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雲牽豪情到天外(1)

第204章 雲牽豪情到天外(1)

青山相待,白雲相愛。要什麼紫羅袍共黃金帶?管什麼誰家興亡誰家敗?

一茅齋,野花開。陋巷薄衫也無礙,雲牽豪情到天外。

無奈,誰怪?便將這一世漂泊苦,還了她半生風流債!

高辰郡之戰,苑軍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代價,吃下了包括三萬西瞻精兵在內的七萬士兵,俘虜了西瞻的皇長子,繳獲了數不清的糧食、馬匹、軍械等物資。

這樣一場徹底的完勝之戰,在任何一個國家的戰爭史上,都值得留下一筆了。

整個雲中和關中的百姓都沸騰了,他們攔在路上,不管是士兵還是衙門裏的衙差,只要有穿着號服的人路過,以便將準備好的美食美酒獻上,來表達他們心中揚眉吐氣的快樂。

他們知道另外有一支五萬人左右的隊伍漏網,但是元帥不是正帶兵追擊嗎?每個人的信心都空前高漲,彷彿元修大軍到處,敵人便會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彷彿勝利已經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應該有一點懸念。不是嗎?陛下只出動了幾千人,便將敵軍七萬人殺得幾乎全軍覆沒,元帥手中可是足足十五萬人,那不是更加手到擒來?

青瞳聽到這些暗自心驚,不禁為元修擔憂起來,所有人都要求你打勝的仗實際上很不好打,壓力太大要求也太高,勝則順理成章,敗則罪該萬死。然而一場戰役沒有開始之前,誰敢說勝敗結果?

老百姓只會比較人數多少,她卻可以理智地分析,蕭圖南能帶着四萬鐵林軍在大苑橫行無阻並非運氣使然,忽顏既然舍掉兒子,舍掉另外三萬士兵,只留下這五萬人,那他手中的五萬人必定是聘原禁軍中最精銳的。

在有四十年作戰經驗的忽顏帶領下,在曠野中打這種追逐戰,青瞳自己也沒有把握會勝利,她甚至沒有把握不被伏擊兵敗。一切都要看在戰役過程中的隨機應變。元修是善戰之將,臨敵經驗比起別人足夠了,但是比起忽顏卻未必夠。好在有蕭瑟在身邊,青瞳每每想到蕭瑟就覺得放心了不少,蕭瑟此人謹慎細心,沒有足夠好的機會,他會寧可讓忽顏白白溜掉,也不會讓自己大軍陷入危境。放走西瞻最精銳的精兵雖然很可惜,卻也比拿不下人家的精兵,反而搭上自己的精兵強。

與此同時,京都卻一片愁雲慘霧。

這場大捷之前,青瞳曾經以要急着兵發京都為借口和忽顏議和,議和並沒有人相信,但是她要兵發京都的消息,卻像長了翅膀一般飛遍整個大苑。

“陛下!常勝仍然沒有與敵軍交鋒,臣請陛下下旨命其不得畏戰!”呂慧安雙眼通紅,牙關緊咬,看形象已經接近亡命之徒了。

苑瀣看了他一眼,道:“常勝沒有與敵軍交鋒,這是出發前朕給他的作戰方案,若急於取得一兩場小勝,很容易中敵軍埋伏。便是像這般逐步收網,才能穩紮穩打,取得最大成效。”

“穩紮穩打?”呂慧安氣急敗壞,“那關中軍為何可以奇兵突擊,取得如此大的勝果?”

