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尖上的人
{我見不得你受傷,更見不得你受委屈,哪怕那個人,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醫院手術室外。
南風坐在長椅上,雙手掩面,身體止不住地微微發抖。
“季小姐。”劉凱遲疑了下,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咖啡。”
南風抬頭,迷茫地望了眼他手中遞過來的熱咖啡,搖了搖頭,側頭,望向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
他已經進去了兩個小時,生死未卜。
她不知道自己這漫長的兩個小時是怎麼過來的,心裏只有一個聲音,老天啊,求求你,千萬別讓他出事!恍惚中,她彷彿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深夜,那場車禍,他也是如今天這般,縱身一撲,將她護在懷中。
他那樣一個義無反顧的姿勢,將她一顆心,撞得搖搖欲碎。
當他滿臉是血地對她低喃,好痛,幸好不是你……她真的寧願,被泥沙袋砸暈的是自己。
這樣一份情,真的太重了,重得她承擔不起。
這樣的他,忽然間讓她不知所措。
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打開。
南風衝過去,顫聲問醫生:“他……怎樣了?”
劉凱也快步沖了過來,滿臉凝重忐忑。若不是因為中午的酒,這個意外事故就不會發生。負責運送泥沙的工友偷偷喝高了,酒後沒有休息就去開工,太大意,綁在起重機上的泥沙袋沒有牢固穩定,在半空中墜落,一袋正中傅希境的腿部,還有一袋位置雖有所偏移,但有三分之一的重量擊在了他的腦袋。
醫生摘下口罩,拭了拭額角的汗,呼出一口氣:“患者性命無憂,萬幸頭部沒有砸中要害,又有安全帽阻擋,只是輕微腦震蕩。傷最重的在腿部,左腿粉碎性骨折,”語調微微頓了頓,才接著說:“是否會對以後走路造成影響,還要進一步檢查。”
南風的一顆心,一放,又猛然一提。
劉凱已是聽得一頭一臉的汗,忙不跌抬手去擦,先前臉上凝重的神色並未因醫生的話而有所鬆動。
傅希境被推出手術室,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左腿打了石膏與支架,臉色蒼白,大概是太痛,哪怕在昏睡中,眉毛也是微微蹙起。
南風伸出手,微顫着撫上他的眉毛,輕輕掃了掃,似是想要撫平他的疼痛。
她側了側頭,對一直站在病床邊的劉凱說道:“你先回工地吧,這件事情,等傅總醒過來后,再做處理。”
劉凱默默地退了出去。
南風在病房裏靜坐了很久,霎也不霎地看着病床上沉睡的人,心裏一遍一遍問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這樣做?
窗外的天空,漸漸暗下來。
中午她只吃了半碗面,到現在也不覺得餓,只覺得心裏又空又脹,兩種情緒衝擊得她連呼吸不暢。
她終於動了動身子,從包里掏出手機走到病房外,撥通了謝飛飛的電話。
“飛飛,你有顧恆止的電話號碼吧?”
謝飛飛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炸毛:“別給我提他,我怎麼會存他的號碼……”
“飛飛,傅希境出事了,我得找顧恆止,幫忙聯繫他家人。”南風疲憊地打斷她。
“啊……”謝飛飛一愣,立即說:“你等下,我去翻翻通話記錄,再短給你。”頓了頓,輕輕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今晚要留在醫院。你別等我。”準備掛電話時又加了句:“也別擔心我。我沒事。”
顧恆止在半個小時后趕到了醫院,聽完南風簡單的敘述了事情經過,望着床上綁得跟個粽子似的傅希境,神色複雜,搖了搖頭,嘆息般地低喃:“傅情聖啊傅情聖,你還真是名副其實啊……”
他轉頭,問南風:“你吃過飯了嗎?”
南風搖頭。
“走,跟我去吃飯。”
“我不餓。”
顧恆止一把拽住她手腕,就往外走:“不餓也得去吃!”
“喂!”南風掙扎,怒瞪他,“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顧恆止不以為然地一笑:“我家小飛飛猜得沒錯,知道你肯定會絕食,所以千叮嚀萬囑咐了我,就算綁也要把你綁去吃東西!”
南風被那句“我家小飛飛”驚得連反抗都忘記了,他們兩個進展這麼快?
顧恆止將她拉出了病房門,終於放開她,說:“飛飛說你有胃病,不能餓。你別讓關心你的人擔心。”說著,瞟了眼病房裏面。
南風嘆口氣,說:“我想喝粥。”
顧恆止勾唇一笑,像對待小孩子那般捏了捏她的臉頰:“這才乖嘛!”
南風沒好氣地打開他的手。
醫院不遠就有一家粵式粥鋪,顧恆止在口福上從不願意虧待自己,喝個粥也要點最貴最好的海鮮粥,還點了點心、涼菜等。南風只要了一份小米粥,粥煮得很爛,小米清香撲鼻,她卻沒有胃口,勺子在碗裏攪動幾下,喝了幾口,便放下了。
顧恆止瞄了眼她,沒再勉強她。
“放心吧,阿境從小到大身體一向好,這點傷,不會有事的。”他安慰她。
她胡亂點了點頭。
顧恆止將南風送回醫院,他沒有進去,說:“我已經給他舅舅打了電話,他等會會過來,我就不陪他了,我想,這個時候,他最希望陪在身邊的人,是你。”
“哦,還有,等下他舅舅來了,你別說他是為你受的傷。”
他轉身,走了幾步,忽又回頭,叫住南風:“小不點。”
南風轉過身。
顧恆止難得的一臉正經表情,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幾年前你離開他,他像個瘋子般地四處找你,什麼辦法都用了,只差沒上天入地。你離開這些年,他身邊再沒有別的女人,每次我們哥們幾個聚會,免不了風月場合玩鬧,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送到他身邊,他看都不看一眼。你們重逢那天,是我跟幾個朋友請他吃飯,想弄個房地產公司,邀他一起干,可他拒絕了。可是因為你被禾一灌了酒,他回頭找了我,主動要求合作。他那樣一個說一不二的人,卻為了你,改了原則。”他頓了頓,才又開口:“還有今天,生死關頭,他不顧自己,只想着你。我了解阿境,他是個多冷情的人,卻為了你,做到了這份上,小不點,如果你還將他推開,傷害他,那你真的沒良心。”
說完,也不等南風回應,轉身,離開了。
南風怔怔地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內心情緒涌動,良久,卻終究化作唇邊沉沉的一聲無奈的低喃:“你不明白的……”
南風推開病房門,抬眼,便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她心下一喜,快步跑到床邊:“你醒啦?”
