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今古山河無定拒(8)

第194章 今古山河無定拒(8)

任平生含笑看着他,積雪下來之後會因為自身重量壓扁一些,不會下來是三尺,雪停之後還是三尺。他走南闖北,這些小細節多半都明白。

青瞳卻沒有聽到何所畏的嘀咕,她看着雪地出神,終於摸着下巴嘆了口氣:“我若想要奇襲他們,也很難做到。要不要趁着雪還沒有下來,趕快行動呢?”

何所畏頓時不作聲了,知道青瞳正在思索作戰方略。十幾個人都緊張地看着她,大氣也不敢出一下。這樣一個看似單薄的女子,一個決定,就會左右四十萬軍隊的動向。

片刻之後,青瞳自己搖搖頭。何所畏本來聽她說要奇襲敵營,十分興奮,一時躍躍欲試地等着。見她搖頭十分失望,忍不住道:“陛下,不打了嗎?”

青瞳不由笑了一下,此人名字起得倒是符合心性,於是耐心解釋道:“襲營乃是奇兵,我們求的是一擊必中。但是西瞻人深入我國境內,防備必定森嚴,去的人少了不頂事,去的多了,雪地又難以掩藏行跡,只怕不出二三十里地,就被他們發現了。就算你大軍壓上,如果敵人退避,你追不追?不追,你走之後,他們很可能卷土重回;追,雪地難行,能不能追上難說,萬一中了埋伏,我軍必定損失慘重。”

張峰嵐上前道:“陛下,請准末將率本部三萬兵馬迂迴斷了西瞻人後路,然後我們再大舉出擊。”

“不必如此心急。”青瞳擺擺手,“張將軍,你拿着我的手令,去元帥那邊調來一萬匹戰馬,於今夜二更出營。記住,只要馬,不要人。隨軍有幾百個馬夫跟着就行了,每匹馬上扎一個草人,黑暗中足以騙過敵人。”

何所畏頓時又興奮起來,像他這個年紀的低級軍官,從入伍起便是聽着周毅夫定遠軍的故事成長起來的。青瞳師從周毅夫,又可謂青出於藍,她的每一場戰役都被他們這些人津津樂道,元帥調他來近身保護皇帝,他只有三分緊張,倒有七分興奮,只盼親眼見到一次妙極了的戰役。聽青瞳這麼安排,明顯是要用什麼計策了,他兩眼忍不住放出光芒,道:“陛下,不用人,只用馬匹就能殲敵嗎?”

青瞳好氣又好笑:“哪有那麼容易?這只是擾敵之策,命斥候嚴密監視敵營動向,如果敵人嚴陣以待,讓這些兵馬出營五十里便回來。”

何所畏頗為失望,心想這有什麼用?張峰嵐趕上來,拍拍他的肩道:“擾敵也是必要的,我們可以好生休息,他們晚上要起來戒備,如是幾日,等打起來的時候,我軍就佔據一分優勢了。”

何所畏蔫頭耷腦地答應一聲,一點也提不起精神來。青瞳心道,定遠軍經常和西瞻僵持許久才打一仗,這等戰前準備少做了一分,日後就會被動一分,一場戰役說打就打,說不打就乾脆利落地結束,你當是在聽書呢?不過既然像這樣的年輕軍官一心思戰,也是好消息,至少顯示軍心可用。

正在這時,任平生耳朵動了一下,道:“有人來了,有幾十個人。”其餘人都茫然無覺,什麼也沒聽見,但大家都信得過任平生的耳力。

他們這裏十幾個人都是武功高手,對上幾十人根本不需要緊張,但青瞳在此,卻不敢不小心謹慎。何所畏立即踏前一步,攔在青瞳面前,右手已經按在腰刀上了。

忽然他鬆了一口氣,道:“是元帥!”手鬆開了刀柄。

雪地中,那一隊人馬遠遠已經打出信號,原來是自己人。

不一會兒元修便打馬上前,他越眾而出,來到青瞳面前勒住坐騎,不滿地道:“陛下怎麼帶着這麼幾個人就跑來這裏了?此處距西瞻大營不過百里,若有差池,該當如何?”

