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男兒試手補天裂(6)

第167章 男兒試手補天裂(6)

“諸位將軍,”王庶正色道,“我只問一句——將南方九州同胞交予十六衛軍去保護,你們信得過嗎?”

說到這裏,人人都眼睛發紅。大苑西北被西瞻軍風一般掠過之後是什麼樣子,他們跟在後面看個清清楚楚,若讓這種慘況在南部九州重演,他們就連正面野戰的機會也沒有了!

“王庶的話大家都聽明白了吧?”霍慶陽打量着帳中諸將,人人都安靜下來,凝視着他這個主帥,人人臉上都是決然的表情。

“我們不能給敵人機會發現南方的破綻,”霍慶陽道,“所以必須盡量將敵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西北方。野戰並非對我軍全無好處,大家別忘了我們苑軍最強的是什麼!”

“軍陣!”他大聲說,“我會派出一支先鋒隊伍,全用騎兵,將敵人引入我們的陣中!眾將聽令!”

所有的將領立刻就綳直了身子,人人表情都十分堅定。

“騎兵第二隊在前,由方克敵率領,我給你五千匹馬,等待接應誘敵前鋒。前鋒只配備一個五百人的馬隊,其餘都是步兵,速度較弱。你們要近距離接應,等前鋒軍騎兵潰敗,你們就接應作戰,且戰且退,將他們引到步兵大隊中。你們須和前鋒軍一起死戰不退,做出你們就已經是前鋒軍所設伏兵的樣子,一定要堅持到敵軍信了,才能後撤!你們的馬都是沒有喂上飼料、體力不足的馬,不能指望和敵軍拼速度,你們的主要目的不是逃走,要一步一戰,也沒有必要速度太快,為了不讓敵軍懷疑,大隊人馬會埋伏在八十里之外,你們和前鋒軍要堅持走完這段距離,一定要堅持,明白嗎?”

“是!”方克敵響亮地答應了一聲,神色凝重,可以想像,這八十里路必然步步流血。

“步兵三個中隊合併成一個大隊,由本帥統領,列陣等候。原來三個中隊的副將等會兒留下來,我單獨和你們下達佈陣任務。”

“遵令!”三個副將一齊答應。

“騎兵第三隊和輔兵營,由胡久利率領,最好的馬給你們,你們的任務最重要,你們一旁埋伏,等敵人和前鋒營交戰的時候,你們一定要迅速包抄,擋住敵人的後路,先鋒隊步兵會儘力為你們拖延時間,直到我們形成合圍!我把最好的馬都給了你,能不能野戰的關鍵在於你,你可不能讓我們失望!”

“是!”胡久利大聲答應,“元帥!要是跑不過敵人,我就提着腦袋來見你!”

“好!此戰必定艱苦,你們回去,安撫一下士兵吧!”

“誰去做這個引誘敵軍的先鋒?”方克敵忍不住問道。

前鋒只有五百匹馬,人數也不多,又要誘敵,又要和他的騎兵二隊一起血戰,最後還要死死拖住敵軍,等胡久利包抄斷後。整個任務中最危險的便是這個前鋒,要由什麼人擔任?

“九殿下!”霍慶陽站了起來,拱手施禮,眾將都駭然望着二人。

王庶也鄭重抱拳:“元帥!”

“前鋒軍就交給你了!”

“是!”王庶鄭重答應了一聲。

“元帥!這……”方克敵不由叫了起來,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咬咬牙道,“元帥,請讓末將做這個先鋒吧!”

