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天限南疆北界(2)

第117章 天限南疆北界(2)

西瞻人對付俘虜很有經驗,他們知道一個州的居民如果都拚命,那是不得了的事。所以驍羈關上的消息被嚴密封鎖,還在山下的人不知道山上每天都死掉大批的人,還以為和大苑朝廷的徭役賦稅一樣,他們要出的只是力氣和財物。大苑的徭役只有比這更重,人民早就習慣了各種名目的壓榨,讓他們誤以為能活下去,他們就會對一切都順從。

各種長纖維的能在冰中立足的物品,源源不斷從青州運到驍羈關頂,再從麟州方向鋪下山去,道路在飛快地延伸。

什麼事情都一樣,找對了方法,速度就可能快得驚人。上百個大苑人排成一排,不斷踩着已經鋪好的道路,從身後接過別人遞來的筐子,然後將筐里千奇百怪的東西摁在冰面上,十次呼吸的時間就妥了。

這對於大苑的農夫來說很容易,就像插秧。砍伐灌木的時候,他們最多只能將手裏的砍刀瘋狂揮舞半個時辰,之後再怎麼鞭打也無可抗拒地慢下來,讓一旁監視的西瞻士兵對大苑人的體力鄙夷不屑。但是這個如同插秧的動作,每個熟手的農民都可以幹上一整天而絲毫不慢。那一雙雙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飛的手,又讓只會騎馬放牧不會彎腰種田的西瞻人目瞪口呆。

只用了三天兩夜的時間,色彩斑駁的奇怪通道就延伸得足夠長,再幹下去守在下面的苑軍就發現了。

大苑勞工臉上的喜色越來越掩蓋不住,最初設計串人體糖葫蘆失敗的那個西瞻小隊長終於忍不住了,奇怪地問前來巡視進度的拙吉:“大人,為什麼這些苑人這麼高興?通道修好了,我們不就能衝進他們的國家了嗎?我們是要把他們整個國家都滅掉,他們怎麼還那麼賣力地幹活?還那麼高興?”

拙吉帶着淡淡的譏諷,低聲道:“他們希望我們快點走,他們覺得只要我們離開青州,他們就安全了。大苑人就是這樣,只要自己活命,其他人死多少也不要緊。”

“大人,我們走了,就放他們活命嗎?”

“當然不會,他們知道我們那麼多大小事情,我們怎麼可能讓他們活着?”

“就是,我也覺得不會留他們的性命。”他用粗壯的手臂拍拍腦袋,“這麼簡單的事情也想不到,大苑人可真蠢。”

“對,真蠢!”拙吉微笑着看着他。

這是鐵林軍中的精銳,每一個士兵都是死在戰場上的老兵的遺孤,從幾歲起,西瞻朝廷就養着他們,用軍人的標準訓練他們,長到十歲左右,強壯些的就開始上戰場了。現在剩下的人中,每一個都是千錘百鍊的戰士,他們中腦筋好一點的早就升到重要職位,現在還是個小隊長,說明此人蠢得不可救藥。連他都明白的道理,幾千個大苑人卻沒有一個看得明白,怎麼會不把自己活活蠢死呢?

三、下山

就在西瞻人使蠻力砍伐灌木的時候,大苑士兵一樣在晝夜施工,不過山上的人是砍樹,他們是挖溝。

河水改道的確將好好的兵道變成了不能行軍的冰道,但是河水流到山腳又不會突然消失。失去了原來河流的接應,於是河水便自己在平地上四處蔓延,淌得到處都是,一直到幾十里路以外,才順着地勢流進小金川里。

開始的時候地上還只是幾道樹枝一樣的水跡,不過平地沒有山路的落差,原本流水的地方凍上冰后就比邊上高,水流立即又改道,第二天又凍上,水流就接着改道,就這麼一天凍上一點兒,最後驍羈關山腳下整個成了一面碩大的鏡子。

