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偷羨鴛鴦(12)

第112章 偷羨鴛鴦(12)

青瞳一臉苦笑:“皇叔,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此刻戰事頻傳,我實在沒有心力顧及這等享樂之事。皇叔若喜歡,就請自便吧。”她的確有些失神,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自己用詞欠妥。

晉王停了一下,許久才道:“陛下以為臣是在教唆陛下享樂?須知您身系大苑安危,一張一弛才是養生之道,您無恙,大苑才會無恙。臣無能,別的東西也拿不出,就只能盡這麼點心力了。”他明顯有些怒意:“這三寶陛下看不上,卻是臣多事了。臣目光短淺,以微物擾亂聖君,請陛下恕罪!”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在座之人不免都緊張起來,蕭瑟微微看了青瞳一眼,惱她節外生枝。

青瞳眼珠兒一轉,突然將臉一沉,道:“錯了!晉王,你給朕的明明是一寶,為什麼說是三寶?”

此言一出,人人大驚,瞪着眼睛看着她。晉王也驟然嚇了一跳,青瞳卻已經大步走到他面前,大聲道:“這一寶便是皇叔你對我的信任。皇叔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鼎力相助,的確讓我感激,但是和皇叔對我的信任比起來,又不算什麼了。皇叔說我看不上眼,我的確看不上。我有這一寶在手,別提什麼三寶,便是這天下間也難找讓我看得上眼的寶物了。”

晉王手指微微顫抖,一時說不出話來。

青瞳將他的手用力一握,道:“這個孩子就留給皇叔,等大苑安定的時候,我還來看望皇叔,讓我們再來欣賞一次這《蘭陵王入陣樂》。”

“陛下!”晉王微微顫抖,道,“臣也知道青州戰事緊急,臣也知道這天下尚有危機,需要陛下操心的事情還很多。臣恨自己不能幫陛下更大的忙,不能為大苑盡更大的力。”他吸了一口氣才道:“臣願將收藏的古玩字畫、奇珍異寶,連同這王府一併變賣了,將錢財全部捐贈軍需。”

戶部尚書黃希原嚇了一跳:“王爺賣了王府,住在什麼地方?”

晉王道:“除了王府,我在鄉間還有許多房產田地,哪裏不能住了?隨便住在哪裏,我都高興。就算不要這些身外物,我也不失為一個富家翁,身安心安,於願足矣!”

青瞳道:“不必如此。皇叔對朕的幫助已經很大,怎麼能讓國之功臣將房子也賠出來了?皇叔,你出生就在晉王府,都是住慣了的,即便你能習慣簡樸,我也不能答應。皇叔,你就別讓我寢食難安了。”

晉王道:“臣是真心的,臣原本生活得太過奢侈,這幾日和陛下相處,方知陛下都比臣簡樸,又有如此重任……我和陛下爭什麼?唉……臣才是寢食難安。”

“皇叔!”青瞳握着他,“我的確很辛苦,可是你知道我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想要所有人都把房子家產捐出來一心為國?想要每個官吏都鞠躬盡瘁?想讓每個士紳富戶都樂善好施?不是!我希望大苑每一個認真勞作的人都能豐衣足食,每一個恪盡職守的官吏都能飲酒作樂,而每一個像皇叔這樣為國家立下大功勞的人就應該錦衣玉食,享受最好的生活、看最好的歌舞。皇叔,你為什麼要簡樸?要是你永遠都能過得錦衣玉食,才不枉朕的一番辛苦。”

“陛下……”晉王十分激動,雙手握得緊緊的。

“皇叔!你就按照你自己覺得舒適的習慣生活,讓別人看看對我好的人是什麼樣子,也給我一個努力的方向、奮鬥的目標,好不好?”

“好!”晉王大喝一聲。

“拿酒來!”青瞳自己執壺,倒了滿滿一大碗,遞給晉王,“朕回去了!皇叔不用送,待天下安定了,我再來看望皇叔。”

晉王將壺中烈酒一飲而盡,大聲道:“臣助我王,驅除胡虜,以安天下!”

六十四個人抬的鑾駕緩緩駛出,臨別沒有按照慣例奏樂,卻似有樂曲在每個人心中激蕩。

二十、別走

半個時辰后,鑾駕離開晉陽,向官道行去,路上閑雜人等早已肅清,所以一到城外,就沒有半點人聲了。

青瞳靠在鑾駕里微微出神。晉陽之行收穫很大,至少對她構成很大威脅的西瞻軍和東林軍暫時可以放心了。她在晉陽期間,元修已經和西瞻軍小小地接觸了一下,發現很難攻退,於是立即改變策略,一邊設下堅固的營盤,一邊使用游擊騎兵點式戰術突襲擾敵。西瞻軍進攻的腳步被他攔在關中以北,雙方尚處在膠着的狀態中。元修手握四十萬軍隊,具有絕對優勢卻能沉得住氣,青瞳對此很滿意。