胡久利等人渾然不明,方克敵已經想出其中關節,看着霍慶陽大聲道。

霍慶陽還沒有開口,王庶已經上前一步,道:“方將軍!我以苑姓子孫的身份,吸引敵軍出城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你去卻是不行的。”

“王庶,可是……”

“我必須去。”王庶微笑道,“有旨,我可以恢複本名,方將軍,你要叫我苑寧瀣了。”

即將出兵的那個晚上,一聲聲嘆息般的悶雷響了整夜,濃墨一般的黑雲越壓越低,越來越近,似乎只要站在地上輕輕一躍,就能躍上那雲端一般。

大苑,京都。大梁接近三百年、大苑兩百多年的基業,在此一脈傳承,這裏是中原大地的中心,是每一個中原人心目中的龍脈。

京都東西橫跨二十里,南北縱橫十八里,其正中便是大苑的皇城。

京都東南西北各有城門,城牆高達三到五丈不等,厚度竟有七丈!城牆漆成重棗般暗紅顏色,肅穆莊嚴,人馬車輛處於其下,往來穿梭,細小如同螻蟻。

城中有南北走向的大街十六條、東西走向的大街十五條,以寬逾百步的正陽街為軸,分佈兩邊,整齊對稱,其中里坊小街、衚衕弄堂,佈局宛如棋盤,密不可數。

在息寧帝苑廷芳執政晚期,大苑國力達到最鼎盛,只京都一城,人口便達到驚人的一百五十萬。

一直以來,這裏就是人間天堂。大苑最發達的時候,四夷俯首萬國來朝,車水馬龍人潮洶湧,極盡人間之繁榮奢華。無論是高祖執政時期,還是息寧帝、世宗、德宗……這裏驚人的繁榮、發達的文明,都曾令九州四海諸方蠻夷羨慕敬畏不已。

可如今,那一切都不復存在了,只剩眼前這一派蕭條與冷清。

四個城門緊緊關閉,再看不到絡繹不絕的行人車馬。城頭之上兵戈林立,西瞻士兵劍拔弩張,戒備森嚴,因為人數不多,同時也不熟悉衛城這種戰法,京都周圍幾個衛城都被他們放棄,全軍收縮,只留在堅實的城內。

王庶便一路踏着衛城的廢墟,來到京都腳下,他騎在馬上,靜靜地看着眼前這座城池。

他穿着奪目的亮銀盔甲,簪紅纓,佩長劍,卻掩飾不了一身的風霜。寫着“苑”字的戰旗在他耳邊獵獵作響。

見到京都的那一瞬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就在幾年以前,左丞相楊予籌叛亂,他同樣站在這裏,身着九龍四海親王服飾,意氣風發地指揮勤王士兵衝鋒。

那時,他已經夠了就藩年齡,離開京都成了坐鎮一方的藩王。並不年少,卻為何那般輕狂?現在回想,王庶甚至不能理解,自己那種躊躇滿志的信心是從哪裏來的。

當時,他其實只有個皇室血統,沒有經驗,沒有籌劃,更沒有現在身邊這群出生入死得來的兄弟,卻以為自己富有天下,所向無敵。以為他只要站在這個地方振臂一呼,逆賊就應該如同摧枯拉朽般灰飛煙滅。

而現在,他的手伸出來遍佈硬繭,他的臉露出來滿是風霜,他已經不習慣穿着精繡的綾羅,更不習慣在腰間纏滿昂貴的珠玉。

裝飾他的不再是這些奢華,而是冷靜的情緒、銳利的眼神、胸中的熱血!

此刻,血在胸中越燒越烈,人卻越來越冷靜!眼神卻越來越銳利!

城頭上的西瞻軍遠遠望着今天來的這群人,他們在此駐守日久,已經沒有剛開始那種緊張,不會隨隨便便就出城殺敵。只是冷眼看着這群人,這些飽戰的西瞻士兵看着城下,眼神中甚至帶着輕蔑,就像看一群已經死了的人。

王庶胸中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那火勢如此猛烈,就要將他一併燃燒起來。他指着城頭高聲喊道:“弟兄們,你們看看!你們的眼前,就是我們的都城!”