“每個人掌握戰機的能力不一樣,那需要對戰局極其敏銳地把握才能做到。”苑瀣微笑,“呂卿,你沒有打過仗,朕卻打過,戰爭要的不是精彩的過程,而是最後的結果。奇兵突襲固然好,但是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穩紮穩打才是上策,只不過時間耗費得長一些,損失大一些,最終卻能夠取勝。”他合上手中正在看的一卷書冊——戶部剛剛呈報上來的在江澤路試行田畝重新釐定的初步結果——耐心地和呂慧安解釋。

有一句話他沒說,作戰方案是青瞳制定的,他只是將之默寫出來,交給常勝而已。雖然那個作戰方案寫得並不詳細,只是大體框架而已,但是苑瀣明白,戰前的作戰指導本來就不能寫得太詳細的,太過詳細的戰前指揮只能讓臨敵大將束手束腳。關鍵是,那麼多將領中,青瞳既然選擇常勝做這件事,就是對他足夠了解,她在作戰方案上沒有讓常勝奇襲,必是知道他不具備奇襲的能力,卻有穩紮穩打的本領。

苑瀣跟着霍慶陽作戰這麼久,耐心早就練出來了,霍慶陽的作戰風格就是穩,他會在戰前事無巨細有用沒用的準備都做好,有些煩瑣的步驟甚至只是為了少死幾個哨兵。昔日定遠軍中,只有這個常勝和霍慶陽的風格最接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與敵交鋒,說明常勝還沒有找到他認為穩妥的機會。苑瀣知道,應該想到的事情常勝絕對會比自己想得周全,他不需要過多提示,耐心等着就好。

但是他有耐心,朝中大臣可實在沒有耐心了。呂慧安嘴角含着一股煞氣:“陛下!我們現在急需一場勝利,不需要大勝,只要一場小小的勝利就好!只要一次小小的勝利,臣就有辦法造出聲勢,說這是一場空前大勝!”

“空前大勝?”苑瀣微笑,“關中剛剛取得一場空前大勝,還不夠嗎?”

“陛下!”呂慧安咬着牙道,“就是因為關中軍剛剛取得了大勝,我們才急需一場勝利啊!”

“那可難了。勝利並非想要就可以得到的東西。”

“常勝原本統領的江澤路也有幾萬兵馬,陛下又調撥過去一半西北軍,足足五萬人給了他,陛下可以命他全軍壓上,只需要一場小勝,砍下個小隊長的頭顱,臣就可以說成是西瞻大元帥的腦袋!至少短時間內,要讓陛下的聲望足以抗衡關中,否則士氣就沒了!”

苑瀣好笑地看着他:“那要是西瞻大元帥又冒出來了呢?呂卿怎麼解釋?”他毫不避諱地笑着道,“就像朕之前剛剛大肆宣揚父皇遺詔,接着就冒出那麼多遺詔,那可真十分狼狽啊!呂卿讓朕重蹈覆轍?”

呂慧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既驚訝於他如此毫無顧忌地說出這番話,又驚訝於這個時候,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陛下……至少能瞞過一時!要不然怎麼辦?”

看着他的樣子,苑瀣更笑得從容,他笑道:“怎麼辦嘛,朕暫時也沒有什麼主意,不過,只要有呂卿這等忠臣在,朕就放心了,有什麼困難,呂卿自會為朕分憂。”

呂慧安垂頭喪氣地走出殿外,心想這位皇帝倒是看得很透徹,他當然必須為皇帝分憂,現在不分憂,將來憂的就是他呂氏家族了!沒別的辦法,動員身邊同等命運的官員,一起想主意吧!

顯宗皇帝從容的笑容還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呂慧安愁眉苦臉地想,你倒是輕鬆,可是你怎麼能笑得出來呢?最後一個牽絆她南下的障礙——西瞻大敵也快解決了!她就要毫無顧忌地撲回來了!這個時候,你怎麼能笑得出來呢?該笑的是關中軍那位,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呢?