另一方面的消息就不太好了,霍慶陽已經將西南軍全部調往麟州,卻被陳王尾隨突襲了一下,吃了個不小的虧。青瞳暗暗咬牙,好個陳王,居然趁着自家着火的時候打劫,等騰出手來,絕對饒不了他。這鑾駕走得實在太慢了,她很想像來的時候一樣,騎着硯台飛一般奔馳,也讓自己清醒清醒。青瞳微微考慮了一下,這樣做畢竟有些任性,自己偷着出來京都群臣已經被她嚇得不輕了,回去的時候還是穩妥點吧。

正想着,鑾駕微微一頓,居然停下了。前面隱隱傳來喧嘩聲,青瞳暗暗奇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一會兒,內侍總管姚有德就一溜小跑過來,躬身道:“皇上,剛才跳舞的那個男孩兒跪在路邊,不停地磕頭,說是想跟了皇上回去,老奴怎麼勸他也不聽。”

青瞳臉色一沉,道:“趕走!”

姚有德現出不忍之色,張了張嘴,還是低下頭,應了聲:“是!”

前面隱約傳來哭聲,男孩兒的聲音還比較清越、尖銳,不大能辨得出是男還是女。六十四個內侍一起抬起,鑾駕微微一晃,又開始有節奏地移動起來。

那男孩兒被幾個侍衛死死地按在地上,他好像用盡了力氣一般,一直軟軟地趴着。誰知明黃色的鑾駕來到近前,他卻突然大叫一聲:“皇上,帶我走吧!”然後挺身躍起,拼盡全身力氣向鑾駕撲過去,原來前面的軟弱都是裝出來的,這孩子的力氣竟然不小。他自幼練習舞蹈,能一躍兩人高,身子當然是靈活的。

眾侍衛全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其中一個猛然一躍,在半空中將男孩兒抓了回來,他惱恨這男孩兒害他失職,抓過男孩兒后反身將他的雙手攏住,隨即施展擒拿手,咔吧一聲將他的手腕關節卸了下來。

那男孩兒失聲痛呼,嘴裏卻是不停,道:“皇上,帶上奴婢一起走吧,讓我幹什麼都行,求求您,別把奴婢留給晉王!”

青瞳伸手在鑾駕內壁叩了一下,鑾駕立即停下。姚有德上前給她打開帘子,青瞳往外看,見那男孩兒臉色一片慘白。他還穿着剛才跳舞時穿的瘦腰廣袖的白衣服,仍舊赤着腳,大概疾跑了一陣,腳上黃土黑泥,弄得髒兮兮的。地上早用細的黃土鋪過,四下都是軟綿綿的,可這孩子的腳實在太嫩,還是有幾處被划傷,流出紅紅的血來。他看到青瞳,立即掙紮起來,抓着他的侍衛發怒,手下大概用了暗勁,他立時又慘叫一聲,隨即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青瞳。

青瞳皺起眉,他的叫聲十分凄慘,分明是想引起她的可憐。這孩子憑藉自己過人的容貌,大概早已經習慣了別人對他的憐惜,時時都忍不住拿出這項武器。見青瞳看他,他的眼波又幽怨了幾分,流露出討好又楚楚可憐的神情,就像一隻受了委屈的貓。

青瞳靜靜地開口:“剛剛你跳《蘭陵王入陣樂》跳得真好,就像借來了蘭陵王的靈魂,就像那個戰神重臨世間。”

男孩兒以為這就是喜歡他的意思,立即露出羞怯又明顯帶着嫵媚的笑,霎時便艷光四射、魅惑驚人。

“可惜跳完舞,你立刻就把靈魂還給蘭陵王了。”青瞳緩緩開口,“所以,還是好好待在晉王府吧,朕覺得你很適合在那兒。”不等回答,就用腳一踢轎底,姚有德立即長聲道:“起駕……”內侍們抬起鑾駕,又緩緩地走了起來。

男孩兒張大了嘴,臉色瞬間灰暗。以前每當有人像青瞳剛才那樣盯着他看,接下來都是他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誰知皇帝竟然絲毫不為所動。眼看一雙雙一模一樣的官靴從面前整齊地經過,鑾駕毫不停留地去了,他大叫一聲,“不——”然後一躍而起,連滾帶爬地追了過去,嘴裏大聲呼喊,“皇上!皇上!您就留下奴婢吧,讓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飯,做什麼都行,做什麼都行!皇上,我夏天給您打扇子,您悶了我唱歌跳舞給您解悶,我……我歌也唱得很好聽的,您聽聽,您聽聽……”

他一邊連滾帶爬地追,一邊磕磕絆絆地唱了起來,唱到後來竟全是哭腔:“夜深人愈靜,獨坐——寒燈下……又是五更風吹雨,思……嗚嗚……思君一席話……”砰的一聲摔了一個大跟頭,等他爬起來,鑾駕已經走遠了,可他還是執拗地唱,“……生……嗚嗚嗚……生死、生死由天命,來去——無牽挂……”

青瞳在轎中搖了搖頭,吩咐繼續走,笨重的鑾駕可比不得她來時候騎的硯台,半個月內要趕回京都,還有不少路要走呢。

行了一個時辰左右,前面轉過一個山谷,鑾駕又停了下來,姚有德小心翼翼地說:“皇上,那個孩子又攔住路了。”

