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綠袖/已經算是十分柔情似水了(4)
虞浩霆的車子一到國際飯店,便有侍從下來替梁曼琳開了車門,她盈盈下車站定,等着虞浩霆從車裏出來,卻見虞浩霆欠身道:“梁小姐早點休息。”她心中驚詫,面上卻絲毫不露,當下嬌嬌一笑,輕輕擺手道:“再會。”說罷,裊裊婷婷轉身上了台階。
車門一關,郭茂蘭便問:“四少,回官邸嗎?”只見虞浩霆冷着一張臉道:“去陸軍部。”
他一進陸軍部的辦公室,抬手一揮,門邊花架上的一個青瓷花尊便打在地上,摔得粉碎,眾人見狀皆是驚疑不定,只郭茂蘭和衛朔約略猜到他這無名火起自何處,卻又不好說破。虞浩霆掃了他們一眼,沉聲道:“出去。”郭茂蘭等人只得退了出去。
虞浩霆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深深吸了兩口,便用力按在煙灰缸里。他一眼看見衛朔還站在門口,面上已起了慍色,“你怎麼還在這兒!”
衛朔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打碎的花尊,躊躇道:“顧小姐……”
虞浩霆聽他突然提到顧婉凝,猶自惱道:“你想說什麼?”
衛朔喉頭微動了動,低聲道:“顧小姐還在讀書。”
虞浩霆聽他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才道:“是我想差了。”聲氣已緩和了許多。
衛朔仍是緊繃著面孔,一絲表情也沒有,乾巴巴地道:“四少關心則亂。”
虞浩霆聞言面色一霽:“你幾時這樣懂得人情世故了?”
衛朔並不答他的話,只問:“四少要回官邸嗎?”
“既然來了,就做些事再走。”
顧婉凝夜半醒轉,房間裏仍是空無一人,她頭痛欲裂,喉嚨發不出聲音,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着了涼,掙扎着想起身,卻沒有力氣,終於又沉沉睡去。黑暗中依稀看見母親,母親穿着那件綉着白梅花的旗袍,把她攬在膝上,輕輕哼着歌,她用手指划著母親襟前的花朵,一瓣一瓣,怎麼也數不完……
虞浩霆直到凌晨才從陸軍部回到棲霞,他一推門,便看見顧婉凝縮在沙發里,身上還穿着昨晚的舞衣,虞浩霆眉頭一鎖,將她攬了起來。顧婉凝昏沉中,覺得身上一暖,便靠緊了他:“媽媽。”
虞浩霆默然牽了牽唇角,見晨光熹微中她紅唇囁嚅,睡顏如玉,胸中一盪,便俯身吻了上去。顧婉凝氣息一滯,越發不舒服,便勉力睜開眼睛。虞浩霆見她醒了,輕輕一笑,摸索着就去褪她的舞衣,顧婉凝暈眩中驚覺,雖然渾身乏力但仍強撐着掙紮起來,虞浩霆柔聲道:“你又鬧什麼彆扭?”
顧婉凝答不出話,只是轉臉躲他,虞浩霆將她錮在懷裏,貼着她耳邊輕笑着說:“我昨晚哪兒都沒去,只在陸軍部,不信你問衛朔。”
顧婉凝茫然中聽他剖白,不明所以,一時怔住,虞浩霆見狀便又低頭去吻她,卻聽她呻吟出聲:“我頭痛……”
虞浩霆方才覺察她神色有異,一摸她的額頭,甚是燙手,連忙開了燈察看,見她面色蒼白兩頰通紅,身子亦微微輕顫。
“人病成這樣你們都不知道嗎?”幾個丫頭見虞浩霆發了脾氣,當下都不敢作聲,只低了頭聽他訓斥。好容易等那大夫替顧婉凝診斷了出來,說只是着涼發熱,並無大礙,按時吃藥,休息兩日便可,眾人才暗暗鬆了口氣。
這一天,虞浩霆只在房裏伴着顧婉凝,公事也都在外面的客廳處理,汪石卿找他也被帶到這邊來。
汪石卿原以為要去書房,不想郭茂蘭卻帶着他往虞浩霆的卧室去,郭茂蘭見他面有疑色,便道:“顧小姐病了,四少不放心。”
汪石卿點了點頭,問道:“怎麼在四少房裏養病?”
郭茂蘭遲疑了一下,才說:“顧小姐一直住在四少這裏。”說罷,便進去替他通報,汪石卿等在門口,面上一片冷然。
“四少,康瀚民的特使去了彼得格勒。”汪石卿一面說一面將一份文件遞給虞浩霆。
虞浩霆看罷略一沉吟,道:“俄國人若是開出這樣的條件,他恐怕也不敢接受。”
汪石卿點頭道:“晚清以降,沙俄屢屢侵我國土,海內非議甚重,如今換了政權,仍舊是狼子野心。這次圖謀唐努瓦圖,只是試探,實際上意在整個外蒙。康瀚民如果點了這個頭,‘賣國賊’的罪名怕他消受不起。”
虞浩霆冷笑一聲:“康氏的軍械物資大半都靠俄國人支持,他現在騎虎難下,對我們倒是個機會。我原本也打算先料理了北邊,再南下對付戴季晟的。”
“四少的意思是,趁他首鼠兩端,我們先行發難?”
虞浩霆搖搖頭:“告訴朗逸,讓他的人從興城撤出來。另外,請行政院那邊派個代表團去見康瀚民,找些有聲望的老先生。還有,走之前先在報紙上發些文章出來。”
汪石卿一笑:“四少是想兵不血刃,讓康瀚民自己求和?”