床上的人卻只是看着她,並不說話。
南風急問:“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頭痛?還是腿?我去喊醫生!”
她轉身往外走,卻在他忽然出聲里頓住腳步。
“你是誰?”
嘭——
像是被重物擊了下,南風呆了,良久,才緩緩轉過身去,望着床上的人。
他神色認真,眉毛微蹙,看不出玩笑的跡象。
“你……”她喃喃,醫生不是說只是輕微腦震蕩嗎?怎麼會這樣?
她後退一步,跌落在病床邊的一張凳子上,仰起頭,嘴唇緊咬,手指覆在眼睛上,眼眶一酸,淚水汩汩而落。喉頭髮緊,無聲的眼淚忽而轉至哽咽,一波接一波,令她喘不過氣來,她微微張着嘴,才能讓新鮮的空氣擠進來。
“小不點……”焦急的聲音傳來。
是誰在喊她?
是誰?
“砰”一聲響,還伴隨着一聲悶哼,終於將陷入深深自責中的南風驚醒,她睜開眼,猛地跳起來,震驚地看着滾下病床的人。
傅希境呲牙咧嘴地想要自己坐起來,無奈頭昏目眩,渾身發軟,又被腿部固定的石膏阻礙,只能側躺在地板上哭笑不得地沖南風伸出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還不趕緊來扶我!”
一瞬間,南風什麼都明白了,狠狠地瞪了眼傅希境。
南風喊來了護士,一起幫忙將傅希境弄上了病床。
她在凳子上坐下,輕輕舒了口氣。
“嚇着了?”傅希境望着她臉頰上未乾的淚痕,傾身,伸手輕輕擦拭掉。
“對不起。”南風低了低頭,輕說。
他手指微頓。
很輕的三個字,他想他卻是明白它的所有含義。對不起,讓你受傷了。對不起,除了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能說。
但他不想要聽這三個字。
他嘆了口氣:“你不需要覺得抱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唇邊忽然又牽出一抹笑:“小不點,我覺得挺划算。”
南風抬頭,望着他。
“我更加堅信了一件事,你心裏面有我。”
南風嘴唇剛動,便被他用手指抵住:“噓!什麼都別說。”他再靠近她一點,頭上的紗布里散發出濃濃的藥味,刺得她鼻子一酸,聽得他用低低的聲音在她耳畔說道:“我們,慢慢來,好嗎?”
她閉了閉眼,涌到嘴邊的話,終究又壓回了心底。
慢慢來,可是,我們之間,隔着的東西,是歲月就能稀釋的了的嗎?
因傷了頭部,傅希境醒過來沒多久,便再次睡了過去。
折騰了一整天,南風也睏倦,卻沒有睡意,她坐在病床邊,支着手臂,發獃。
她望着他,他眉頭終於舒展開了,呼吸綿長,嘴唇似勾着一絲淡淡笑意,彷彿做了一個好夢。
病房寂靜,唯有彼此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這樣靜謐的時光,彼此默默相對,有多久沒有過了?
身後“哐當”一聲,病房門被人粗魯地推開,一個身影急急撲進來,大喊:“阿境哥哥,你怎麼樣了?”
南風轉頭,瞪了眼來人,低聲道:“小點聲,他剛剛睡着!”
“哦哦!”許芊茉滿臉焦急,看都沒看南風一眼,直接撲到病床邊,瞧見傅希境的樣子,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阿境哥哥……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了啊……”握着他的手,哽咽。
南風的眉頭微微蹙起。
一個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嚴肅中帶點冷:“芊茉,別把阿境吵醒了!”
南風回頭,病房門口站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五十歲左右年紀,身形高大,眉目威嚴,靜靜站在那裏,不說話,不看你,也令人覺着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南風知道他是誰,傅希境的舅舅,這張臉看起來有點面熟,可是,她確定自己並沒有見過他。
她微微退開一點,鄭同升沒看她,直接走到病床邊,看到傅希境的狀況,向來遇事淡定的他,也不由皺了皺眉。
他轉身,望向南風,彷彿終於發現病房裏有她的存在,南風向前一步,說:“您好,我姓季,是傅總在恆盛的助理。”
然後簡單把事故經過說了遍,想起顧恆止的囑咐,自然隱瞞了傅希境是為救她才受的傷。
鄭同升淡淡點了點頭,說:“辛苦了。”
“應該的。”南風低了低頭,如果他知道事故真相,不知道會不會一怒將她丟出去。
“季小姐,你先回家吧。”鄭同升說。
南風剛想說話,傅希境在這個時候醒了,一直趴在他身邊的許芊茉驚喜地歡呼:“阿境哥哥,你醒啦!”
傅希境皺了皺眉,將手指從她手裏抽出來,心想她怎麼在這裏?側頭,看到鄭同升,一愣:“小舅,您怎麼來了?”目光往南風那邊瞟了瞟。
“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打算瞞着?”鄭同升臉一沉,他太了解這個外甥,從小到大,什麼事都自己扛着。見他這反應,顧恆止給他打的那通電話,他八成是不知道的。
傅希境笑了笑:“一點外傷,沒什麼大礙。外公不知道吧?”
“我還沒告訴他。”
“嗯,暫時別說,免得擔心。”
“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轉回蓮城骨科醫院。”鄭同升說。
傅希境蹙眉:“好好的轉什麼院,這醫院也不差。”
鄭同升的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腿上,片刻,開口時已是不容反駁的語氣:“那邊的骨科是全省最好的。”
他在接到顧恆止的電話后,同這家醫院院長取得了聯繫,找主治醫生問了情況,知道他的腿有可能會落下毛病,他當即便讓秘書聯繫了蓮城的骨科醫院,找了最權威的醫生。
傅希境沒再堅持,點頭:“好。”看了眼許芊茉,對鄭同升說:“小舅,您帶芊茉去酒店休息吧,我這邊不用陪。”
鄭同升還沒說話,許芊茉已先出聲反駁了:“我不去酒店,我要留在這裏照顧你!”
鄭同升也說:“病房裏怎麼可以沒人照應。”這也是他將許芊茉帶過來的原因。
傅希境說:“有人照顧。”手指一抬,指向南風:“季助理會留在這裏。”
鄭同升皺了皺眉。
許芊茉終於正眼打量南風,不滿地說:“她?她只是你助理,幹嘛要留在這裏!”