苑軍無奈,只得把營盤扎在小金川附近沒有冰面的地方。霍慶陽趕到麟州以後,發現幾十里的寬闊平地,足以讓敵人全部下山並列好陣形,如果敵人有辦法下山來,就會對苑軍發起致命的衝擊。鐵林軍的衝擊能力他是深刻了解的,於是他立即下令挖出溝來讓河水流走,並且燒草木灰融化冰面,將營盤遷移至驍羈關腳下。

許多人對主將的要求不能理解,在他們看來,西瞻人不可能下山,就算他們能下山,山下十幾里鏡子一樣還流着水的冰面一樣滑得站不住,讓西瞻人如何衝鋒?

霍慶陽也想不出西瞻人有什麼辦法能從山上下來,但是把能想到的漏洞盡量彌補,正是這位經驗豐富的領兵之將的作戰習慣。他不怕做笨工夫,一百次都沒用,一次能派得上用場,哪怕因此少死一個士兵,也就划算。這也正是周毅夫十幾年來把戰前安排、戰後處理都放心交給他的原因。

平地勞作畢竟要比山地容易,在西瞻士兵還一里路一里路砍伐樹木的時候,苑軍已經將營盤推進到驍羈關腳下,按照霍慶陽的要求,佈置成堵截之勢。

之後很快就沒有事情做了,除了站在高處瞭望西瞻人砍樹的進度,就是在凍得跳腳的山下等待陸續趕來支援的部隊。當日霍慶陽接到麟州守衛的加急戰報后,只帶了八千人趕來,那自然是遠遠不夠的。其餘分散在西南路的兵力都各有用場,如今要陸續調撥,才能讓他們過來。加之陳王兵變,許多道路斷絕,許多士兵不得不就地作戰,所以大半個月,也只陸續到了三萬人。

苑軍並不為人數着急,他們每個人都認為西瞻人下山至少要三五個月時間,到時候聚集二三十萬人都不在話下,這是我們自己的地盤,比人數還會怕了你們嗎?何況三萬八千人比起王庶判斷的四萬多敵人,在數字上已經沒有多大差異了。在這種情緒的支持下,苑軍開始想辦法上山。

不過無論上去還是下去,辦法無外乎爬山和砍樹兩種。大苑人性子安穩些,不像西瞻人想到了什麼立即動手,所以山下一直是以砍伐灌木為主。並且也沒有西瞻人十二個時辰輪番換人的勁頭,與其說是想作戰,更像是藉此暖和快凍僵了的手腳。直到西瞻士兵開始試驗用串活人的方法下山,才打破了這種遊戲式的伐木工作。

大苑人血肉模糊的殘缺屍體順着冰道不斷滑下來,那是無法形容的視覺衝擊。軍人畢竟比一般的百姓有血性,至少有一半的苑軍在這種能讓全身熱血沸騰的視覺刺激下,什麼也不顧,試着用蠻力拚命往山上爬。其實他們自己也知道,別說人不可能爬上兩千多里的冰道,就算爬上去了,一個人肯定也是送死。但還是止不住前仆後繼往上爬的人,人們似乎覺得只要自己多上一步,就能多出一分力似的。不過最多走出十幾步,爬山的士兵就毫無懸念地摔下來,好在上去的高度有限,摔下來之後,鼻青臉腫的不少,摔死的一個也沒有。

將領們都阻擋不住手下這種徒勞的舉動。剛有人因為爬山被訓斥了,一具殘缺的屍體下來,又會有人怒火萬丈吼叫着往上爬,然後幾個跟頭翻下來。再一具屍體下來,還會有人痛哭着爬,攔都攔不住。甚至不值班的士兵也會趁着休息時間,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試着爬山。

也有一些脾氣直的將領,自己早已經紅了眼睛,大叫大吼着往冰道上爬。霍慶陽默許了這種保持士氣的方式,所以山下一直圍着很多苑軍。比人高的灌木叢遮擋了視線,苑軍並不知道西瞻人正在飛快地向山腳靠近,他們仍然圍在山下想爬山的辦法。