呂慧安判斷得不對,青瞳現在才是真的笑不出來。元修大軍一去多日,毫無音信,彷彿和忽顏一起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

之後這幾天接連下了幾場大雪,軍隊行進的痕迹早就無影無蹤,青瞳想找他們都無從找起。她只知道元修率軍渡過漬水,向雲中另外一個州雲州追了過去。

雲中三州里,涉州是因江河多,經常需要涉水而得名,而雲州則是因高山多,高聳入雲而得名。

其實雲州的山並沒有太高,雲中整個已經是草原地貌,不會出現像大青山山脈那般雄偉壯闊的高山,只不過高大的山體比別處多些罷了。但是雲州整體的海拔高,不需要多麼高的山峰就可以看到上接白雲的景象了,加上草原上高山本就稀罕,一眼望去,放牧能到達的高山基本都在這裏,所以當地牧民才稱之為雲州。

雲州是雲中三州中地理位置最北的一個,也是大苑裏抵禦西瞻人最多的門戶。漬水的上游、昔日定遠軍的營地、呼林關、上揚關……這些對青瞳來說十分親切的地方,都坐落於雲州。

如果是昔日,楊寧之亂前的雲州,有定遠軍守衛,牧場叢叢、良田處處,到處都有牧民百姓生存棲息,青瞳一定能找到軍隊,因為不難碰到人跡,那這麼多人的一支隊伍,是不可能沒有一點痕迹落入牧民眼中的。

可是雲中和關中兩地的人口在連年的旱災、蝗災、兵災中,損失了兩千萬人口之巨。大苑靠北的關中、雲中,相對於內陸地區本就地廣人稀,去了這兩千萬人口之後更加凄涼。現在,關中還算略好些,可雲中三州里,除了涉州還有部分人口外,其餘廣袤的沃土都成了一片荒蕪。沒有人煙,只有草原野獸。

十五萬士兵聽起來人數很多,可設想一下,雲中三州原本足有一千萬人口,卻也還經常跑馬一天才能看見人跡,現在把十五萬士兵撒進去,和沒有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她只有等,毫無辦法。

十五萬士兵如果中伏全部死在草原,她很可能連這些人的屍骨都找不回來。也許只有第二年春天,當地野獸有了足夠的營養,繁衍得特別多的時候,才能隱約判斷出來。

她哆嗦着想,如果蕭瑟也化成一抔黃土,她怎麼和花箋交代?還有那十五萬將士……她說了會給安排前途的元修……

所以在京都呂慧安認為她該笑的時候,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苦苦等待了半月左右,一天凌晨,青瞳正在睡夢之中,忽然一人在遠處大喊:“元帥回營了!”

青瞳豁然坐起,起身之後側耳傾聽,卻又沒了聲音。正當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的時候,又聽到兩個士兵扯着大嗓門叫:“元帥回營了!”聲音十分興奮。很快聲音就傳遍了整個軍營,無數士兵一起高興地大喊:“元帥回營了!”

青瞳跳下床榻,幾步走到門口,正巧簾門被掀開,一個內侍尖着嗓子道:“陛下,元帥回營了!”

“聽到了!”青瞳咬着嘴唇,“他現在在哪裏?回來了多少人?相國回來了沒有?”她急急問道。

那個內侍傻了眼,不能回答。

“報信的人呢?”青瞳問。

“在偏帳等候。”

“帶我去!”青瞳匆匆裹上一件外衣,抬腿就走。

偏帳里點着幾支大蜡燭,一個人身穿殘破的盔甲,低頭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頭盔放在一邊,頭髮頗為凌亂,還沾着些泥土。那個身影十分熟悉,青瞳心中一沉,湊到他身邊蹲了下來,輕輕問道:“元修?是你嗎?”