“元修,你咋呼什麼?”青瞳笑道,“此處距離我們的營地不過幾里,離西瞻大營卻有百多里,要是西瞻人潛入這裏你還不知道,朕可要唯你是問!你就當真掛印封劍,回去捷州養老吧!”

元修臉色紅了紅,青瞳望了望天色,道:“行了,你既然都找來了,那就一起回去吧。”

元修安排人在前面開路,自己錯過一個馬頭和青瞳將將并行,張峰嵐等人自動散開,保護在周圍,只有任平生貼身保護,沒有遠離。

元修見周圍沒有外人,便沖青瞳小聲道:“陛下,臣現在已經統領四十萬軍隊,屬下都在這裏,陛下下次說話,給臣留點面子行不行?”

青瞳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上一次從水裏鑽出來,一直到現在他才緩過勁來,敢用這種故作親近的說話方式查探自己的態度?

元修見她嘴角含笑,明白她已識破自己的小伎倆,卻並無怒意,也放下心來,催馬跟上,和青瞳邊走邊談。

“陛下,西瞻那邊已經很多天沒有動靜了,前天抓住幾個游騎,供出他們是什麼賀谷部落的,說敵營中現在意見很不統一,如今這場雪一下,臣看,西瞻人恐怕是要撤軍了。”

青瞳點點頭,道:“那是必然的!元修,你覺得,我們趁着他們意見無法統一,猛攻一段時間,讓他們一個月內無暇考慮回去的事情,是否可行?”

元修皺眉道:“西瞻人驍勇善戰,實在不是我軍能比擬的,如果強攻,恐怕損失太大,會得不償失。”

青瞳搖頭:“不然。硬打一個月,我們的確會比西瞻損失更嚴重,但你那釜底抽薪的計策已經成功,我們拖住他們一個月,他們草原內部落就會亂一個月。冬天已經到了,沒有糧食,內部爭戰必然不會少,一個月之後,他們就是回去也要面臨焦頭爛額的局面,精力都要用在內耗上,十年之內,西瞻將無力與我們抗爭!如此一想,我們這一個月的損失就非常划算了。”

元修看着她欲言又止,咳了一聲才道:“這二十萬軍隊是西瞻的主力軍隊,對西瞻頗為重要。我們不需和他們硬碰死戰,只需想辦法不讓他們走,比如說假裝撤軍吸引他們深入,拖上兩三個月,徹底吃掉這支部隊如何?”

“不妥。兩三個月之後,草原上的通道就徹底被冰雪封死了,留在境內的西瞻軍不和你拚命才怪!想徹底吃掉這二十萬人,恐怕五十萬人也不夠換!”她看了元修一眼,道:“你是不是還惦記着,回兵京都?”

元修笑了出來:“到底瞞不過陛下,臣只是想,我們做出撤軍的姿態,一邊可以誘敵深入,一邊可以給京都施加壓力,一舉兩得,有何不好?反正打退西瞻我們也還是要回兵京都的。如果在這裏消耗過巨,回兵京都之時,我們可就處於劣勢了。”

青瞳將臉一沉,道:“元修!你記着,你只要聽我吩咐,我自會給你安排適合你的前途。周毅夫元帥坐鎮邊關二十年,也沒有你這麼多事!軍人的職責是守土安民,不該你管的事,你再也不許操心了!聽到沒有?”

元修吃癟,低下頭不敢再說。

青瞳道:“你是帶兵鎮守邊關的元帥!現在給我好好想想,怎麼完成你的職責,要怎麼打,才能將西瞻人拖住一個月!給你三天時間,不交出可行計劃,朕可就不給你留面子了!”

