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斷腿風波(上)
苗苗一行三人進了老同學李比基的辦公室,辦公室寬敞、整潔,裝修也挺考究,銀灰色鋥亮的地磚、銀藍吊頂的天花板,與單色的乳白花色牆紙相輝映,讓整個辦公室透着一種莊重而寧靜的感覺,老闆桌后是一個大大的書櫃,擺放着各類書籍,辦公室中間擺放着茶几和沙發椅。現在基層領導的辦公室條件也有了一定的改善了,與早些年的辦公室相比可有着天壤之別。??
苗苗他們落坐於沙發后,先閑談了幾句。李比基知道苗苗深居於大城市,對於農村工作的一些情況不甚了解,所以李比基先大致介紹了一下這個地方的工作背景和情況。
老同學告訴苗苗,里江鎮是巫山市的計劃生育先進鄉鎮,已連續兩年評了先,連評三年,可申請市計劃生育工作紅旗鄉鎮。而巫江市也是江寧省計劃生育工作先進市。巫江市這兩年計生工作搞得好,由全省倒數第一一下躍為全省前茅,就在於前年推行的新的嚴厲考核方案和強硬的工作方法。
今年秋季,縣裏下達里江鎮的結紮任務數是120例,對於四萬多人口的里江鎮來說,這樣的任務也不算很重,里江鎮符合結紮的育齡婦女還有六百多人,但要完成120例的任務數卻不是簡單的事情。早些年前,農村育齡婦女節育措施推行知情選擇(實際上是自由選擇)后,農村的育齡婦女基本處於無措施狀態,計劃外出生的現象一下子就反彈,控都控制不了,認識到推行知情選擇工作的弊端,巫山市前兩年就否定了“知情選擇”工作的推行,依然實行原來“一胎上環,二胎結紮”政策,但因節育措施放鬆了幾年,現在的育齡婦女很難做通思想工作的,單憑做思想工作,是不可能完成結紮任務數的,一般還是要通過一些強硬手段和超常方法才能完成的。
李比基介紹了這麼多,苗苗似乎也明白了些,計生工作是鎮裏最難做的一項工作,搞好它,需要採取一些超常規辦法。苗苗一邊聽着,一邊略記錄著老同學的一些談話和觀點。
“那名摔斷腿的村民叫什麼名字呢”苗苗不明的問道。
“摔斷腿的村民叫張一單,現年33歲,是里江鎮鍋口村的村民,生有二女一男,最小的男孩剛滿2歲,是早兩年前躲藏外地打工時所生,違反了國家計生政策。按理,違法生育要繳納社會撫養費2.1萬元,但鄉、村幹部多次上門徵收,張一單都以家境貧窮為由,拒絕繳納。孩子兩歲了,張一單依然沒有繳納一分錢社會撫養費。張一單的妻子吳英也屬這次秋季的結紮對象,多次動員其採取節育措施,其妻不是避而不見,就是見幹部就躲,孩子兩歲了,既未罰款也未採取節育措施,在村裡造成了極不好的影響,大家紛紛效仿她樣,導致該村計生工作很被動。”
“那被打的幹部又是什麼情況呢?”
“被打傷的副鄉長叫蘇三,現年28歲,當了三年的副鄉長,是該縣最年輕的副鄉長,有責任心,很敬業,工作很有膽氣。這次秋季計生整治工作三組的組長,負責鍋口村和另兩個村的工作。”
事情的起因是,蘇三一組計生工作人員多次到張一單家,勸其妻去鎮計生服務所結紮,但總尋其妻不到,張一單呢,每次做其工作都不見效果,當地村民反映,其妻一直在家,只是每次看到你們工作組來了,就立馬躲開就是。針對這樣情況,徵求廣大鄉村幹部的意見,蘇三就帶領該組成員,實行深夜“突訪”,給他個措手不及。其實這種深夜“突訪”的工作方法,是農村計生工作中常用的方法,主要是針對一些不配合工作的農民。
蘇三一行人按原來突訪的慣例行事,凌晨四點出發,到了村裡四點半的樣子,叫隨行的工作人員把守張一單家的各房門口,主要是怕他妻子看到工作組人員來了,又跑了。待安排好一切后,蘇三一行人,就叫開門,但裏面一直未有反應,一村幹部悄悄告訴蘇三他們,確實有人在家,晚上已密切觀察,見其一直在家,並未出門。持續叫了十幾分鐘后,才見其房內亮燈,只見屋內的人摸騰了幾分鐘后,才見一老人開了門,村幹部介紹說,這位是張一單父親。
蘇三留了幾個幹部在門口后,就帶了其他幹部進房,出示了工作證表明了身份,並問其父親,其兒子兒媳哪裏去了,其父騙說是去打工了,不在家。蘇三他們一行人到屋內找了找,未見人,突然聽到閣樓有腳步聲,蘇三他們就帶着幾名幹部打着手電筒,上了樓梯去瞧,只見閣樓里有一人影,鬼鬼祟祟,蘇三就喊:“是張一單嗎?,別躲有事好商量。”
那黑影聽到了蘇三的聲音,更是慌了神的往陽台處躲,並跨過陽台,跳了下去,只聽“碰”得一聲,“唉喲——”一聲大叫,嚇倒了在場的每位人員,所有的人忙跑到樓下去看個為什麼。
跳樓要逃跑的正是張一單,只見其痛得滾在地上,蘇三一行人趕緊把他抬至車上,急忙送至醫院救治。
張一單摔斷了骨頭,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月,現還在醫院治療,花了醫藥費近三萬元,全是鎮政府出的錢。
