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卜問
自那日後,裌似乎變得很愛粘我,無事情便喜歡泡在我身旁,有時我忙着一些小事,他也會上前幫忙,更多時候是靜坐一旁,那跳脫的性子似乎一日之間全都隱去。
周身,一股濃濃的不安讓我霎時憐惜起來,也變得極為有耐心。
那日,火光之下,王姬們不同輿論如今似仍舊盪在耳畔。
我聽了那些話,並未出口反駁,而是淡漠掃一眼王姬們的席位,轉而當眾抱起裌,走至席上坐下。身後,那片嘈雜很快平息下來。
行動永遠都比言語來的有力,我如此待裌,意思己經不言而明。看了一會祭禮,轉頭對上紀掃過來的視線,心中跳了跳,隨即佯裝淡定,撇開眼眸。
當晚宮人來傳話,道翌日三飯,王後有請,聽完心中一突,有種預感,終於還是來了。
宮人走後,我心上感到有些壓抑想出去走走。
才不過走出中庭,身後裌軟軟童音響起,“阿母,你要去何處?”
轉身,“阿母四處走走,裌先去洗沐,過後阿母教你刻字可好?”
“阿母……”裌掙脫菁牽着的手,不依。
走上幾步,將他抱起,“去吧,裌不是一向歡喜洗沐,怎地今日不悅?”
裌抱着我的脖頸緊了緊,“可裌更歡喜阿母,阿母陪裌可好?”
含笑點點他的鼻頭,我壓下心中湧起的不適感,道了句諾。
裌歡歡喜喜跑進內室,讓我幫他拿衣,拿屣,又喚菁道,“裌需用大木盤。”
菁應了,他這才拖着我的衣角進去。
兩人洗畢澡,窗外月牙己掛上柳梢。就着宮燈,我教裌識字刻字,握着他小小的手,卻忽地發現裌似有些心不在焉。
“裌。”
喚了好幾聲,小豆丁才回神過來,剛沐浴后的粉嫩臉上似有一抹紅暈閃過。
“裌剛剛在想何事?”
頭稍抬,裌圓溜溜的眼微微半眯,“阿母,阿母好香……”
這死孩子……
“裌記得那時阿母便是如此教裌,裌永遠都記得那香氣,還有阿母長長香香的頭髮,軟軟的……”
“裌可是在說汝之親生阿母?”
裌低頭,“嗯。”
揉揉情緒有些低落的小傢伙的圓圓腦袋,“你還記得多少?”
搖頭,裌肩膀垮了下來,“不記得了,裌只記得阿母很香,裌想過一遍又一遍,什麼也記不得了。”
他很快抬起頭來,“不過,阿父曾言裌之阿母是世間最美的!”
皋?那悶葫蘆會說這種話?我有些意外了。
“當然,阿母也好看。”後面的話是對我說的。
我尚未開口,裌又道,“阿母切毋信那王姬今日之言,阿父是世上最好的阿父!阿母,嫁給阿父吧!”說完,在我面前揮了揮小手,本就亮的眼,這下更亮了。
握刀的手一僵,我差不多快噴了。
所以,說了如此之多,最後那句才是重點……
晚上回房,側卧床榻,我靜靜想着心思。
風從窗戶里吹進來,頭頂帳幔微微拂動,想起皋的那副俊顏,還有除夜晚外默不作聲十分安靜的樣子,好似……如若真要嫁人……嫁給他我也是願意的,從小到大我就喜歡安靜的男人。
前世也不是沒有過男人,只是兩人做過幾次之後,那人變得極為纏人起來,總去找我,或者作出一些關心之舉,本來這種關心是好意。
但我有個怪脾性,害怕別人聒噪,也害怕欠人人情。
也因此總會不自覺的在自己周邊劃下一個圈,自認為安全舒適的圈,如若來人未經我允許,而跨進這個圈子的話,第一時間,我會將他從朋友或者愛人這個範圍里剔除,也因此,那麼多年,除了性伴侶,我從未談過戀愛。
倒不是刻意如此,只是認為註定不會愛上他,多做什麼也沒有意義的。
第二日,世婦們忙碌極了。
脫下燕居之服,換上阿母早己備好的藍色吉服,長長的素紗裏衣,美麗的深衣上綉着點點杏花,一路緩慢行至館門,菁早對我道,外面有車備在那處。
只是我沒想到,候在一旁的那人,竟是皋。
衣服很重,卻也將人襯得很美,看皋不由多看我兩眼,我便知曉。
想來世婦們定是聽過母親吩咐,花了些心思的。
裌今日被上卿伯窯請去大司寇家做客,像是特意安排過的.