“是!”元修垂首回答。制定軍事計劃,他勝任有餘,倒也不怕。

十一

當天晚上,元修正伏在沙盤前聚精會神地想怎麼才能不讓西瞻人跑了,一旁想好的策略已經寫滿了兩張紙,一個哨兵進來報告:“離營地七十裡外,發現西瞻軍隊。”

元修眼睛不離沙盤,問道:“多少人?”

“回稟大帥,黑暗中看不清楚,積雪紛飛,但至少有五千人。”

“五千?”元修又提起筆,將剛剛寫下的一句話塗了去,道:“無須慌亂,讓斥候盯緊了,再探再報。”

過一會兒,哨兵又進來:“大帥,西瞻士兵已經距我大營不足五十里,人數初步可以確定,確是五千餘。”

“五千人來我幾十萬大軍營寨?”元修停下筆,皺眉想了想,道:“讓斥候分出一個小隊,靠近西瞻大營,看看他們那邊有什麼動靜。”

“是!”哨兵退了出去。元修並沒有安排這五千人來了要如何,因為他不相信這五千人是真的要攻打他的營寨,應該是擾敵的可能性更大。

又過一個時辰,誰知這五千人竟然真的一直殺了過來,臨到近前又突然後撤,大苑士兵守在一旁等了半晌,見狀忍不住反撲回去,輕而易舉就將五千士兵包圍了起來。

幾十萬大軍的營盤扎開,足足佔地百餘里,元修在中軍帳甚至沒有聽見打鬥聲,五千個飛蛾撲火的敵軍就被消滅了。

張峰嵐前來報告戰況,他抱拳施禮,道:“大帥,末將覺得有一事十分可疑。這群西賊似乎不知道我軍大營在此一般,直到看到營帳,才慌忙後退,也絲毫沒有部署,大呼小叫亂成一團。軍中通譯說西賊一邊後退,一邊彼此埋怨,說什麼誰帶錯了路。”

元修皺眉:“我軍紮營在此已經月余,忽顏若命士兵襲營,怎麼會不告訴他們具體地址?此事確實可疑,抓住活口沒有?”

張峰嵐道:“抓住了二十幾個,兄弟們正在審問。”

元修點點頭:“問明白了就來告訴我知曉。”

“是!”張峰嵐躬身退下,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又來到中帳求見。

元修心裏惦記着這件事,因此只是和衣假寐,並沒有睡沉,聽到他求見立即就讓進來了。

元修看他臉色,問道:“是不是西賊沒有招供?”

張峰嵐搖頭:“不是,招是招了,但末將心中不信,命人好生又問了幾遍,這些人竟然是真的不知道我軍大營所在。他們說他們一直是負責補充軍需的游騎,一向在北疆活動,並沒有敢接近關中。”

元修奇道:“那他們到這裏做什麼?”

張峰嵐道:“口供說,他們剛剛回到營地,就聽說西瞻皇帝讓各個部落全線進攻關中,各個部落搶到的財物都歸自己所有,其餘部落不許橫加搶奪。他們這五千人是由三個小部落組成的,知道自己人數少爭不過大部落,所以沒有和其他人一路走,單獨從這邊進軍。”

他有些好氣又好笑地接口:“不知是誰給他們的地圖,我軍紮營的地方在他們地圖中是個富庶的村子。”

元修也不禁跟着搖頭,卻又不放心,重新命斥候冒着危險,再接近西瞻營地查看一番。

這一查終於查出問題了,斥候在天沒亮的時候分成四隊繞路前行,到了晚上,只回來其中一隊,這還是因為蕭瑟預言那場大雪準時落下,將他們馬蹄印記掩蓋,讓西瞻人無法追擊,才僥倖逃回來的。

不過他們帶回重要消息,西瞻大營雖然每頓飯照樣炊煙一片,但其實只有兩千口行軍灶是真正在煮食,其餘萬餘股炊煙,只是燃燒柴草冒出來的,忽顏留下兩萬軍士迷惑苑軍,其餘人已經不知去向。