傅希境沒看她,目光還落在南風身上,勾了勾嘴角,說:“這是她的職責所在。”
“可是阿境哥哥,人家特意過來陪你的……”
“好了,我有點累了。”傅希境打斷她,對南風說:“季助理,到藍晶酒店訂兩間房,報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還有,幫我送送小舅。”說著人已經躺回了床上,微微閉眼,擺明了送客姿態。
“好的。”南風握着手機去走廊打電話。
許芊茉還想再說,鄭同升抬手制止了她:“芊茉,別鬧了,讓阿境好好休息。”
許芊茉不了解他,他可是了解他性子的,一旦做了決定的事,誰都沒辦法改變。
南風訂好酒店回來,送鄭同升與許芊茉下樓。鄭同升帶了司機開車過來的,自然不用南風送到酒店去。
上車時,許芊茉狠瞪了眼南風,手臂故意重重撞向她,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哼”,鑽進車內,抬手,將車門在她面前甩得啪啪響。
南風穩住身子,不以為意,嘴角始終帶着笑,揮手說再見,目送車子消失在夜色里。
南風搖了搖頭,只是個被寵壞了欠缺禮貌與教養的嬌小姐,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南風上樓,沒有急着進病房,而是去了洗手間,用冷水撲在臉上,涼意令她清醒,疲憊也散去了許多。望着鏡子中的自己,臉色不濟,眼角微腫。哭得太多了。
轉身出去,路過公共區域,有人坐在椅子上看電視,南風目光從電視屏幕上掠過,是蓮城晚間新聞。電光火石間,有什麼東西從她腦海里一閃,隨即,她嘴唇微微張開,面露驚訝。
讓她覺得面熟的鄭同升,之前確實沒有見過面,也不是長相與傅希境相似,而是,她曾在蓮城晚間新聞里見到過那張面孔。
她只知道蓮城傅氏在商場上宛如一個王國,沒想到傅希境的外祖家,背景也如此強大。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同她提過。
回到病房,那個說很累要休息的人此刻卻靠在床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電視,見南風進去,他將電視關掉,朝她招手:“過來。”
南風在床邊坐下,他握住她的手,她剛想抽回,他卻一用力,將她整個人拉到了他懷裏,雙手緊緊擁住她,下巴擱在她肩胛里。
南風身子一僵,而後掙扎了下,想奮力推開他,又怕自己傷着他。
“別動,讓我抱一會,就一會。”他低低的聲音宛如呢喃,擁着她的手指更緊了幾分,下巴在她肩窩蹭了蹭,滿足地長嘆一聲。
她放軟身體,沒有再動。
片刻,他依戀不舍地將她放開,勾了勾唇:“說話算話,不能太貪心。”
南風微微別頭,不忍看他的表情。
他伸手,指了指病房裏另一張床:“你睡那。”
南風看了眼那張窄小的床,心底長嘆,原本以為鄭同升來了,她便可以不用陪寢,結果,還是,逃不掉啊。
“累了一天了,快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呢,你跟我一起回蓮城。”傅希境催促她。
南風猛然回頭:“我也要去?”
傅希境挑了挑眉:“難道你不用去?”
“我去幹嘛?”
“當然是照顧病患嘍,季助理!”
南風脫口而出:“不是有人搶着要做看護嘛,讓她做呀!”
傅希境揚了揚唇,眸中笑意蕩漾:“小不點,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吃醋嗎?”
“我……”南風頓了頓,覺得越解釋越糟糕,索性轉移話題:“我還要回公司上班呢!”
傅希境說:“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讓你跟我一起回蓮城的。城北開發案才通過一審,後面還有兩次,要準備的事情很多,我這腿傷,估計沒有一兩個月是痊癒不了的,不能回公司,就只能把助理帶在身邊了。”
南風剛想說,我還有十天就要離職了,更何況這個案子一直是林小柔在負責,要帶也是帶她啊!
傅希境卻話鋒一轉,語調一低,將石膏腿往她眼前抬了抬,癟癟嘴說:“它可是因為你而受的傷,你連照顧它都不願意嗎?它會傷心的,它一傷心,會好的很慢的。”語氣竟像個可憐兮兮的小孩子。
“……”
南風無語,什麼開發案啊,都是借口,這才是殺手鐧。
他知道,她的自責與內疚。
就算她明知道不能再繼續糾纏,可她確確實實沒有辦法丟下為她而受傷的他不管。
用自己的傷來博取同情,換得她照顧他的機會,傅希境也覺得自己挺無恥的,可他了解她,她慣於逃避,如果不這樣,她肯定不會留在他身邊。好不容易才靠近一點點,他必須乘勝追擊,讓她無處可逃。
第二天傅希境將對南風解釋的那通工作理由原話不變地複述給鄭同升,他倒沒說什麼,只念叨了他兩句工作狂。反而是許芊茉炸毛了,指着南風大聲嚷嚷道:“憑什麼她要跟去啊!憑什麼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接近心上人,竟然橫空殺出個人來阻礙她,她怎麼可能不反感。女人天生敏感,尤其是對自己在乎的人,她立即就嗅到了不對勁,她的阿境哥哥,對這個叫做季南風的女人,並不只是助理那麼簡單!
傅希境涼涼地瞥了眼她,說:“你又憑什麼在這裏瞎嚷嚷指手畫腳?”語調平靜,聲音也不大,卻讓許芊茉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一句話,將她所有的氣焰壓了下去。
是啊,憑什麼?就憑鄭爺爺的寵愛?就憑鄭家所有長輩一致把她當做傅希境未來太太看待?就憑她一直以傅希境女朋友自居的自我催眠?就憑傅希境這麼多年一直單身讓她以為他在等自己長大的自以為是?這麼多憑藉,可是,事件中心最最重要的男主角,卻從來都沒有把她當成過女朋友,對她從來都不假以辭色。
許芊茉咬着嘴唇,臉色煞白地望着傅希境,他神色淡淡,彷彿那句話不是他說的。
南風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作罷。
去辦理手續的鄭同升這時推門而入,沒有注意到病房內反常的安靜,只說:“準備出發了。”
下樓,謝飛飛的紅色MINI已經等在了醫院門口,她從後座取過一隻行李袋,遞給南風,“我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
南風接過,說:“也不知道在那邊要待多久,我媽媽那邊,就拜託你了,有時間就代我去看看吧。”
“放心吧。”謝飛飛摸了摸她的臉,“你呀,昨晚又失眠了吧?既然決定了,就別多想了。跟着自己的心走吧。”
南風苦笑。
謝飛飛說:“原本以為你等幾天就辭職了呢,真是世事多變。”
是啊,世事多變,我們永遠沒辦法預料,下一秒,你在哪裏,將要遇見什麼人,發生怎樣的故事。
“不過話說回來,南風,他為你做到這份上,真的挺不容易的……”謝飛飛欲言又止,“算了,不說了,我要趕去上班了,你照顧好自己,給我打電話。”她揮揮手,上車,揚長而去。
南風目送車子消失,忽然覺得她這話,怎麼聽着這麼耳熟啊?