一路上鑾鈴叮噹,我與皋一同進宮,少了裌,我倆由始至終都未說過一句話。
我是不想說,而他是習慣了不說話。
成王也在,叩首行禮。王后笑眯眯道了句免,我與皋這才起身。
成王賜坐,於是各自擇了位置坐下,剛坐下,便對上對面紀的目光,原來他也在的,一旁璣曖昧笑着望我,一臉賊兮兮的,想來此事她也早有耳聞了。
這幾日來了穢事,所以雖有傳召卻並未進宮覲見王后,只讓宮婦傳了言道身子不適正值行經。王後知曉后,也並未責怪,讓我好生歇息,還讓人送了些滋補品,滋補之物不多,也就雉肉,但看那雉精壯有力便知是上等的了。
首先王后問過我這幾日飲食起居,在別館之中可住得慣。我都一一答了。
然後,大家各自談了些近況,又商議了秋嘗大禮,當然只是稍稍提起,王后也只問過用牲和占卜,具體的還是由天子同卿士們商議。
說起占卜,王后很快將話頭轉至一旁端坐的皋身上。
心中一突,我知道重頭戲來了。
“彼時,宋候心中焦急,曾與我道願為皋謀求吉婦……只是未曾想到,后宋太子墜涯身亡,此事便不了了之……昨日,祝史卜過秋嘗之後,天子又命他為宋皋卜過一卦,兆書上言貞吉,又將卜辭刻在玉牒之上送往商丘,想來不日宋候便至……”
王后說這些話時,皋一直微垂着眸,王后說起送往宋時,黑長睫毛顫了兩下,臉色稍稍有些改變。
不知為何,我心中忽然覺得……皋的身上有種拒絕之意。
我又忽然想起那日蔡里,楚狂曾言,“原來,娥在你心中也不過守得三年……”是否其實,他的心中從不曾忘過娥,只是藏在了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曾經有人言,每個人一生之中心裏總會藏着一個人,也許這個人永遠都不會知道,儘管如此,這個人始終都無法被誰所替代。而那個人就像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無論在什麼時候,只要被提起,或者輕輕的一碰,就會隱隱作痛。
我的心中有這麼一個人,皋的心中或許也有這麼一個人。王后雖未直接提起婚事,但卻也算差不多是那意思了。
輿車行在大街之上,皋騎着馬跟在一側。
隔着幃簾,我擦擦額頭泌出的汗星,輿車忽地停下來。
外頭傳來熙熟悉的嗓音,“娻,庶母來信。”
撩了帘子,“在何處?”
簾外熙持柄玉胚,不好意思笑了,“為兄忘在旅館裏了。”
掃一眼他手中的玉胚,我笑一下,心中瞭然,“何以阿母將信送至你處?”
“一同送來的,還有母親捎的一些秋裳。那信使道阿兄己在往成周路上,過幾日便到,讓我轉告於你。”
酋,微愣,有多久沒見了?自那次兩人鬧彆扭后己差不多兩月未見了罷,也不知他是否還在生我的氣。提起酋,我注意到皋的身子微微動了動。
當天晚上,我剛打算睡下,外頭有人敲門。
披衣開門,“君主,外頭有人求見。”
“可知何人?”
“小人不知。”
“嗯,你且退下罷,我去去便回。”
菁不願我獨往,幫我掌燈,起了秋風,檐下宮燈在風裏盪了起來,草繩似快要磨破了。
開了館門,就見一人背對着我立在門外,那頎長身影,我再熟悉不過。
尚未喚他,有道清脆嗓音忽地響起,夾着欣喜,“君主!”
是許久未見的稚。
“君主,小人總算見着您了!”
“稚!”微弱的燭光下,稚顯得比以往更加嬌小,不過瞬間,我似快要被她的眼淚淹沒。
“好了,沒事了,勿要哭了。”我頭痛起來,從來沒發現稚哭起來竟也驚天動地。
“娻!”
我忘了兄酋了。
“阿兄!”低低叫了聲。
“許久未見,娻可安好?”拍着稚的手微頓,望着阿兄那淡淡的笑容,我說不出心中是何感覺,何時阿兄與我這般客氣了,果然,還是見外了。
過了一會,我方答還好,又問阿兄可好。
阿兄道還好,兩人陸陸續續聊了些近況,然後便相對無言了。
阿兄又站了一會,與我告辭回了旅館。
兄酋剛走,稚便對我道,“君主,你與太子……”
“嗯?”
“太子這些時日總似不對勁,話少,笑容也少,不時望着遠方出神,我曾偷偷見他在路上買了東西,似要送君主,剛剛明明見他揣進懷裏的,卻並未拿出來……”
返回東庭的步子頓住,我猛然轉身向外奔了出去。
只是,我要追的人己消失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