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人間所事堪惆悵(7)

第184章 人間所事堪惆悵(7)

他現在實職已經是四品楊威將軍,爵位還是大苑最大的親王,親王要更上一層樓,就只有做皇帝了。所以白隨雲這話一出,王庶頓時冷下臉來。

“殿下何必如此矯情?”白隨雲卻不在乎,“國不可一日無君。但我們的陛下,卻已經失蹤了不知多少時日,朝中上上下下,說願意奉您為主的人越來越多。殿下您敢說,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嗎?”

王庶沉默,他當然聽到過,不少人故意在他面前說些對國事的焦慮,逐漸開始有人向他示好,甚至連楚惜才都隱晦地問過他的意思。

他從出生受的就是帝王教育,可不是一個單純的軍人。有大臣主動示好,就意味着朝中對奉他為主這件事,已經有足夠的勢力支持,已經形成了足夠壯大的聲音。聲音大到讓那些敏感的朝臣有極大把握,那些又膽小又貪利的人才會不怕嫌疑地主動上前。

這些天,王庶也反覆想過此事,他沒有多麼歡喜或者惶恐,只覺得世事好生無常。

從枝頭嬌蕾到零落成泥是那麼突然,從匍匐紅塵到似乎可以飛上九天,也是這麼突然。

但是他和其他候選人不同,歷經苦難之後,他已經相當成熟。有了問鼎寶座的機會,說不想要,那肯定是假的,說想得頭腦發昏,什麼也不管了,那也沒有。

白隨雲看着他的目光,眼中微微露出敬意,口中卻道:“在下聽說九殿下冒死打開城門,大苑的士兵這才能奪回京都。聽得在下熱血沸騰,不辭勞苦趕來為您醫治,沒想到卻是假的,傳言還真是誤人,為您這沽名釣譽之徒浪費了在下的好葯。”

王庶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激將!要放在以前,他或許會義憤,不過此刻,卻不覺得有什麼可生氣的。如果天下事白隨雲說什麼就是什麼,那他就不是皇帝,是玉皇大帝了。

白隨雲見他油鹽不進,眉毛一揚,抱拳道:“殿下,在下向您道歉。剛才說傳言是假,那是在下胡說的。城門確實是您打開的,在下明明知道,不該胡說。”

“你沒有胡說。”王庶微笑,“門閂是李顯堯拉開的,他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沒有他,我毫無作用。我身後有無數兄弟保護,他們幾乎傷亡殆盡,沒有他們,我只能死在城下,我做的,只是將那扇已經拉開門閂的門推開了一道縫而已。不管誰說門不是我打開的,我都會承認。”

白隨雲微微有些吃驚,眉頭一挑,道:“好!我們不說這些了,草民就直接問一句,殿下難道想放過眼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想不想是一回事,有沒有資格是另外一回事。”王庶淡淡地道。

白隨雲輕笑:“九殿下說笑了,您是鳳子龍孫,您是先帝和德妃娘娘所生的天潢貴胄。目前在整個大苑,還有誰的血統比您高貴?要說資格,除了您,還有誰有坐上太和殿正位的資格?”

王庶也笑了:“我說的資格,並不是血統。血統如果有用,昔日楊相叛亂,我就已經建立功業了。”

“男兒在世,應該有擔當!這擔當,不只是對自己妻兒,還要對家族部屬,對依附你追蹤你的弟兄,如果因為有困難便退縮,豈是男兒所為?”

“以做大事為名,實則為了自己的慾望,將追隨自己的兄弟、家族部眾都拖進險地,更不是男兒所為。”

“如果臣說,只要有臣的幫助,您登基就可以沒有一點危險呢?”

王庶眉頭一跳,道:“先生這句話說得氣吞山河,可不像尋常商人啊。”

白隨雲嘿嘿一笑,道:“絕對是商人,只不過,我們白家的買賣做得大,要說在關鍵的時候謀國,也多少可以出些力氣。”

王庶看了他半晌,才道:“願聞其詳。”

“無他,不過是百年來歷代世家朝臣收受賄賂、瞞稅吞餉,甚至將禁物與敵國交易的證據罷了。”白隨雲輕笑,“臣白家人收集了幾代,現在大苑的高官豪門,能不被牽涉進來的不足十分之一,其餘,人人都有把柄在臣手中。殿下若不願背負罵名,臣白家可以替殿下出頭,到時想必大部分的官員,都不會反對殿下登基了。”