“是!”苑軍一起大喝。

“我們大苑的皇宮、供奉苑室祖先的太廟、祭奠無數代為大苑死去的將士的忠烈祠,都在裏面!可是現在,京都卻被一群西瞻胡兒佔據,他們在我們的都城耀武揚威!這是我這個苑姓子孫的恥辱,也是中華大地的恥辱!是華夏萬民的恥辱!”他用槍尖指着城頭,吼道,“今天,我願意用我的鮮血和生命,來告訴太廟祖先和忠烈祠的英靈,大苑士兵,並沒有被西瞻人嚇倒!你們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大苑士兵一起高呼:“願和殿下生死相隨!”高呼聲傳到一里半的城頭,仍然震耳欲聾。

“西瞻胡兒,你們聽到了嗎?”王庶衝著城頭大喊,“大苑的勇士就在這裏!你們敢出來一戰嗎?”

今日守衛長春門的是西瞻鐵林軍重甲第四小隊和精騎第七小隊。重甲第四小隊的隊長叔弼里性如烈火,早就不耐煩起來,聽大苑士兵一起高呼:“西瞻胡兒,你們聽到了嗎?”他也在城頭跳起來大喊:“娘的!當然聽到了!你當老子是聾子嗎?”

“西瞻胡兒!大苑顯親王苑寧瀣在此叫陣,誰敢出來和我一戰!”王庶仍然大喊。

“西瞻胡兒!誰敢出來一戰!”大苑士兵一起縱聲高呼,地動山搖。

叔弼里扯着脖子叫道:“要攻便攻,說起來沒完沒了!南苑雜碎,你們來啊!”然而他一個人喊破喉嚨也不能傳聲到城外一里,大苑士兵根本沒有聽到,仍然一聲聲大叫:“西瞻胡兒,有膽子出來一戰嗎?”

叔弼里大怒,要自己小隊一百個士兵跟他一起喊,這些西瞻士兵沒有經過同聲大喊的訓練,喊是喊了,叫起來聲音卻參差不齊,有些漢語不好的急了還夾雜不少西瞻話,在大苑震耳欲聾的叫陣聲中,這點聲音如同石子投入深潭,連個水花都沒有激起。只聽“西瞻胡兒,有膽子嗎?”的聲音不斷傳來,滾滾如同雷鳴。

“讓你看看老子有沒有膽量!給我把城門打開!看我出城殺敵!”叔弼里抓起寒光爍爍的馬刀,幾步跳下台階,向城門衝去。

叔弼里這個小隊長其實根本不懂得領隊,只懂拼殺。每次只要上陣,都一定是沖在最前面,出動一個中隊的話,跑在中隊最前面的一定是他的小隊,跑在小隊最前面的一定是他,從來不安排後面的士兵做什麼,只要跟着他走就是了。甚至他的兵有沒有跟着他衝鋒,他也不知道,他只管殺他自己的。

隊長勇武過人,每次衝鋒都身先士卒,那是一定會影響士兵的。這一百個士兵和他基本同樣脾氣,聽對正一聲怒吼,根本不用吩咐,齊齊答應,最前面幾個就要去拉開門閂,後面的人利索地翻身上馬,就要一擁而出。

西瞻士兵囂張慣了,他們駐守京都以來,已經和十六衛軍交手不知多少次,西瞻軍採用他們最擅長的戰術,精銳騎兵在前、重甲在後,往往一千人就能毫不費力地擊敗並追殺七八千大苑士兵,所以叔弼裏面對王庶帶來的五千士兵也毫不畏懼,他們一個小隊只有一百人,就敢出城去追殺。

同樣擔當守城任務的騎兵隊第七小隊的對正浡兒提伸手阻攔:“叔弼里,你不要衝動,將軍再三囑咐,不許出城,只能堅守。看這架勢,一會兒苑軍就會攻城,我已經叫人去報告拙吉將軍了,你還是準備好礌石和箭支,敵人多的是,有的你殺的!”

叔弼里氣呼呼地喘了幾口,強行按捺,呸了一口道:“那就等等吧。”

他這邊正等着,浡兒提派出報信的小校已經進了皇宮朝房,大聲向拙吉報告:“將軍!苑軍西北方來的那些人,在城下一里半左右駐兵,正和長春門守兵對峙!”

