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欽差查案
夏玉瑾帶來協助管事的官員有五個,為首的姓海,原是翰林院修撰,一肚子學問,因不會說話,不擅長拍馬屁,性格又剛正耿直,經常得罪人,所以先帝在位其間,混到六十多歲還混不上去。今上看中他膽大勤奮,升做吏部六品主事。跟着夏玉瑾這個史上最不靠譜的欽差出使,也不怕他會跟着亂七八糟的主子欺上瞞下,胡作非為。
海主事難得有露臉晉陞的機會,正要摩拳擦掌,報效皇恩,大幹一場。他聽見賑災欽差召喚時,立即叫齊手下們,小跑步來到正院,興奮地等待命令,恨不得立刻就衝去發糧放米,解救災民與水火,為自己前途鋪路。
葉昭坐在花廳內,擦着劍,面無表情,紋絲不動,好像一尊佛似的。
夏玉瑾還在把玩那隻漂亮的汝窯杯子,示意眾人坐下,頭也不抬問:“一路旅途勞累了吧?”
大家都很有幹勁道:“為君分憂,這點累算不得什麼。”
“笨蛋!泡茶以泉水為上,沒有泉水就用井水,院子裏沒有井就出去找,才出來幾天,一個個就變成獃子了嗎?”夏玉瑾將杯子遞給愁眉苦臉服侍的小廝,輕輕掃了眼正坐的眾人,看了許久,看得他們開始暗暗腹誹跟了這除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會的主子后,終於說出更石破天驚的話,“岫水的歌館茶肆,花街柳巷還開門嗎?”
賑災還想着找姑娘玩。海主事都快老淚縱橫了:“郡王,這裏的姑娘比咱們上京差多了,回去再嫖……不,再欣賞吧。”
夏玉瑾面若冰霜,敲擊着桌子不言語,似乎很不高興。跟着海主事的年輕筆帖式,沒有上司的迂腐,比較機靈,會拍馬鑽營,立即拱手道:“自古江北出美人,聽說這裏的下人說,鶯啼衚衕里的館子有不錯的姑娘,價錢也便宜,若是郡王有性致……”然後他見海主事正凶神惡煞地瞪自己,心裏一個激靈,訕訕笑道,“不少新來姑娘都是附近的災民,沒飯吃,被父母賣進去,很可憐的。”
“開門就好,”夏玉瑾大喜,拍板吩咐道,“你們這幾天好好去逛逛,要去最具盛名,最高等的青樓!”
他不但自己要找姑娘玩,還要帶着所有手下一起找姑娘玩。海主事連哭都沒眼淚了,趕緊跪下磕頭,拚死規勸:“郡王!這等昏庸之舉萬萬不可!望你念及皇恩和江北百姓啊!”
“你在想什麼呢?”夏玉瑾給他磕得莫名其妙,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趕緊解釋,“被賣去青樓的都是受災最嚴重最貧窮地方的女子,現在還逛得起上等青樓的也是岫水有錢家裏的蠢貨敗家子,”說到這裏,他奸詐地笑了兩聲,很有經驗道,“男人一起逛窯子的時候,感情最容易溝通,而且誰都想不到欽差會去窯子鬼混,有心人千防萬防也防不到那裏去,你們裝客人去和姑娘們談談心,和有錢紈絝套套近乎,調查一下岫水縣的災情真相、糧食儲備和章縣令往日的所作所為,越詳細越好。”
海主事和眾筆貼面對他的奇思妙想,宛若雷擊,個個張口結舌。
夏玉瑾安慰他們:“放心去吧,責任統統推我身上,天大事我替你們扛着。”
海主事過了好久,醒悟過來,結結巴巴問:“你……你不去?”