哦,顧恆止!
南風忍不住笑了,這兩人,還真是……天生一對啊!
去蓮城的一路上,因了傅希境的那句話,一向聒噪的許芊茉反常地沉默,只是南風總感覺到一種恨不得把她吃了的陰森目光時不時從許芊茉那個方向射過來,她牽牽嘴角,不以為然。
轉入骨科醫院后,傅希境住的是貴賓病房,是個小套間,有客廳、廚房、衛生間,沙發茶几冰箱以及廚具一應俱全。南風撇嘴,這哪像病房,簡直像住酒店。
客廳里有一張沙發床,柜子裏有乾淨的被子枕頭,是特意給家屬陪房準備的。南風正擔憂住哪兒,這下好了,都解決了。
剛安頓好,病房裏便湧進好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為首一人與鄭同升握手,神色鄭重地說:“請您放心,我們會安排最權威的骨科醫生。”
鄭同升點點頭,同傅希境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許芊茉坐在病床前,不做聲,也不離開。
傅希境趕人:“你也走。”
“我不要!”許芊茉望了眼正在幫傅希境整理衣服的南風,眼睛裏似能噴出火。
傅希境皺眉,冷聲說:“不要讓我討厭你!”
許芊茉咬着嘴唇,盯着傅希境望了許久,見他神色認真,她眼眶一下子紅了,“唰”地起身,衝出了病房。
南風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微微嘆氣,聲音很輕,傅希境還是聽到了,他挑了挑眉:“覺得我對她太凶了?”
南風忍不住說:“她只是孩子脾氣。”畢竟,喜歡一個人,沒有錯。
傅希境嗤笑一聲:“季南風,你倒大度。她可是你的情敵!”
南風愣了愣,沉默轉身,繼續整理東西。
傅希境勾了勾嘴角,躺下休息,一路折騰,夠累的。
雖然囑咐過,可許芊茉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到了下午,整個鄭家除了正在海南養病的鄭老爺子都知道傅希境腿傷住院的事,病房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人來人往,姨媽舅媽表姐妹一個接一個地來探望,每個人都是一番同樣的詢問與關切,到最後傅希境煩不勝煩,索性讓南風把門鎖上,圖個清凈。
南風低聲嘀咕:“身在福中不知福。”
“瞎嘀咕什麼呢?”
“沒什麼。”
“過來。”他朝她招招手。
南風遲疑。
“喂,別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樣子。”傅希境牽出一個無奈的笑,“有你這麼做看護的嗎?”
南風走過去,他伸出手:“扶我去洗手間。”
南風立即明白他要幹什麼,擔憂地問:“你的腿現在還不能下地,床下有小便盆……”
傅希境一臉抓狂地打斷她:“你讓我在床上……我右腳可以走!”
南風攙着他慢慢地往洗手間挪,他單腳跳動,整個人的力氣幾乎都壓在她身上,兩個人都走得十分艱難,南風繃緊身體,生怕一不小心便摔着他,好不容易進了洗手間,南風轉身想出去,卻被他抓着不放,他低笑一聲:“你迴避什麼,又不是沒見過……”
“轟”一下,從額頭到脖子,她的臉燒紅成一片,飛速扭過頭去。
傅希境側目望着她尷尬欲死的神情,心情奇佳,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晚餐時分,病房門被敲響,南風以為是護士,打開,卻發現門外站着許芊茉,手裏提着個保溫瓶。南風微愣,沒想到在傅希境說了那樣的話之後,她竟然這麼快又來了。
傅希境見了她,同樣一愣。
許芊茉卻沒事人一樣,笑容滿面地打開保溫瓶:“阿境哥哥,我親手熬的雞湯,特意請阿姨教我的,很香的,你嘗嘗!”
傅希境嘆口氣:“謝謝,可是你沒必要做這些,醫院裏有備營養餐。”
“那怎麼能一樣啊,他們做的東西都很難吃!”許芊茉嘟囔道,說著倒了一小碗出來,遞到傅希境面前:“快趁熱喝。”
傅希境望着那碗冒着熱氣的雞湯,覺得頭痛,他沒接,許芊茉也不收回,就那樣遞着,滿眼的期待。
南風站在門邊望着,情緒複雜,既不想他接,又怕他不接。
“南風。”他忽然喊她,“過來,一起喝。”
許芊茉尖叫:“阿境哥哥!”
傅希境不為所動:“拿走,還是大家一起喝,你選。”
許芊茉恨恨地瞪了南風一眼,然後不情願地將那份她熬了一下午的雞湯分成了三份。
喝完湯,傅希境便借口累了要休息,將許芊茉趕走了,臨走前他說:“別再送雞湯過來了,送來我也不會喝。以後季助理會負責熬湯,她的手藝很好。”
南風詫異地望向他,他只當沒看見。
許芊茉走後,南風無語地問:“我怎麼不知道自己熬湯的手藝很好?”他們在一起的那年,她閑暇無聊時,也試圖做過飯菜,可每次都把廚房弄成一個戰場。
傅希境灼灼望着她:“只要是你親手熬的,不好也是好的。”
南風張了張嘴,半晌找不到話回,心底卻劃過一絲動容,臉也情不自禁地微微紅了。
他那樣一個清冷的人,竟也會講這樣讓人臉紅心跳的小情話。不擅長不常講情話的人,講起情話來,才最要命。
第二天,傅希境讓醫院安排了一個專業的男看護,他幾乎包攬了所有事情,南風一下子閑下來,無所事事的時光總是特別漫長,這些年她已習慣奔波忙碌的生活,便有點不適應,更何況是與傅希境二十四小時同處一室。她好幾次想要開口說離開,但每次看到傅希境打着石膏的腿,話到嘴邊便又咽下去了。
傅希境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但他只當做不知道。過了兩天,等他頭部傷處略微好轉,便打了個電話給林小柔,讓她將金沙區開發案的所有資料都送到病房來,讓南風這個助理做得名正言順。
林小柔是個人精,看南風的眼神又羨慕又嫉妒,還有幾許掩藏不住的鄙夷。八卦之心誰都有,南風送她下樓時,她到底沒忍住,問道:“你跟傅總?”