王庶內心翻騰起來,思慮萬千。沒有多大希望的時候他可以不受誘惑,但是希望大增的時候,他也難免動心了。

白隨雲笑道:“能被我們白家百年引誘幾代人都堅持不收賄賂的,那就是死忠之臣,這封先帝遺詔可就有大用了。”他說著拿出那個黃綾來,遞了過去。

王庶眼睛立即熱了,雖然還是沒有說話,可是接過黃綾的手卻顫抖起來。關於存在這封遺詔的消息,王庶在這些天已經隱約聽到了,可是看到父皇親筆,他還是激動不已。

景帝對自己的兒孫頗為薄情,可以說景帝喜歡的孩子,也就是王庶一人而已。所以王庶對景帝和青瞳不同,他是有真感情的。

景帝在遺詔中把自己境況說得很慘,把青瞳說得窮凶極惡,王庶明知事情已經過去,明知這或許是父皇偏激的想法,明知就皇位不正常更迭而言,青瞳手段已經極其溫和,但是看到父皇字字血淚的控訴,他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白隨雲等他心思平靜下來,才道:“九皇子得天獨厚,得到大苑最強的軍事力量——西北軍的認可,有了武力基礎;有白家全力支持,財源無憂;有官員把柄在手,使他們不敢忤逆;更有這封遺詔,讓您名正言順,足以讓天下萬民各方勢力都再無二話!”

“這天下,還有比殿下條件更好的人嗎?”白隨雲目光爍爍,“您的皇妹昔日繼位,連這一半的條件也沒有,現在不也創出赫赫功績,殿下要是到這時還不敢做,那臣無話可說,只能另尋他人。”

王庶明知他是在鼓動自己,可血管里流淌的苑室血脈,還是沸騰起來。他咬牙握拳,久久不語。白隨雲知道這是個極為重大的抉擇,關乎性命榮辱,所以也不催促,只是溫和地看着他。

許久,王庶抬起眼睛,盯着白隨云:“白家這樣不遺餘力地幫助我,想要什麼好處?”

他問得這樣直接,白隨雲微微有些意外,卻隨即展眉:“殿下快人快語!既然如此,臣就說了。新政之中,有頗多不利臣白家的條款,不過才實施了半年而已,臣白家的損失就達到千萬之巨,臣希望殿下得償所願之後,能讓白家保持原來的地位!”

“不可!”王庶毫不猶豫地搖頭,好似沒有看見白隨雲一下子變得難看的臉色,道:“新政利國利民,勢在必行!不過我可以將鹽茶交予白家獨家經營,恢復你家皇商的身份,如何?”

白隨雲眼睛一下子亮了,鹽茶生意代表着的巨大利潤一下子讓他喜出望外,而且王庶既然說出將鹽茶生意給自己,自然就是表明態度了,他謀划這麼久的目的達到了!

他追問:“鹽茶歷年都是國家經營,殿下真的交予臣家?”

王庶沉聲道:“當然還要在國家的允許價格範圍內,此兩物量所需之大,哪怕利潤再低,也足以彌補你家因新政帶來的損失了。”

白隨雲略一計算,就滿心歡喜起來,別說整個大苑的鹽茶,就是只南部九州,就足以抵擋稅率造成的損失了。這筆生意,是大大地賺了!他躬身施禮:“謝殿下!臣想,家主一定會滿意殿下的誠意,白家收集了百年的書信賬本,這就給殿下送來!”

“先生。”王庶攔住他,“你要回去說給你們家主知曉,鹽茶關乎民生、關乎社稷安穩,任何囤積提價的行為都不允許,哪怕你們只是運輸不利,造成某一地鹽茶短缺,我也將收回這項資格,明白嗎?”

白隨雲先是微微一怔,后不以為忤,反而展顏大笑起來,贊道:“鹽茶生意關於國家命脈,您越是條件嚴格,在下越是放心。您若什麼也不說就交給在下白家,在下倒要懷疑殿下的誠意呢!”

他拱手道:“九殿下本來只是一塊璞玉,如果讓在下說殿下登基,還缺點什麼,便是缺了一點氣勢。可如今,在下已經看到氣勢了,殿下萬事俱備,騰空而起已經勢不可當,在下恭候您的佳音。”

十三

王庶恢復苑姓,開始了名正言順的帝位爭奪,他強勢開頭試水引出無數浪頭起伏。在皇帝還沒有確定死亡的時候,其他人要登基,得到的回應大多都是反對的。這些人無論是為了青瞳,還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都不能支持王庶。

然而王庶並沒有採取任何舉動,反對的聲音卻一天比一天小了下來,大部分人疑神疑鬼,議論紛紛,只有輪到自己時,才知道白家那個密報的威力。可以說,有白家這個富可敵國的大商支持,比楚惜才、霍慶陽等無數高官加在一起還管用無數倍。

反對王庶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只剩下少數人還在堅持,爭執的焦點就在名分上。

青瞳在位日久,無論是感情也好、利益也好,畢竟收集了相當一部分臣子是絕對忠於她的。這些人能接受另立新君,卻不能接受九皇子登基,因為九皇子是被青瞳流放的,中間雖然被聖旨赦免過一切罪責,但是趙如意事情敗露之後,大家都知道聖旨是假的。所以名義上,九皇子仍舊是個流囚,承認他有登上帝位的資格,就等於間接說青瞳做錯了事,流放錯了人。

在中原民族的習慣中,先帝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已經過世的皇帝必須受到絕對尊重。哪怕他做了多麼不公平的錯事,只要他生前沒有彌補,死了之後就只能將錯就錯了。