已經是夜晚,今夜又有風雪,烏雲低低地壓在半山,朔風吹得人人眯着眼睛,只留很小一道縫勉強看看。酷寒讓不值班的士兵鑽回營帳,值班士兵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因為已經連着三天沒有屍體下來了,所以大家爬山的動力不足。

就在大家以為西瞻人放棄了野蠻的殺戮的時候,值班的士兵偶然一抬頭,突然見到銀白髮亮的冰道上,似乎有什麼黑黑灰灰的東西流了下來。他仔細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一大片黑灰色的東西正飛快地向山下湧來,好像不斷流淌的河水突然變成了黑色。

驍羈關巨大的地理落差讓一切都來得飛快,那士兵第一次抬眼的時候,黑灰色還只是拐彎處的一點模糊,揉揉眼睛的工夫就變成了一大片,現在已經能看清最前面的是什麼了。

那士兵只覺頭皮發麻,喉嚨里不由自主地發出凄厲的叫聲。這和冰道一樣寬闊、黑灰色河水般的東西,原來全部是由苑人的屍體組成的。向上望不到邊,一直堆到轉彎看不到的地方還沒有停止,好似驟然爆發了一股波濤洶湧的山洪。每一具屍體的臉上都是驚懼痛苦,他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死。大青山如同吃得太飽的惡魔,它厭倦地打了一個嗝,然後就將幾萬、幾十萬年以來吞噬的生命一股腦吐了出來。

等看清了這是什麼,守在山腳的大苑士兵們發出地動山搖的怒吼,覺得前幾天的安靜只是西瞻人在戲弄他們,而他們居然就相信了,相信這些野獸不會再殺人。

吼聲驚醒了營帳中的將士,消息飛快在人群中傳開,很多睡夢中的人連厚衣服都顧不得穿就拚命跑了出來,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山腳下,怒吼聲驚天動地。

“散開,散開,不要跑過來了,注意隊列。”王庶站在冰道末尾,對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的人群拚命狂喊。可惜他一個人的聲音在上萬人的怒吼中是那樣微不足道,身邊幾個人雖然聽到了,卻絲毫不理會,只顧向前沖。以往掉下來十具八具屍體都能讓人瘋狂,如今幾千具屍體一起掉下來,苑軍的眼睛都被同胞的屍體刺激成了血紅色。

王庶急得跳腳。傷好以後,他堅持不要特殊對待,但霍慶陽卻不願意讓這個身份特殊的人在自己手中出問題,只把他留在身邊。王庶不願意,尋到空隙就會跑出去,霍慶陽不方便過度約束他,便專門命一百個親兵貼身保護他的安全。這一百個親兵牢牢守在他身邊,什麼需要動手的事情也不用他做,王庶無奈,只好日日到冰道下面溜達,試試能不能想出辦法。所以出事的時候,他站得近,能注意到這些屍體和前些天明顯不同。

這幾千具屍體大多比較完整,只有脖子上一道明顯的傷痕,應該是被一刀砍死的。而前些天掉下來的屍體基本上都摔爛了,極少有四肢俱全的,分不清是被殺死的還是摔死的。屍體完整,說明屍體被推下來的地方離山腳已經不遠,西瞻士兵如果不是已經下到山腳,怎麼可能在離山腳不遠的地方扔下這麼多屍體?

一百個親兵卻不管這些,只保護着他後退,免得讓他被其餘情緒激動的人所傷。王庶被迫不住地後退,很快就退出冰道範圍,看着不計其數的苑軍從他身邊跑過,王庶急得要發瘋了。他拉着身邊一個親兵叫:“快攔住這些人,有危險!”

