的主人不過是一段小插曲,沒想到傍晚時傅希境竟然接到一個電話,是那名發生車禍的女子,她在電話里表達了深深感激,在得知他們還沒有離開小鎮時,立即表示要到他們入住的酒店當面說聲謝謝,並請他們吃晚餐。
傅希境本想拒絕的,可女子十分堅持,他問了下南風,南風本來也覺得沒有必要,可她忽然想起,事故現場,駕駛座上的男人在危機時刻,義無反顧地將女人掩在懷裏的那個畫面。當時,在等待救護車的那半個小時裏,她一直望着車內那個畫面,心裏深深動容。
她答應了。
晚餐餐廳是對方選的,就在酒店附近不遠處,地道的瑞士餐廳。
七點半,他們去赴約。到時那對男女已經坐在臨窗的位置,很好認,一堆西方面孔里兩張鮮明的東方面孔,更何況男人額頭上還纏着紗布。
見到他們,兩人站起來。
男人伸出手,同傅希境握了握,“傅先生,非常謝謝你們能來。”他笑了笑,說:“很巧,我也姓傅,傅子宸。”他指着身邊的女子介紹道:“這是我太太,明媚。”
“傅希境。”他指了指南風:“季南風。”
明媚說:“真的太謝謝你們了。”她的語氣里有劫後餘生的感慨。
南風笑說:“太客氣了,只是舉手之勞,換做任何人,都會這樣做的。”
“真的。”明媚忽然雙手掩面,語調哽咽:“若沒有你們,我……”
傅子宸伸手擁住她,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傻瓜,怎麼又哭了,有客人在呢!”他抬頭,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在醫院裏,她剛剛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嚇得半死,又后怕又自責。情緒有點不太穩定,請別介意。”
明媚也抬起頭,擦掉眼淚,笑着說:“抱歉。”
南風搖搖頭,說:“恭喜你們!”
傅希境也說:“恭喜你們!”
“謝謝,謝謝。”明媚說著眼眶打轉的淚水又忍不住落下來,初為人母,又欣喜又茫然,更何況是在一場小災難后得知的消息,差一點就失去了這個孩子。
南風遞給她紙巾:“孕婦不能老哭哦,這樣對寶寶很不好的。”
傅子宸忙附和:“聽到了沒,傅太太!”
“知道啦,傅先生!”明媚嗔道。
她將菜單遞給傅希境與南風,“這家的蝸牛與甜點,超棒的!季小姐你這麼瘦,不用節食,多吃一點哦!”
南風笑道:“好,你這個准媽媽也多吃一點!”
明媚摸了摸平坦的腹部,狂點頭,那模樣,真像個小孩子。
南風一下子就喜歡上她。
閑談中,得知傅子宸與明媚剛剛在西雅圖新婚,來瑞士度蜜月,也是先去的滑雪場,然後租了吉普車自駕,走了好幾天了,又忘記給吉普車檢修,車子在路上忽然剎車失靈,衝下了公路,側翻在坡下雪地里。
這頓晚餐吃的很愉快,南風跟明媚有很多話題聊,從不冷場。兩個男人反而成了餐桌上的陪襯,紳士地幫着夾菜,遞紙巾,倒水。
得知南風的媽媽在三藩市住院時,明媚立即將傅子宸在三藩市工作的姐姐的電話號碼留給了她,讓她有任何事情需要幫忙,千萬別客氣。
告別時,明媚再次熱情邀請南風跟傅希境有時間去西雅圖玩,一定要找她。
南風笑着答應。
揮手作別,傅希境跟南風走路回酒店,地上厚厚的積雪,踩上去發出“咔嚓咔嚓”清脆的聲響,這小鎮入夜後極靜,就連街燈也是靜謐的,照着兩個人長長的影子。
“真羨慕他們。”傅希境忽然輕輕開口。
南風埋着頭,雙手插着衣服口袋裏,默默數着腳上的步伐,心裏湧上大片大片難過,卻什麼都不能說。
快到酒店門口時,南風忽然停住,側身,擁抱住傅希境,她感覺到他身體忽然一僵,然後他抬手,慢慢地回抱住她。
他們就那樣抱着彼此,站在安靜的路燈下,好久好久。
“阿境,謝謝你。”
千言萬語,到最後,她也只能說一句,謝謝。
第二天上午,南風飛三藩市,傅希境飛回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