聽聞張一單摔傷了腿,其親戚上百號人,就跑到鎮裏來鬧事,看到蘇三,拎着其領子,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了他一頓,其他在場勸解的鎮幹部也有不少被打着,但傷勢不嚴重,唯蘇三被他們打斷了一肋骨,現也在那醫院治療,張一單的親屬還不解氣,不斷的往上告,說蘇三搞工作逼得農民跳樓,要求上級一定要嚴處蘇三,並罷免其副鄉長職務。蘇三家人聽到蘇三因工作被打斷肋骨住院,還可能要受處分、免職,也憤憤不平跑到單位上來,找書記、鄉長說理。
更令人頭痛的是不知哪個好事者,把這裏發生的事情,上傳到了網上,粘貼於各大網站,迅速,此事就在網上炸開了鍋,跟貼,漫罵的不絕於耳,痛罵鎮政府幹部,強烈要求開除蘇三的輿論不絕於耳,什麼難聽的話都有,說要當地政府給個說法,不要躲貓貓。同學李比基還接到不少匿名電話,說你這書記怎麼當的,這樣的幹部還不開除,想包庇還是怎樣。
“那你們打算怎樣處理此事呢?”苗苗插了一句。
“對於此事的處理意見,縣、鎮兩級是有不同意見的,我作為鎮裏的一把手,非常清楚鄉鎮工作的實際情況,更知道搞計生工作的難處,像這樣的夜間“突訪村民”的工作方法是常用的,那村民要跳樓逃跑也是極個例和意外的。又不是抓去殺頭,有必要跳嗎?不就是要他老婆結紮嗎?但現在有的村民就是不執行計生政策,你說我們怎樣做,上面又定了這些任務,又怎樣完成,難道,不想扎的就不扎,說實話,誰想扎呀,誰也不想扎,想通過思想說教工作來做通這工作,簡直是幻想!是幼稚!不光我們鎮,乃至全縣、全市都會採取這樣的工作方法,不這樣的話,你很難按時完成上面定的任務,你也知道,計生工作是一票否決工作,計生工作沒搞好,你其他工作搞得再好也白搭,每個鄉鎮抓計生工作都抓得很緊,不敢有絲毫鬆懈的。”
“現在對於此事的處理,縣鎮領導都很頭痛,我也承諾了半個月內一定給雙方一個答覆,但這事倒底怎樣處理,我真的很為難,平民憤,處理蘇三,免他職,這對蘇三公平嗎?人家也是為了工作,半夜不睡的搞工作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黨的事業!”老同學繼續說道。
“但這樣半夜‘造訪’村民家,似乎有違常規呀?網民主要是對於這樣的工作方式方法不可理解。”苗苗提出了自己和網民一樣的不明之處。
老同學嘆口氣道:“我們也知道這樣半夜串到去村民家搞工作是有點不通,但不這樣做,我們又能怎樣做,工作做不通,找人又避而不見,對於這樣逃之躲之的村民,我們若聽之任之,其他村民看了,就都效仿,逃了躲了的就沒事,你說這計生工作還怎樣搞,計生工作農村最敏感的工作,你稍做得不公平,人家就看樣,就有意見,採取了節育措施的就也有說法,說你們鎮幹部就欺負老實人,不躲的就要扎,躲得就不扎,上面又沒說針對這種頑固不化的村民要怎樣去做工作,只是說任務要完成,辦法自己想,方法要注意,工作看結果。”
聽了老同學說了這麼一個下午,苗苗第一次這樣深入的了解了一點基層幹部,心裏突然湧上幾分凄涼,也不知為什麼,沒來里江鎮之前,沒聽老同學這番推心置腹的交談,苗苗對於基層幹部的理解也是片面的,感覺基層幹部工作方式過於簡單粗野,現在聽來,並不是那麼回事,苗苗深感基層幹部的工作難處。他們工作環境的兩難境地是其他人難以想像的,不看過程,看結果,這就是你基層幹部的事情了。
“那你自己內心是什麼想法呢”苗苗也感到了此事的棘手。
“市、縣意思要處理蘇三,免職等待安排,以平息民怨,我們鎮裏開班子會,班子成員都極力反對處理蘇三,我作為鎮一把手夾在其間,也實在為難,從感情上我是一萬個不想處理蘇三的,但上面的意思一定要處理,說造成這樣嚴重的後果,不處理,怎樣向張一單家人和村民交待?又怎樣像憤慨的網名交待?但處理了蘇三,鄉鎮幹部都會兔死狐悲的,以後誰敢認真搞工作呀,大家都明哲保身好了。”唉,老同學又嘆了口氣,很無奈、頭痛的樣子。
苗苗對於此事,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跟着嘆了口氣,然後對老同學試探着說道:“我想去醫院看看那個叫蘇三的和那村民如何?”
“好呀,去嘛,你們省里來的大記者,是要多聽聽下面人的聲音,光聽我們的也不行,多方面聽聽,也許你們會有更好的結論和方法,也好為我們尋個好的解決方案。你們上面來的人,腦子活得很”
“好了,老同學,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我們哪有這能耐,解鈴還須繫鈴人呀,我們只能盡量做一個公正客觀的報道”。
老同學因還有公務纏身,就安排了一名鎮幹部,叫他帶苗苗三人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