夏玉瑾站起,負手憂鬱道:“我現在的角色是善良可愛有錢正直的商人兒子,不方便去青樓鬼混,由於主子無知,你們這群扮演管家的,要奴大欺主,上下其手一點才像話!去青樓鬼混正合適。何況……何況將軍說為了人身安全,要寸步不離地跟着我。”葉昭那不要臉的混球,進青樓叫姑娘是臉不紅心不跳的,到時無論是他媳婦勾搭花姑娘,還是花姑娘勾搭他媳婦,這種人倫慘事,他統統不想看!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有人扛罪名的前提下,眾官員終於歡快地同意去花街柳巷打聽情報,就連百般不願的海主事,也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臨出門前,夏玉瑾好心叮囑:“出手要大方些!錢不夠找我要!海主事,機會難得,你要老當益壯啊!多叫幾個!”
海主事一個踉蹌,差點磕死在門檻上。
夏玉瑾優哉游哉地繼續喝新泡的香茶,欣賞窗外假山,打了幾個哈欠。
約摸過了三個時辰,骨骰和蟋蟀興緻勃勃地從外面跑回來了,兩人圍在主子身邊,較着勁兒賽忠心。骨骰:“院子裏果然被主人叮囑過了,那些下人都不敢說主子壞話。無論怎麼打聽,都說章少爺是個憐貧惜老的好人,不過我看他們的神色都不以為然。不過他表面功夫做得確實不錯,壞事大概做得隱蔽,在外頭的名聲也不太差。”
蟋蟀得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倒是打聽到個苦主,傳聞他孩子被章少爺逼奸不成,懸樑自盡了。後來給了大筆銀子,封口就沒再說什麼了,可惜了好好一個讀書人。”
夏玉瑾漫不經心地聽着,嘲諷道:“我看人的眼光果然不會錯的。”
骨骰趕緊湊過去道:“那是,滿上京誰不知大爺你一雙眼睛最毒辣,看古玩看字畫看人統統萬無一失,那個臟少爺還想在你面前演戲,簡直不自量力。”
蟋蟀拍馬屁功夫不如他,在旁邊乾瞪眼。
葉昭在長長的沉默中開口了:“讀書人?”
夏玉瑾也回味來:“讀書的不是男人嗎?”
蟋蟀見狀,搶着表現:“是啊!是個俊秀的少年。章少爺只好男色的事情,不是秘密,岫水縣人人皆知。”
夏玉瑾獃獃地問:“他一路上對我百般討好,是……”
蟋蟀道:“肯定不安好心!哎唷——為何踹我?”骨骰踹完他后,不停安慰:“咱們爺長得英俊神武,半點都不像兔兒爺,他的眼睛肯定是斜了……”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夏玉瑾的敏感心靈受到強烈打擊,他咬牙切齒道:“姓章的,給老子洗乾淨脖子等着!老子要……”
話未說完,重重一聲巨響。木桌連同上面的汝窯茶杯統統被拳頭砸得粉碎。
葉昭的手背青筋暴起,臉色堪比鍋底,殺氣四溢,危機四伏,看得人頭皮發麻,心驚膽戰。她一字一句地低吼:“格老子!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兔崽子!也敢動老子男人?!他最好從現在開始懺悔不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骨骰、蟋蟀齊齊打了個寒戰。縱使立場不同,也不自覺為章少爺掬一把同情之淚。
夏玉瑾則鬱悶地思考:為何他媳婦對女人勾搭他不生氣,卻對男人勾搭他生氣呢?