青瞳微微發怒,伸手推開帘子,見那男孩兒頭頂一片鮮紅,大概是在哪裏撞破了。這一陣不知怎麼繞路疾趕才攔在隊伍前面,見他嬌里嬌氣,竟然韌勁不小,她伸手示意姚有德把他叫過來。

那男孩兒來到鑾駕前跪下,仰起頭看着青瞳,只是說:“皇上,您帶奴婢回去吧。”

青瞳心道,這還是個半大孩子呢,他蘭陵王的舞跳得好,就必須像蘭陵王一般性情?自己未免太不講理。於是聲音也柔和下來:“皇宮之中並不像世人傳言的那麼美好,你一定要和朕回去做什麼?你一個孩子,什麼也不會,朕也沒有用你之處。”

男孩兒道:“奴婢會唱歌跳舞,我……我、我也能幹雜活,喂馬也行,抬轎子也行,我什麼都能學,什麼都能做。皇上,就帶我回去吧!”

“抬轎喂馬?你看你的手白嫩得一點雜色也沒有,朕料定你沒幹過這些粗活,不如留在晉王府唱唱歌、跳跳舞,能安享優渥的生活,何必自討苦吃?”

男孩兒緊咬嘴唇,突然號啕大哭起來,他用力拉開衣衫,露出白得耀眼的一大片肌膚。許多侍衛都轉過頭去不敢再看,青瞳卻一眼看見他腰上用生牛皮圍着一個硬硬的箍。

男孩兒哭道:“皇上,您看,我從小就戴着這個,所以我的腰才一直這麼細。我每天要穿小孩子才能穿得上的鞋子,再用人蔘水燙,燙得一點兒硬皮也不留,所以我的腳只有八九歲孩子的那麼大。皇上啊,您還不明白他們養我是幹什麼用的嗎?”

“晉王殿下讓我給您跳舞,我是拼了最大的力氣在跳啊,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唯一能像人一樣活着的機會了。您看到您右邊那個李大人看我的眼神了嗎?皇上,我也想像個人一樣活着啊!皇上,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知道您沒有看上我,我還可以做粗活,皇宮裏也得有人掃地擦桌子吧,也得有人洗衣服做飯吧,我幹什麼都行,我真的做什麼都行。皇上,您就留下我吧!”

青瞳露出惻然的神情,他並不想要這種生活,這倒是沒有想到。這孩子對前途看得很明白,自己這一放手,他大概只能淪為玩物了。她心中迅速盤算一下,他反正已經逃出來了,如果假裝不知,隨便他走行不行?隨即搖搖頭,如果他長得沒有這樣漂亮就好了,這般引人注目的長相,根本掩蓋不住,惦記他的人絕對不會少了。這樣放他走,等着他的還不知道會是什麼命運,也只有留在皇宮,才能讓惦記他的人死心。不過自己已經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開口說了不要,現在走了又偷偷去要,晉王會怎麼看她?況且他從小到大,學的都是取悅人的玩意兒,這樣一走,讓他如何生活?結局只有更加悲慘!

她猶豫許久,才嘆了一口氣,道:“朕既然已經開口將你留給晉王,又豈有反悔之理?朕是一國之君,不能出爾反爾,一會兒去姚有德那裏領些賞賜,就回去吧。”

那男孩兒臉若死灰,剎那間生氣全無,同樣的命運對於認命的人,也許難過歸難過,卻還能自我安慰地過下去,畢竟還有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對於不甘心於此的人,青瞳理解他現在的痛苦,但是卻無暇關心這樣一個人。她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衣襟撕開,肌膚的白色竟然不遜於衣衫,暗中嘆息:“太美了,自古因為容色招致禍患的又豈止他一人?”

二十一、如意

鏗鏘聲中,內侍又抬起鑾駕默默地走了。又過了一個時辰,前面土坡上突然露出一個黑髮披散的腦袋,隨行的隨州知州嚇了一跳。皇帝鑾駕要經過的所有路段都已經清理封鎖,這人是哪裏來的?侍衛們立即散開,將兵刃擎在手中。待看清了那張滿是泥灰的臉,又齊齊鬆了一口氣,原來還是那個孩子,他竟然又一次追上來攔在路邊。鑾駕雖然走得不算快,但官道是筆直的,好走又不繞路,要想趕在鑾駕前面可不容易,可以想像這個孩子在山路上,如何拼了命地猛跑攀爬。

男孩兒似乎用盡了力氣,汗水淋漓,趴在土堆上衝著鑾駕大叫起來:“皇上,您不答應,我就死在這裏,我寧死也不願意做個男人的玩物。皇上,到時候無論有多少人稱頌,也總有一縷幽魂記得,您不能算仁義之君!”

青瞳怒起來,喝道:“讓他死!”她不能逼,她最恨有人逼她。仁義?哼,青瞳以前的封號是大義公主,不知為什麼,她特別恨別人在她面前提這個“義”字,該怎麼做她自己清楚,不需要任何人教。

姚有德同情地看了男孩兒一眼,揮手讓內侍起駕,一隊隊侍衛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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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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