南風沉默,她也沒再追問,但從電梯鏡面反光里南風看到她撇嘴的嘲諷神色。
病房的時光因為工作一下子變得充實起來,有個晚上醫生例行查房時撞見傅希境埋頭苦幹,嚴厲警告了他,可他卻置若罔聞。南風也勸他,他笑笑,讓她放心。對於這樁case,他似乎非常非常重視,懷了勢在必得的決心。
南風心裏明白,因為對手是白睿安。
許芊茉依舊每天往醫院裏送親手煲的湯,花樣層出不窮,傅希境說到做到,真的不肯再喝一口。她也固執,就坐在病床前,將湯盛出來,然後眼睜睜看着它一點點變冷,她的眼圈也一點點變紅,然後頹喪地將冷湯又倒回保溫瓶,默默地離開病房。
不大喊,不哭,也不鬧。極度卑微的姿態。
一天又一天,如此反覆。
連南風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可傅希境說,我不愛她,就不會給她一絲一毫的希望。
南風沉默,忽然想起謝飛飛,如果周揚對她的態度,如傅希境對許芊茉一樣,她是否還會十幾年如一日的迷戀?也許不會的吧,正因為他給過她希望,她才會在漫長的歲月里越陷越深,忘不掉,放不下。
可許芊茉的卑微安靜姿態到底沒能堅持太久,她從小被家人嬌寵着長大,唯有在傅希境這裏,一次又一次被冷落。她原本以為他討厭她的驕縱,所以才跟阿姨學煲湯,忍下脾氣,在他面前扮演溫柔、安靜、懂事的女子,可結果,依舊只換來他的冷淡。
在傅希境第N次讓她將湯拿走時,她的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緊緊抱着保溫瓶,沖他大吼:“傅希境,我討厭你!”轉身,跑出了病房。
她跑下樓,在一樓大廳,遠遠看到提着一袋水果從外面進來的南風,她頓住腳步,望着南風的眼神裏帶着濃濃的恨意,她耳畔又響起幾分鐘前與傅希境的對話。
“你拒絕我,是不是因為季南風?”她問。
“是,我愛她。”他竟然毫不猶豫地回答,終於不再扯上工作需要之類的借口。
“所以,芊茉,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不愛你,永遠不會。”他的語調真冷靜啊,她的心在那樣冰冷的語調里,也彷彿結凍成冰。
可是,阿境哥哥,太晚了,已經太晚了。我從十三歲就開始喜歡你,整整七年。感情就像流水,付出容易,收回,卻太難。
抱在懷裏的雞湯滾燙,她的心,卻那樣冷。她望着南風,眼中恨意化成一把利刃,如果沒有她,阿境哥哥就會喜歡自己!如果沒有她橫插進來……
許芊茉抬腳,迎着南風走過去,手指慢慢擰開保溫瓶的蓋子,一絲熱氣蔓延而出,她快步靠近南風,揚手,保溫瓶口對準南風直潑過去……
人在危險逼近的時候總有一種特別的敏感,在許芊茉快步朝她走過來時,南風也已經看到了她,本想打招呼,卻見她淚痕交錯的臉上帶着一股狠勁,她揚手的同時,南風條件反射般地抬手、偏頭,那些熱湯,令她的手背立即紅腫了一大片,萬幸的是,她手中的購物袋擋住了臉,但下巴依舊被湯水濺到。
真痛啊……
南風的吸氣聲淹沒在四周人群的驚呼聲里,護士急忙跑過來,拉着她就往急診室跑,她手中的水果袋跌落在地,蘋果、桔子滾得滿地都是。
許芊茉像是忽然從夢中醒過來般,傻傻地望着人群的指指點點,良久,她尖叫一聲,落荒而逃。
南風在急診室處理燙傷時,傅希境正拿着手機看時間,心想,買個水果這麼久?這女人,不會跑了吧?
打她的手機,無人接聽。
一小時過去了,依舊不見南風回來,傅希境在床上坐不住了,電話撥了一遍又一遍,始終無人接聽。一絲慌亂浮上心頭,他伸手狂按床頭的呼叫鈴。
護士急匆匆地跑過來,見他好端端坐在床上,才鬆了一口氣。
“有沒有見到季小姐?”他問。
護士十分訝異:“你不知道?”潑湯事件在護士站傳得沸沸揚揚,大家在同情南風的時候,也掩不住一顆八卦之心,一口咬定這是情敵廝殺。沒想到事件主角之一竟然蒙在鼓裏!
“怎麼了?”
護士猶豫間,傅希境已經不耐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護士只得據實相告,話還沒講完,她急道:“哎哎哎,傅先生,你的腿還不能下地走啊!”
傅希境已掀開被子下床,心急之下沒個輕重,腿上立即傳來疼痛感,他咬牙,重又坐回床上,怒喝:“怎麼現在才告訴我!把輪椅推過來!”
“好好好。”護士嚇得趕緊跑出去叫男護。
男護推着他在醫院裏上上下下樓層找了個遍,哪兒都沒有南風的身影。
傅希境沉吟片刻,對男護說:“去後面花園裏看看。”
正值早春,屋子外的氣溫還很低,男護看了眼傅希境的着裝,出來太急,他只在病號服外隨意套了件羊毛衫,便說:“傅先生,要不我先推你回病房,我再下來找季小姐?”