人生在世,難得糊塗。
有些問題,還是別問為好。
藏春閣的新官人嬌杏原是林家莊的女兒,家有良田十餘畝,父母雙全,兄弟五個,精壯有力,個個都是種田的一把好手。她五歲學女紅,八歲學裁剪,十歲會持家,繡得鳥兒會唱歌,繡得花兒能引蝶,十里八鄉人人誇。十五歲時,母親千挑萬挑,定下李庄小二郎,長相俊秀,勤勞能幹,家境富裕,婆婆和善,兄弟親厚,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姻緣。三個月前,他偷偷捎來蝴蝶銀簪,她羞澀扭着身子不敢接,他紅着臉兒對她說:“大妹子,將來我定不負你。”世間千萬句蜜糖話都不及這一句話甜。
飛針走線綉嫁妝,精雕細琢打傢具。只待秋天,嗩吶喇叭從李庄敲到林庄,歡歡喜喜上花轎。
洪水滔天,惡吏似虎。一夕之間,良田淹盡,房屋倒塌,家園盡毀。
疼愛她的父母被大水吞沒,寵愛她的兄弟們被巨浪捲走,等待她的良人連屍首都找不到。
再沒有人送她出門,沒有人接她上花轎。善良的婆婆一手抱着大孫子,一手抱着她,哭得死去活來,永遠梳着油光水滑的髮髻,穿着整齊乾淨的她,已流落街頭乞討為生。兩歲的孩子餓得皮包骨,他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這哀鴻遍野的世界,尚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她背着婆婆,自願賣入青樓,換得殘羹剩飯,換得一線生機,換得殘羹剩飯給孩子吃。原本想懸樑自盡,可是有天倒酒時,不經意在簾外偷聽到李衙役抱着翠紅姐借酒消愁發的牢騷后,她改變了主意。
活下去,活下去。縱使從高高的美夢墮入深深的魔窟,縱使每日每夜都是做不完的噩夢。無論生活再痛苦,她也要活着,活着看那玩忽職守,貪婪殘暴的狗官被天打雷劈,死無全屍!
待白髮蒼蒼的海主事用慈愛的眼光問她往事時,她直覺對方來歷不同,連動手動腳都不太會,不像常逛青樓的客人,說不定告狀有望,便狠下心腸,賭上性命,哭得肝腸寸斷:“李衙役說章縣令奉旨修堤壩的時候,貪贓枉法,收了上萬兩銀子的好處,水災前,堤壩早就出現裂縫,他卻置之不理,只顧尋歡作樂。待決堤后,還和黑心商家聯手,外頭做表面功夫粉飾太平,內里卻哄抬米價,逼得許多沒受災的人家也家破人亡。”
“混賬!太混賬!”海主事氣得鬍子亂顫,忙問,“李衙役何在?”
“酒後失言后沒幾天,他就掉河裏淹死了,作陪的姐妹也遇了強盜,意外死於非命,”嬌杏抬頭,頰邊兩道長長脂粉污痕,她的眼睛是憤怒的火光,嘴角卻是諷刺的笑容,“你信嗎?”
誰信誰是傻子。海主事不傻。
嬌杏雙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妾身死不足惜,只求將章縣令的惡行上達天聽,客官是京城商人,俠義無雙,望為岫水百姓申冤。”
海主事禁不住讚歎:“仗義多從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這等天怒人怨的大事,我會儘力幫忙的。”
嬌杏感激地再磕了三個頭,她抬起婆娑淚眼,抽泣着問:“大爺,你說世上可有青天?”