西瞻軍現在軍事指揮所就設在了皇宮的朝房裏,拙吉、莫向等十幾個人擠在這裏,已經住了好長一段時間。朝房兩邊一字排開,是值班侍衛和在前殿擔任差事的內監居所,現在就用來給他們幾個的侍衛親兵居住。

朝房是用來給來得太早的大臣上朝前休息一會兒的地方,處於皇宮最外圍,比起太和殿、保和殿、文華殿、武英殿等正殿,朝房遠遠不夠氣派,比起乾清宮、翠微宮、儲秀宮等用於居住的後宮,朝房又遠遠不夠舒適。

拙吉住在這裏,並不是和大苑皇室客氣,不願意褻瀆了正殿後宮,而是從實際情況出發。他要統籌安排守城事宜,隨時都有士兵向他報告情況,如果他的辦公地點和大苑皇帝一樣選在有金鑾殿之稱的太和殿,從皇宮門口到太和殿,跑馬都要跑兩炷香的時間。要是住在後宮最奢華的乾清宮,那就更不得了了,好些路根本不能跑馬,等消息傳遞進來,豈不是把正事都耽誤了?

住了沒多久,新鮮勁過去后,這十幾個將領就都有些不耐煩了,大苑皇宮看着是挺漂亮,但要說住,還是家鄉的氈包舒服。要不是皇城在京都中心,離四個門都一樣遠近,他們都不想住在皇宮裏了。

朝房是給大臣休息的,有書案,也有簡易的床榻,正好可以住下,況且一進皇宮大門就是朝房,最方便的地方就是它了,所以這個供大苑大臣上朝休憩的小小居室,就變成了目前京都最高權力機構。

聽到有情況,拙吉卻還是懶懶靠着一張太師椅,問道:“知道是什麼人嗎?”

“報將軍!苑軍剛停下浡兒提對正就叫小人來通報,還不知道。”那小校道,“不過小人猜測,來人可能是南苑皇族,領頭的將官將旗上寫着‘苑’字,是姓苑的!”

西瞻以學習中原文化為榮,有機會就會學習。任平生帶去草原上的士兵能聽懂西瞻話的都沒有幾個,但是西瞻這些不少出身富貴的親近皇族的金鷹衛和鐵林軍,卻有很多人都能說漢語、認識幾個漢字。進兵之前,蕭圖南更是在全軍中突擊學了一陣子的漢語,進入青州以後,這些人也邊走邊學,所以連這個傳令的小校都認得“苑”字。

兵書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一個國家衰敗不是一下子的,總會一點點露出跡象,從西瞻和大苑對別國文化的態度就可以看出,大苑自大太久,再不革新,吃虧是遲早的事情。

莫向來了興緻:“你看清楚了,是將旗,不是軍旗?”將旗是表明將領身份的旗幟,軍旗是表明軍隊身份的旗幟。將旗上寫着“苑”字,就表示領兵的將軍姓苑;軍旗上寫着“苑”字,只是表明這支軍隊是苑軍。

那小校點頭:“是白底海水紋的將旗,軍旗是黃色的,大小顏色都不一樣,屬下不會看錯。”

正在這時,又一個傳令兵跑了進來:“報!城外敵軍亮出名號,說是南苑已故先帝的第九子——顯親王苑寧瀣!”

“顯親王?”莫向眼睛一亮,“這個人我知道!他就是南苑楊寧之亂的時候,那個率兵勤王的皇子啊!”他興沖沖將九皇子的故事講了一遍,道:“這個人不得了,據說深諳大苑陣法精髓,他也一身出類拔萃的武藝,是所有鳳子龍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過去不知多少人誇他兵法嫻熟,說是他不過是因為身份尊貴,不方便和定遠軍的周毅夫比試,否則,大苑第一名將的頭銜早就換人了!而且他因為帶兵勤王,是大苑年輕將領士兵的精神領袖!便是許多世家豪門,也十分看好他!”

“哦?來頭不小啊。”拙吉有些緊張,“他真的深諳陣法精髓,比所有皇子都強?比王妃也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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