“推我出去!”他不容質疑的口吻。
醫院裏暖氣很足,自動玻璃門剛一打開,迎面而來的冷空氣令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傅希境卻毫無知覺,雙眼迅速掃視四周,然後視線停留在西南方向的一張長椅上,他輕輕舒了口氣。
天冷,又是陰天,花園裏鮮有人停滯,在滿園綠植里,穿着黑色大衣的南風靜靜坐在那裏,尤為打眼。她在發獃,沒有聽到輪椅轉動的聲響。
“南風。”忽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轉頭,看到傅希境,第一反應便是將纏着厚厚紗布的手藏到身後,繼而想起下巴上也有殷紅的燙傷,她又將臉轉過去。
那些傷處,還是全部落進了他的眼裏,她黑色大衣上還殘留着湯水的污漬,十分狼狽。
他臉色變得鐵青,眸中怒意翻滾,然後是心疼。他拽過她的手,強勢逼迫她面對着他,南風掙扎,卻未能掙開。她微微垂下頭。他抬手,撫上她下巴上的傷處,動作已經很輕柔,南風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下,傷口火辣辣的刺痛。
他微微閉眼,將她纏着紗布的手送到嘴邊,他的吻,輕柔地落下,“對不起。”
南風無聲苦笑了下,不能怪他,是她太倒霉。
“你手機拿給我。”傅希境說。
南風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還是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他。
他撥了個號碼。
“喂,警察局嗎,我要報警。”他聲音比這寒冷的天氣還冷幾分。
南風驚得跳起來,“你……”她伸手去搶手機,卻被傅希境避開。
“……對,許芊茉,我要告她故意傷人……”傅希境簡單敘述了事件,然後說了個地址。
南風震驚地望着他。
他掛掉電話,抬頭看着南風,臉色緩和下來:“這件事情,就交給我。”
南風嘆口氣:“你沒有必要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她也生氣,也憤怒,手背直到現在還是火辣辣的刺痛,醫生說極有可能留下疤痕,還有下巴上的傷,如果不是那一刻她被嚇傻了,又燙又痛,她一定會狠狠抽許芊茉幾個大巴掌。處理完傷口后,她之所以避到花園裏來吹冷風,就是知道許家與傅希境外公家兩家世交親厚,怕他把事情鬧大,把事情弄得麻煩複雜。比之出一口氣,南風更怕麻煩。
可她萬萬想不到,傅希境竟然直接報了警。這下子,她想大事化小都不可能了。
想到接下來將要面對的情況,南風就覺得頭痛!
“她做錯事,就該受到懲罰!”傅希境說。
南風仰了仰頭,深呼吸,然後朝他伸出手:“把手機給我。”
傅希境知道她想幹嘛,將手機握得緊緊的,“不要!”
“給我!”
“不給!”
南風瞪着他,他也回瞪着她。一站一坐的兩個人就那樣僵持着。
站在不遠處的男護有點忍不住了,走過來說:“季小姐,我們先回病房吧,這裏太冷了,傅先生穿得少。”
南風這才發現他衣着單薄。
傅希境卻對男護說:“幫我把大衣拿下來,再叫一輛車,我們去警局。”
“傅希境!”南風簡直要哭了,“你別這樣,你的腿還傷着呢,外面這麼冷,算了好不好,我們回病房。”男護已經離開,南風急忙伸手去推輪椅,一下沒留意,碰着了傷處,忍不住悶哼了聲。
傅希境輕輕握住她受傷的手,微微側頭,低聲說:“南風,我見不得你受傷,更見不得你受一點點委屈,哪怕那個人,是我自己,也不可以。”因為,你是我心尖上的人。
南風心一顫,想要勸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他們趕到警局時,許芊茉也剛被帶到,她情緒極為激動,一邊哭一邊大聲嚷嚷,“我不信,我不相信阿境哥哥會這麼對我……我不信……一定是你們搞錯了!”
她身邊的中年女人一邊幫她擦眼淚,一便焦急地對負責警察說:“警察先生,你們是不是搞錯了?傅先生跟許家就是一家人一樣,怎麼會告我們小姐呢!”
小警察不耐煩地說:“是不是搞錯,等下原告來了就知道了……”
“他們沒有搞錯,是我報的警。”冷冷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許芊茉聽到這個聲音,立馬跳起來,朝傅希境身邊跑過去:“阿境哥哥……”在看到他身後的南風時,立即頓住腳步,身體忍不住往後縮了縮。
中年女人走過來,驚訝地瞪大眼:“傅先生,你真的……哎喲,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傅希境理也不理她,對警察指了指南風:“被傷害人在這裏。”
警察立即開始着手做筆錄。
吵鬧的許芊茉此刻終於安靜下來,卻對警察的問話一概不理,只是霎也不霎時地望着傅希境,眼淚源源不斷地往下掉,神色凄楚絕望。
可傅希境卻並不看她。
許芊茉的父親很快帶着律師趕到,沒多久,傅希境的姨媽鄭嘉韻也趕了過來。
問清楚情況后,許父首先對南風說了句對不起,而後神色複雜地望向傅希境:“阿境,就算芊茉做錯了事,但你這陣仗是不是鬧得太大了點?”
傅希境神色不變,說:“許叔叔,芊茉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成年了,她沒有權利對別人這麼任性妄為。她做錯了事,就應該承擔責任。”
鄭嘉韻將一直抽泣不止的許芊茉擁在懷裏,嗔怪道:“阿境,是你過分了,有什麼事情在家裏解決不就好了,還鬧到警局來,你看看,瞧把小茉莉嚇的!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說著瞟了眼一直沉默不語的南風,不滿道:“好歹小茉莉也是自家人,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傅希境提高聲音,仰頭看着鄭嘉韻,冷哼一聲:“難道真要毀了容,才算大事?”
鄭嘉韻有點訕訕的,嘀咕道:“這不是沒有毀容嘛!”
許家律師對南風說:“季小姐的醫藥費我們會全權負責,如果還有什麼要求,請提出來,我們會一一滿足。所以,請你撤銷報案,我們庭外和解,好嗎?”
南風看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耳畔是許芊茉嚶嚶抽泣聲,警察里的喧囂吵鬧聲,覺得腦袋要爆炸了般,心煩意亂,只想快點離開這裏。
“行,就這樣吧。除了醫藥費,我沒有別的要求。”南風胡亂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南風。”傅希境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她不想應,也不想回頭。
此時此刻,她不想說話,也不想見任何人。
她埋頭,在寒風中疾走。也不知道瞎走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來,她站在路邊,伸手攔了輛出租車,讓司機往墓地開去。
下了車,她卻站在墓園下面,不敢走上去。
她仰頭,遙遙望着父親墓碑的方向,任風吹亂了她的髮絲,吹出了眼淚。
爸爸,對不起。
爸爸,我該怎麼辦。
他對我這樣好,這樣好。有生之年,除了你跟媽媽,沒有人這樣寵愛過我。好到我忍不住想要沉溺,永不醒來。
她慢慢蹲下身,在黃昏凄冷的風中,緊緊抱住自己,任眼淚肆意流淌。
南風回病房時,發現傅希境病房外站了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見了她,微微點頭致意。
傅希境正在看文件,見她進來,明顯鬆了口氣。
南風好奇地問:“門口那人是誰?”
“保安。”
“保安?”