既然大家都覺得青瞳已經去世,那麼她就是先帝了,先帝說九皇子是罪犯,他就不能翻身。

朝野之中,這種聲音越來越響,鑒於得到白家支持之後,九皇子的競爭力太大,許多眼看爭不過的勢力,也支持這種說法,一時間,“豈能違背先帝之意”成了最大最有利的借口。

九皇子畢竟是帝王教育熏陶出來的,他一直很沉得住氣,裝作無力回應這種聲音,只讓自己的黨羽從他的功勞、血統、能力上辯駁。

反對他登基的人見到他沒有能力反駁,就把“先帝的意思”作為最有利的武器。就是,我們承認你血統高貴,承認你能力出眾,承認你功勞無雙,但是先帝的意思是要凌駕於一切之上的,不需要道理,不需要衡量。所以,對不起,我們不能支持你登基。

當這種呼聲高漲到朝野上下都敢肆無忌憚地說的時候,王庶拿出了撒手鐧——景帝遺詔,頓時激起朝野嘩聲震天。

你們不是說我一切都好,所有的障礙只在先帝嗎?那麼先帝的先帝呢?豈不是分量更重?何況景帝的遺詔一出,連青瞳這個先帝都是篡位來的,她的意思還能作為借口嗎?

這個重磅炸彈將朝野上下全部炸得啞口無言,那些口口聲聲把先帝的意思看得比天還大的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管暗地怎麼操作,想要在名義上坐上寶座,這封遺詔都是最大的依仗,於是以京都為中心,王庶命人將景帝遺詔用郵道傳驛的方法,向全國輻射。無論是朝臣還是百姓,口中漸漸沒了別的話題,哪怕是不認字的百姓,景帝遺詔的內容他們都能親口背下來了。

至此反對的聲音微乎其微,九皇子苑寧瀣終於恢復官名,在萬民對他的讚揚和對他皇妹的唾罵聲中,踩着皇妹的聲名踏上帝位,成了大苑歷史上第二十一個皇帝,號顯宗。

皇帝登基大赦天下,然而這大赦卻不包括宮中的趙如意。

在新皇登基的當日,趙如意和正在與他一起跳舞的阿如就被守衛押出,投進了死囚牢。至此一切都不再重要,不需要再問他們任何問題了,也就不需要再顧忌他的身體。

趙如意看着兇狠的護衛沖了進來,依舊媚笑:“我教你們跳舞,好不好?你要是跳舞跳得好看,陛下就會喜歡你,她還沒有相王呢。”

“呸!你去給閻王老子跳吧!”一個侍衛啐了他一口。

另一個守牢的人陰陰笑道:“你的陛下再也不會有相王了!她是篡位奪權的,現在已經由九殿下繼位,先帝的遺詔已發到全國了,史官們正在商量,怎麼寫你那陛下的帝制生平呢。”看守死囚牢的人有很多都是變態,喜歡看人沮喪絕望的神情取樂。這個牢頭也有這種嗜好,於是盯着趙如意的眼睛,將這段話說了出來。

誰知趙如意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仍舊笑着湊過來:“來,我們跳舞!”

“晦氣!”那牢頭一把推開他,見一點意思也沒有,便吩咐快快將他押進死牢。阿如從最開始就緊緊抱住他不放,到了牢門口也扯不開。牢頭不耐煩地道:“反正沒有幾天好活了,就一起關着吧。”

阿如扶着趙如意,踉踉蹌蹌地被人推了進去。進去后她立刻勉強站穩,去扶趙如意。

趙如意扶着監牢的柵欄,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微笑變成大笑,大笑變成狂笑,笑得再也不能抑制。

“他真的用了那封遺詔!哈哈哈……九皇子,顯親王!顯宗……哈哈哈,你完了!你終於上了我的當!”

阿如吃驚地望着他,趙如意轉過身,眼神中一片清明,哪有半點糊塗。

“阿如,你不戴面紗的樣子,我幾乎都忘了,過來我看看。”

阿如吃驚地看着他,見他溫和地朝她招手,終於慢慢湊了過來。

趙如意雙目炯炯,看着阿如,微笑道:“阿如,我和你說,現在的一切都是暫時的,風光也好,失意也好,隨便他們鬧騰,陛下回來,這些小丑,”他呼地吹了一口氣,又笑道,“煙消雲散!只要沒有人能真的威脅到她,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九皇子登基的消息傳遍天下,她一定會想辦法回來!阿如,她就要回來了!我真高興,你高興嗎?”

阿如目光里閃爍着波光,微微顫抖一下,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你會為我高興!”趙如意輕輕地笑了。

“來,阿如,到我身邊來。”他柔聲道,“你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阿如痴痴地看着他,嘴角輕輕翹起,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來。

“你的眼睛其實也很好看啊,會說話一樣。你想說什麼,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不像她,那雙眼睛不能看。要是真的不能看也好了,可是為什麼,別人能看呢?”他捧起她的面頰,柔聲道,“我知道你對這些事不在意,可是我憋得太久了,太想找人說說,我說給你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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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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