元修卻也沒有過於慌亂,十八萬大軍,是沒有可能憑空消失的。大雪雖然掩蓋了行軍的痕迹,但是也給騎兵帶來不便,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最多走了三天,三天時間就是放任他們隨便跑,也到不了雲中。

大雪之後行軍困難,雖然估計西瞻人定是要往雲中方向回國,但沒有準確信息之前,元修還是命三軍原地據守待命,沒有貿然去追。

消息很快就傳來了,而且是接二連三不斷傳來,只不過大出苑室君臣所料,西瞻人沒有回國的意思,反而將兵力散開,同時攻打好幾處州郡。西瞻這種反常打法,讓元修有些奇怪了。他謹慎地派出部分兵力,兵來將擋短兵相接了幾次,互有勝敗,因為人數不多,西瞻人攻打哪一處州郡都不是主力,於是也就沒有打起來大戰,還屬於摩擦範圍。緊接着又傳來消息,西瞻繞路到了他們左翼,出動三萬人馬以雷霆之勢猛攻雲中涉州。

涉州乃漬水下游,尚算富庶,雲中沒有撤離的百姓,很多就在涉州暫居。元修四十萬軍隊,有五萬駐紮於此,涉州許多城防都是新建的,一切按照十分堅固的標準,屬於關中最難攻破的幾處城防之一。

雖然預料西瞻三萬人沒有能力攻下涉州,但涉州是雲中百姓賴以休養生息之所,元修也不敢怠慢,匆匆去見青瞳。

青瞳面前擺着一匆匆趕製而成的沙盤,此物是用沙子和石塊堆成的,製作有些粗糙,遠沒有元修帳中那副黏土細沙製作的沙盤精緻,河流湖泊只是用藍色線條色塊標明,道路也只是幾條黃色曲線,不過大體地形看着確實不錯的。唯一比元修那副沙盤好的地方是,這副是散的,可以隨意標註記號。現在沙盤上就用樹枝插着各種標記,代表西瞻軍隊的動向。

聽說元修求見,青瞳趕緊叫他進來,招手道:“元修,你來得正好,過來一起看看,西瞻人這是要做什麼呢?”

她指着沙盤道:“目前得知西瞻軍已經分成五路,三路小股兵力攻打鎮川、桔谷、赫連堡。”說著從原本插滿樹枝的西瞻大營方向拔出三根木棍,折下一半,將剩下的短棍插在沙盤代表鎮川、桔谷、赫連堡的地方,然後又道:“前些天出兵一萬攻遐蘆郡,日前又出兵三萬強攻涉州……”她又從西瞻營地拔出四根木棍,一根插在遐蘆郡,三根插在涉州外圍。

“營地里留有兩萬。”她留下兩根木棍,將剩下十幾根全握在手中,盯着沙盤問:“還有哪裏可以容得下這些人不被發現?”

從地圖上看,西瞻軍簡直可以算毫無頭緒地分兵,小木棍插得到處都是。

元修走過來,將代表自己軍隊的一把紅色木棍插在苑軍營盤方位,也聚精會神地道:“我軍這四十萬軍隊是用兩個月時間才集結起來的,最初只有八萬左右,西瞻軍以我軍營盤為中心,兵馬是這樣兩翼展開的。”他接過青瞳手中代表西瞻兵馬的藍色木棍插在兩邊,又道:“後來我也命人側向推進,沿途都留有嚴密情報系統。所以這裏、這裏、這裏、這裏……”他一連插下七八根紅色木棍,道:“這些地方都不可能,只剩下這三處範圍……”他用手指在雲中兩處、關中一處畫了三個圈。

盯了半天,元修自己搖搖頭:“這三處中任何一處,與西瞻現在進攻的幾個點之間也沒有太大聯繫,就算鎮川、桔谷、赫連堡、遐蘆郡、涉州都攻下了,也只能切割他們的兵力,並不能連在一起形成什麼有利的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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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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