“嗯。以後許芊茉再也進不了病房。”
保安是傅希境從寰宇調過來的,只一個任務,嚴禁許芊茉出入!其實就算他不這樣做,許芊茉短時間也不敢再上醫院來。
南風簡直哭笑不得,覺得傅希境太小題大做了,心底卻有一絲暖意蔓延上來。
但她還是開口請辭:“傅總,我這個樣子,留在這裏也沒辦法做什麼,我想回海城。”
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不行,你受了傷,必須在醫院治療。”不等她反駁,他抬了抬打着石膏的腿:“你是想讓我這個樣子去找你?”
“……”
他的聲音轉低,嘆息般:“小不點,聽話,別讓我擔心,好嗎?”
南風嘆口氣,終是留了下來。
過了幾天,謝飛飛來蓮城出差,順道到醫院來看她,見了她裹成粽子般的手,直追問,南風架不住,便如實相告。謝飛飛聽完,跳起來拉着她就往外走,邊走邊憤怒大罵:“我靠她奶奶的,那死丫頭住哪兒你知道嗎?走,姐非得把丫毀容了不可!”
南風拽住她:“飛飛,算了。”
謝飛飛炸毛,瞪她:“聖母瑪利亞啊你!差點就被人毀容了,就這麼算了?”
南風也瞪她:“你別這麼激動,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然後說了警察局那一出。
謝飛飛拍手稱快:“哇靠,傅希境帥呆了!”頓了頓,輕輕問:“你跟他怎麼樣了?”
南風怔了怔,才答:“還是那樣。”
沒有很壞,也沒有更進一步,彼此平靜相處,傅希境並沒有什麼過分親密的行為,似是怕把她嚇跑,而南風,明知應該保持距離,可內疚與心軟,令她身不由己。她已經不去想太多,只希望他的傷儘快痊癒,到那時,她會離開。
蓮城骨科醫院不愧為全國數一數二的骨科權威,傅希境的腿傷治療進展很好,先前南風一直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她狠狠地舒了口氣。
他已經可以下地慢慢挪動步伐了,治療進入復健期。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多了,可傅希境從來就沒閑暇過,病房幾乎成為了他的臨時辦公地點,林小柔都來了好幾次,金沙區那個案子已通過了二次審核,只差最後一次會議,最關鍵的時刻到了,更不能掉以輕心。而寰宇這邊的工作任務也超重,這些年寰宇在業內地位已是卓越,有口皆碑,可每一次有重大case,傅希境依舊喜歡親力親為。
南風手背的燙傷終於慢慢痊癒,只是醫術再好,她手背上依舊還是留下了淺淺的淡紅色疤痕,慶幸的是,她下巴上沒有留下傷疤。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衝上許家,潑許芊茉一臉熱湯。
自那之後,許芊茉沒再出現在醫院裏。
南風自嘲地想,這趕走“情敵”的代價,真夠大的。
當傅希境終於徹底扔掉輪椅,拄着單拐也能行走時,他立即強烈要求出院,這些日子,他實在受夠了消毒水的氣味與入目皆白的四周。
南風以為他出院了,自己便能解脫,可傅希境涼涼的一個眼神拋過去:“你放心我一個人在公寓?”
南風說:“有男護!”
傅希境似是忍無可忍:“你讓我跟一個男人同居!”
“……”
見她沉默,傅希境立即換了副表情,提起行李袋,拄着拐杖慢騰騰地往門口挪動,低低嘆息:“唉,如果不小心在家裏再摔一跤,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啊……”
南風仰頭望天花板,上前,搶過行李,“我來。”沒好氣地走在前面,不想跟他多講一句。
傅希境勾了勾嘴角,心情愉悅地跟上去。這丫頭,心軟啊。他總算看出來了,他吃定了她的心軟。
南風上一次來江邊公寓還是傅希境剛轉入骨科醫院,她過來幫他收拾衣物,一個多月無人居住,公寓裏已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傅希境走了一段路,顯得很疲倦,又不肯去卧室休息,偏要躺在沙發上,看着她搞衛生。
南風打開窗戶,江風徐徐吹進來,今日有好陽光,金色光芒映照進來,屋子裏暖洋洋的。
她將頭髮盤起來,挽起袖子,拖地,擦拭桌子,整理雜物,給植物澆水,身影來來去去,他的目光便跟着那身影來來去去,捨不得錯開一下。
就這樣看着她在他眼前忙碌,他心底既安寧又充滿幸福感。她挽發勞作的模樣,令他想到一個詞——妻子。
“南風。”他喊她,聲音低啞,柔情似水。
“嗯。”她正垂頭在為一株綠植清洗葉片上的灰塵,頭也不抬地隨口應了聲。
“我們結婚吧。”依舊是輕輕的聲音,彷彿夢囈,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
她手中的動作停滯,身體也僵住。
他沒有做聲。
她也沒有。
空氣中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他的急促與忐忑,她的雜亂。良久。
南風起身,抱起那盆綠植,低低地說:“它要晒晒太陽了。”她從他身邊走過去,走向陽台。
很久,都沒有回客廳。
傅希境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然後,手指蓋在眼睛上,沉沉地嘆了口氣。
他沒有再提那個話題,她自然也不會。
傅希境以為她會因此離開,可南風沒有,她盡心盡職地做着看護的工作,照顧他生活起居,也幫他處理工作上的事情,每周兩次陪他去醫院做腿部復建。
她抽空回了躺海城,去醫院看趙芸,才短短一段時間沒見,她發現媽媽的頭髮又白了幾許,眼角皺紋也多了几絲。她幫媽媽洗了頭,擦了身子,換上新買的睡衣,坐在床邊握着她的手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寧大姐說,她不在的這段時間,陸江川幾乎每天都會來病房看望趙芸。南風點點頭,我知道。她在蓮城的時候,陸江川每晚都會給她發短訊,內容幾乎一致,先是告訴她趙芸一切都好,讓她不要挂念。她會禮貌地回復一條,謝謝。然後他會告訴她蓮城明天的天氣情況,變天讓她加衣,下雨提醒她帶傘。提醒她有胃病,要按時吃飯。提醒她晚上不要獨自出門。最後道晚安。他的關心溫暖、妥帖、細緻,不熱情似火讓人透不過氣來,宛如一個普通朋友那般。令南風無法冷漠拒絕。
離開醫院時,南風去陸江川的辦公室找他,他沒在,護士說,陸醫生去外地參加個醫療會議了。本來南風還想請他吃頓飯,以表謝意,只能作罷。
回蓮城時,天已經快黑了,在車上接到傅希境的電話,問她到哪兒了?是否趕得及一起吃晚飯。南風以為他等她回去做飯,這段時間他飲食特別挑剔,他姨媽本來讓家裏的保姆過來給他做飯,被他拒絕了,酒店的外賣也不要,非要吃南風親手做的。這些年,南風也經常自己做飯,可她在廚藝上實在沒天分,做出來的飯菜被謝飛飛嫌棄得要死。可傅希境卻吃得津津有味。
南風想了想,說:“有點晚了,要不我給你從外面打包飯菜回去吧?”