虞浩霆道:“兵不血刃是不可能了,還是略打一打才好談。”
“邵軍長那邊要不要交代一下?”
虞浩霆淡然道:“你放心,我的心意他自然知道。”說罷便起身道,“我這裏還有個病人,就不留你了。”
顧婉凝吃過葯,又睡了大半天,此時精神已好了許多,只是躺在床上百無聊賴,見虞浩霆又立在窗前寫字,便問:“你在寫什麼?”
虞浩霆聽見她問,便擱了筆,撿起桌上的宣紙微晾了晾,拿過來給她看。顧婉凝歪着頭瞧了一眼,卻是滿紙楷體小字,有“時但見滿室鮮衣,芸獨通體素淡”等語,想了一想,道:“這樣閒情逸緻的文章你也記得這麼清楚?”
“這個你也知道?”
顧婉凝似有些赧然,聲音也低了一低:“父親唯恐我學成西洋女子,常常在家裏逼我念書,可是詩詞文章我還知道一些,史哲就不成了,全要從頭學過。就是這個,我也只是知道,背不出的。”又看了看他的字,輕輕嘆了一聲,“沒想到,你的字倒是好。”
虞浩霆聽她稱讚自己,心中一樂,卻又聽她幽幽說道:“可見‘字如其人’這樣的話做不得准。”
虞浩霆聽了,閑閑道:“你會這麼說話,可見是好了。只是不知道,顧小姐是字如其人呢?還是和我一般呢?”
顧婉凝面上一紅:“小時候父親教我練字,我只是偷懶不肯,他也沒有法子……我寫不成的,回來之後我自己練過幾回,筆也拿不好。”自離了皬山之後,顧婉凝還是第一次和他這樣娓娓而談,虞浩霆聽着,臉上已有了笑意,“等你好了,我教你。”
顧婉凝見他心情頗佳,暗自忖度了一下,便試探着問他:“那位梁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嗎?”虞浩霆聽她突然提起梁曼琳,又見她神色緊張,心道原來她也是肯吃醋的,便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顧婉凝被他問得低了頭,咬一咬牙道:“她很美的。你讓我走吧。你也免得麻煩。”卻見虞浩霆並不答話,只將手裏的宣紙輕輕一團,丟在地上,起身就往外走。
顧婉凝看他神色不虞,心中忐忑,忍不住叫了一聲:“四少。”虞浩霆亦不回頭,只冷冷甩下一句:“你想都不要想。”
顧婉凝又休息了兩天才去上課,一進教室就被歐陽怡拉了出去,拽着她直走到樓梯盡頭,四下無人方才停下。
“你這些天去哪兒了?”歐陽怡寒着一張臉問她。
顧婉凝一聽,臉色已變了,反問道:“你到我家裏去了?你跟我外婆說什麼了?”
歐陽怡狠狠剜了她一眼:“還好我反應快,說是順路去給你送衣服的,你快點從實招來!這些日子你究竟在哪兒?你外婆還以為你一直住在宿舍呢!”
顧婉凝見到了這個地步,情知無可隱瞞,只好道:“這件事說起來麻煩,我待會兒下了課告訴你,你千萬不要跟安琪和寶笙說。”歐陽怡看她十分急切的樣子,便道:“你以後有事情再瞞着我,我可不幫你圓謊了。”
好容易挨到中午下課,兩人便溜到了圖書館後面的僻靜牆角,“你快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歐陽怡正容道。顧婉凝便將她攔車求見虞浩霆,又被他強留在棲霞官邸的事約略說了。
“那天在學校門口等你的人就是他嗎?”歐陽怡聽她說完,猶自驚疑不定地問。
顧婉凝搖搖頭:“是他手下的人。”
歐陽怡聽了,恨恨道:“想不到這個虞四少這樣卑劣!”轉而又問顧婉凝:“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顧婉凝黯然道:“過些日子,他總會放我走的。”
歐陽怡沉默了一陣,也想不出什麼主意,只好說:“你放心,我不會告訴旁人的。”
顧婉凝點點頭,兩個人便走去餐廳吃飯,不料剛走了幾步,歐陽怡突然又拉住了顧婉凝,湊在她耳邊道:“那你和他是不是……”
顧婉凝一愣:“什麼?”
“你們有沒有……”歐陽怡說著臉已紅了,顧婉凝明白她話中所指,亦紅了臉,只咬了唇不作聲。歐陽怡見她如此形容,面色更紅,囁嚅着小聲問她:“那你要是有了孩子怎麼辦?”顧婉凝在她耳邊幾不可聞地悄聲道:“我有吃藥的。”兩人對視了一眼,都覺得耳根發燙,心跳如奔。
她二人剛端了午餐,便看見陳安琪忙不迭地朝這邊招手,兩人只得過去,才一坐下,便聽陳安琪道:“你們聽說了沒有?原來梁曼琳在舊京的時候就和虞四少傳了不少桃色新聞呢!怪不得那天她一來,那虞四少就也來了,我父親說之前下帖子的時候,着實沒想到虞家四少會這樣給面子……”
歐陽怡聽她一口一個“虞四少”,怕顧婉凝難堪,便截斷了她的話:“管他們有什麼桃色新聞呢,又不關我們的事。”
陳安琪聽了,噘嘴道:“你就是假正經!你去瞧瞧報紙上登了多少新聞?”說著又撲哧一笑,“不過,這個虞四少倒真是英俊,我瞧着江寧的那些世家公子都被他比下去了,婉凝,你說是不是?”
顧婉凝聽她一直在說虞浩霆,便低了頭吃東西,冷不防被她這樣一問,嚇了一跳,忙道:“我當時出去了,沒有看見。”卻聽歐陽怡冷笑着說:“怕就怕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