她實在沒有想到,報信的居然就是元修自己。

“陛下,請陛下治臣失職之罪!”那個人慢慢抬起頭。

那一瞬間,青瞳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這個人五官身形,的的確確是元修,可是她偏偏有不認識這個人的感覺。

那種元修特有的儒雅與驕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眼神原本很靈活,精明強勢中又透出一點點自大,有很強的功利心,卻有更強的鬥志。

可是如今,這一切都不見了,他變得如同一塊岩石,沉默、厚重、滄桑。

“你先說,蕭瑟還活着嗎?”青瞳咬着嘴唇問。

元修遲疑片刻,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被忽顏抓去了。”

青瞳只覺心臟猛然一緊,熟悉的胸悶氣短又出現了,眼前霎時間五彩斑斕。她勉強自己穩住心神,道:“元修,你先站起來扶我一下,我頭暈。”

元修見她搖搖欲墜,吃了一驚,慌忙爬起來將她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只覺觸手冰涼,隔着幾層厚衣服還能感到她身體正往外散發著冷氣。

“陛下!你這是怎麼了?”他驚道。

“我沒事。”青瞳伸手示意他不要晃動自己,她閉目一會,靜靜地感覺身體裏那一條冰冷的細線圍着心臟環繞,劇烈的心跳慢慢平復下來,胸悶的感覺也大大減輕。等她覺得已經沒有大礙了,她的身體也已經冰涼得近乎冰雪了。

奇怪得很,自從上次在阿蘇勒身邊心疾突發昏迷之後,她經常能感覺到小腹中升起的這條冷線。開始只有睡覺的時候似有若無地感到一點兒,後面就越來越清晰明確,到現在,只要一有不舒服,就立即能感覺到了,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東西,但是每次冰冷過去之後,她都舒服多了。

青瞳睜開眼睛,平靜地問道:“你帶去那十五萬人,除了你,還有多少人回來了?”

“陛下,並非您想的那樣,人員傷亡不大,現在在回來的途中,臣帶領一個小隊先行趕回的。”元修沉聲回答。

青瞳頓覺奇怪,士兵損失不大,相國居然會被抓走?一般情況下,一軍主將遇險,通常都是士兵損失嚴重、無力保護重要人物的緣故。

“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臣帶兵追過漬水之後的第二天,就發現了西瞻大軍行進的痕迹,我——”

“你怎麼了?做了什麼事不敢說!”青瞳沉聲問道。

“我帶——”元修只在喉嚨間極短促地蹦出兩個字,便突然又停口了。

“你帶什麼,快點說!”青瞳喝道。

突然之間,元修臉色青紅交替了一下,然後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他哼也沒哼一聲便撲倒在地,雙目緊閉,盔甲將地面撞出一聲悶響。

青瞳大吃一驚,叫道:“來人!快叫隨營軍醫!”

不一會兒,好幾個軍醫匆匆小跑進入帳中。一個軍醫把了一會脈,便皺眉道:“除下大帥的盔甲,小心點。”

眾人依言除下元修盔甲,只見盔甲中衣服骯髒不堪,除了褐紅色的血跡,便是烏黑的泥跡,這件衣服原來是什麼顏色看不出了。

尤其是背後那一處,整個範圍都是褐紅色的。內侍配合軍醫將元修的衣服小心揭去,露出背部,一望之下,在場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元修原本皮膚白皙,可是此刻背部到處都是傷痕,有的地方血跡已經乾涸,成了褐色,有些地方卻正往外滲着鮮紅的血,大大小小、稜稜角角什麼形狀都有,皮膚沒有破損的地方也是紫青紅腫,整個背部看着無比恐怖,竟是一處好肉也沒有。

一個主修外傷的軍醫在他背後小心按壓一遍,道:“這是大鎚或者巨木一類沉重的兵器所傷,這些口子應該是盔甲的后心護片碎裂划傷的,幸好大帥的盔甲好,背上的骨頭沒有斷,但是如此重物擊中背部,內臟恐有傷損。”

青瞳頗為擔憂,內臟受傷也非同小可,她問道:“性命有礙嗎?”

那軍醫眉頭緊鎖:“內傷倒是並無生命危險,只是……只是……”

“說吧,不用顧忌!”青瞳沉聲道。

“大帥背上的血恐怕已經瘀積多日了,眼下大量皮肉壞死,不切除便會形成毒血癰,可是切除這麼多皮肉,那也……即便能忍住疼痛,也……非常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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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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