親兵搖頭:“元帥命我保護你,我不能離開。”

王庶急得頓足。正在這時,忽然又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傳來,王庶抬頭一望,神色驟變。因為是陰天,四下一片漆黑,但是因為有積雪反光,冰道兩側的山峰倒還能看個輪廓。在那片隱隱約約中,卻有巨石緩緩而下,開始並不是很快,但是片刻后,巨石便加快了速度,帶動積雪一起滾了下來。瞬間,兩側山峰不知道有多少塊大石頭接二連三地落下,悶悶的巨響,如同山體在連連怒吼,真是驚天動地。剛剛還在奮力爬山的人們一個個掉下來,不由自主地轉身就跑。他們並沒有想到這是敵人進攻的前奏,只當是山崩雪崩之類。

“西瞻人要衝下來了!注意啊!”王庶扯着脖子大喊。少數聽到他叫聲的苑軍想要停下腳步仔細看看,卻被礌石逼得不得不全力奔跑。只有冰道右側幾百人在王庶身邊首尾相顧,組成平時最常用的圓陣。

所有的礌石一起放下之後,西瞻鐵林軍列着整齊的隊列,將無數筐黃土潑上冰道,完成了屍體和冰道最後的銜接。黃土和河水混成爛泥,山下沒有山上那麼冷,不能瞬間就把泥土凍住,所以這一片爛泥只能在冰道上短暫停留。儘管黃土足夠多,但沒有人彎腰固定,它們一會兒就會被不斷流淌的河水衝下山去。

然而,一會兒的時間對於蓄勢待發的西瞻士兵已經足夠了,飛馳的戰馬將泥水踏得四下飛濺,穿過泥濘的道路,又毫不停留地踩在尚有餘溫的屍體上。幾萬隻馬蹄,將屍體搗蒜一樣搗成爛泥。下到山下的時候,每個西瞻士兵從人到馬都泥跡斑斑、血痕點點,好像穿過一片血肉組成的沼澤。

四、出閘

山下的苑軍聽到蹄聲回頭,只見到冰道上湧出一團血托起來的黑雲,彷彿今夜暴雪的烏雲從天上直接壓下來般,雪亮的兵刃也很像烏雲中飄出的雪花。烏雲剎那間變大,再過片刻的工夫,烏雲夾雜着亮色已經張牙舞爪地涌過來。馬蹄聲連成一片,緊如密鼓般地敲擊在眾人的心口上,壓得人無法呼吸。

苑軍個個臉上變色。這批人上過戰場的不在少數,不過他們見過的多半是攻城戰,即便是野戰,也是兩隊人擺開陣勢衝鋒。何曾想過,幾萬人從山上衝下來,是個什麼樣的場景?

最先下來的雖然只是幾百個金鷹衛,可是在全力衝刺之下,聲勢比之剛剛砸下的無數礌石毫不遜色,這些身手高強的金鷹衛裹着狂風席捲而來,竟給人不能抵擋之感。雪地的反光落在他們手持的明亮的馬刀上,頓時泛起寒光陣陣。金鷹衛使用的背部加厚的馬刀,能像撕開一張紙一樣,輕易把一個人劈成兩半。他們在往山下沖的過程中就已經調整好隊形,絲毫不影響馬匹速度,下山後幾百個金鷹衛就立刻化成一把尖錐,藉著從山上衝下來的巨大力道狠狠插向前方。

這些金鷹衛在疾馳的馬背上如同坐在椅子上一樣穩當,一雙雙眼眸有如鷹隼般銳利。他們不理會左右的敵人,只向著前方道路上的敵人緊追不捨。攻堅戰正是金鷹衛所長,讓他們最先下來,就是用來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開道路的,他們要的是打開通道的長短,不是殺死敵人的多少。已經被礌石砸得東躲西藏的苑軍很快被他們追上,一個個劈翻在地,慘叫連連。苑軍隊伍被豁開的口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加長,破開的口子兩邊血跡斑斑,劇烈跳動,如同被開膛破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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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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