傅希境說:“不要,今晚我做牛排給你吃,你快回來。”說著,就把電話掛了。
南風皺了皺眉,他下廚?長時間站立沒有關係嗎?
傅希境的手藝僅限西餐,在國外留學時正兒八經地拜師學藝過,牛排與意麵堪比五星級酒店的大廚,連對西餐沒多大興趣的南風都胃口大開。
南風剛進門,便聞到了香味從廚房飄出來,她中餐吃得少,這會餓極了,忍不住深深呼吸,循着香味兒走。廚房裏,傅希境正在起鍋,聽到動靜轉身,笑說:“你倒會掐時間。”他將盤子湊到南風鼻子下,趁她埋頭深嗅時又迅速拿開。
“喂!”南風怒喝。
傅希境哈哈大笑。
餐桌上放着一隻橡木桶,南風指着它駭笑:“你誇張了吧?這麼大一桶酒?”
傅希境打開蓋子,讓南風湊近酒桶:“來,聞聞。”
醇厚的清香立即鑽入她嗅覺,她微微閉眼,深呼吸:“好醇的葡萄香!”她側頭,望着他:“自己釀的?”
傅希境贊道:“聰明。”
“你釀的?”
他笑着搖頭:“我哪有這個閒情逸緻,我只會喝。是一個朋友送的,就這麼一小桶。這酒有錢都買不到的。”
“哦?”南風好奇。
傅希境說:“這可算是個傳奇故事了,很多很多年前,有個法國傳教士,傳教到西藏與四川邊界的一個村落,因為受了當地人的恩惠,便在當地建了座教堂,還留下了頂級的葡萄種子以及古老的家傳釀酒方子。一代代這麼傳了下來。毫不誇張地說,我喝過法國最頂級的葡萄酒,都不及它的味道。”他搖了搖頭,遺憾地說:“可惜這私釀從不出售。”
“哇,這麼神奇!”南風咂舌,貪婪地嗅着。“那我要多喝幾杯。”
傅希境好笑地敲她的頭:“酒鬼!”
燭光搖曳,牛排美味,美酒香醇,這壓根是他精心準備的晚餐。南風心情好,酒實在太好喝,她喝了好多杯,自釀的葡萄酒養胃,傅希境也不阻止,慢悠悠地搖着酒杯,望着她慢慢酡紅的臉頰,與越喝越亮的眼神。
這頓飯,吃得極慢。
小橡木桶的酒被兩人喝掉了一半,到最後南風已是微醺,她站起來,拍了拍發熱的臉頰:“不能再喝了,有點暈,我要去洗澡睡覺。”
“你沒事吧?”傅希境問。
南風擺手:“我酒量好着呢!”然後拿衣服進了浴室。
洗完澡,人清醒了幾分。趁着傅希境去洗澡時,她收拾桌上的殘局。在廚房剛剛洗完杯碟,便聽到浴室傳來“嘭”一聲響,而後是傅希境的痛呼聲。
南風一驚,慌忙跑過去,浴室門竟然沒有鎖,伸手便推開了。熱氣蒸騰里,圍着浴巾的傅希境跌倒在地上,眉毛緊蹙。南風蹲下身,焦急地問:“你沒事吧?摔到腿了嗎?能起來嗎?”她伸手攙扶他,手指剛碰到他手臂,便被他拽住,一拉,她整個人便倒在了他身上,南風下意識掙扎,下一秒腰身已被他手指緊緊攬住。
迷濛霧氣里,四目相對,他目光幽深,灼灼地凝視着她,她聞到他呼吸間淡淡的酒香,混淆着她的,交織在一起。她臉頰酡紅未散,襯着雪白的皮膚,眸中彷彿也沾染了此刻浴室里的霧氣,比美酒更迷人。他呼吸一窒,一個翻身,嘴唇迅疾覆蓋住她的,不給她逃脫的機會,撬開她的唇齒,舌纏繞着她的,深深深吻。
南風繃緊着身體,心臟跳得那樣快,像是要蹦出胸腔。她費力掙扎,想要推開他,可他卻發了瘋似的,絲毫不予退讓。他離開她的唇,嘴唇慢慢游移到她的耳垂,輕輕咬了咬,對着她的耳鼓呢喃,低低似醉語:“南風,別推開我,不要推開我……”
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推開他,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一切都失控了。可那一刻,她手腳彷彿不是自己的,屬於他的氣息,那麼熟悉,鋪天蓋地地籠罩着她,像是今晚那桶醉人的美酒,又像是山頂旖旎的風光,令她不能抗拒,情不自禁地想要沉醉。
他抱起她,走向卧室。
迷亂中南風忽然意識到哪裏不對勁,望着他的腿,驚訝開口:“你……”
未出口的話被他用滾燙的熱吻堵住。
卧室里沒有開燈,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落地窗映照進來,瑩白的光線里,她的睡衣,他的浴巾,散亂了一地。
這夜,月色如許,春光旖旎。
南風,等待了這麼久,尋找了這麼久,彷彿這一刻,你才真正地屬於我,你就在我懷裏,在我的身體裏,在我的呼吸里,在我觸手可及的身邊。
他擁着她,緊緊的,密密的,彷彿擁抱着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這一晚,傅希境終於沉沉地睡了漫長踏實的一覺。
他醒來時,如多年前的習慣那般,閉着眼睛伸手一撈,卻撈了個空。他霍然睜眼,身邊空空如也。
“南風。”他起身,從浴室到廚房到書房到畫室,哪兒都沒有她的身影。
他站在空蕩蕩的客廳中央,望着窗外忽然轉陰霾的天氣,如同他此刻的心。風從窗口灌進來,直吹他心底,將那個才被欣喜幸福填滿的地方,吹出了一個黑洞。
他以為經過昨晚,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有所緩和,他以為他們終於往前邁進了一步,可她卻再一次,不告而別。
“季南風!”他鐵青着臉,緊握拳頭,咬牙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