海主事猶豫片刻,肯定道:“青天難說,閻王尚在。”
青天大老爺為養精畜銳,收拾惡賊,早已睡得香甜。活閻王站在屋外的梧桐樹上,饒有興緻地看那穿着夜行衣的小賊,跳過牆頭,偷偷摸摸混進她房間,懷抱打着官府印記的銀錠,四處東塞塞西藏藏,樣子實在有趣。
小賊忙碌半天,終於將“贓物”放好,正欲打道回府。
回頭一看,屋主已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手裏拿着大刀,帶着兩個粗眉大眼的雙胞胎女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過來,”葉昭勾勾手指,“誰派你來插贓的?叫什麼名字?嘖嘖……輕功不怎麼樣啊。”
小賊嚇了一大跳,迅速冷靜下來,知道事敗,他猙獰地從懷裏摸出對鴛鴦刀,帶着滿室風聲,橫劈過去。葉昭慢悠悠轉身,慢悠悠避過,一腳踹去他屁股上,然後腳尖用力,左右打着旋兒,狠狠揉了幾下。
“啊——我的屁股——”小賊殺豬般地慘叫,像只翻不過身的烏龜,四爪划水,努力翻騰,奈何葉昭踩得有趣,無論他怎麼掙扎,都離不開那千鈞重的腳尖,腰間還有塊章少爺賞的銀子硌着,硬邦邦地壓迫骨頭,痛得他眼淚直掉,簡直比上次在縣衙門挨板子還悲慘。
秋水半蹲下去,溫柔地看着他頭上痛出來的汗珠,柔聲道:“別急着求饒,等將軍踩斷幾根骨頭再開口,也勉強算得上有好漢的風骨。”
秋華憂傷道:“很痛嗎?上次有個刺探軍營的探子被抓到,拒不招是誰派來的,結果被將軍踩得骨頭根根粉碎,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在牢裏拖了幾天就去了。不過好漢就得這樣,你千萬別招!就算骨頭全斷也別招!將軍好久沒拷問了,要讓她踩個盡興啊!”
小賊毫不猶豫,連珠箭似地開口:“我叫陳阿狗,原是大牢裏的小偷,章南華少爺派來的!只要將官府庫銀放在您的房間裏,就把我的罪行一筆勾銷,否則就把我母親和妹妹賣窯子裏去!哎唷——痛死我了,大爺你高抬貴腳,饒了有眼不識泰山的鼠輩吧。”
葉昭緩緩將腳收回。
秋華嗤笑道:“你不怕母親和妹妹被賣了?”
陳阿狗理直氣壯道:“我死了她們一樣活不成!被賣了還有口飯吃!”
秋水搖頭:“姓章的色膽不小,連將軍的男人都敢碰。”
陳阿狗這時才從“將軍”這個稱謂里回過味來,他雖不懂官場上的品階,也不敢問將軍的男人為啥是個美貌公子,最重要的是將軍這個詞聽着怎麼都比縣令厲害。抬頭又見葉昭臉色難看得像閻王,便嚇得魂飛魄散,跪下不停磕頭求饒,直說自己是豬油蒙了心。
盜竊官銀是死罪。章南華居心可測。
葉昭怒極,只恨不得將兔崽子拖去剝皮。她沉默良久,數數那點還不夠她賞眉娘買一個月衣服首飾的銀子,冷笑着吩咐:“把官銀留下,你回去告訴章南華,事情辦得妥妥噹噹,然後把他的下一步動作統統告訴我。”
“然後?”陳阿狗小心翼翼地問,死活不走。
葉昭收起腰刀:“幹得好,我就饒你一命。”
陳阿狗鬆了口氣,捂着快開花的屁股,拐着腿,蹣跚復命而去。
夏玉瑾判斷準確,青樓確實是打聽情報的好地方。
除海主事這個不太敢入花叢的老頭外,其他官員都年少氣盛,百無禁忌,大把銀子撒下去,很快就和色鬼們打成一片,然後挑幾個眼皮子淺的地痞混混或頭腦簡單的紈絝子弟,迷湯一送,高帽一戴,什麼話都套出來了。
大戶人家連同無良商戶囤積居奇,不顧百姓死活,哄抬糧價。
章南華酷愛男風,表面儒雅,私下殘忍,被他看上的人若是不依,就會莫名其妙地被找麻煩,甚至家破人亡。
章縣令苛捐雜稅,濫用職權,貪贓枉法,處處摟錢,甚至收人銀子,將秋後處決的有錢殺人犯換成街頭乞丐送去處死。
這群該天殺的混蛋,只有你想不出,沒有他們做不出的摟錢手段。
上京是天子腳下,達官貴人們再胡作非為也要顧及體面,在外多少裝出個仁厚模樣,不敢做得太過分。哪比得岫水山高皇帝遠,小小縣令至高無上,敢與玉皇大帝比霸道。夏玉瑾聽着這些聞所未聞的荒唐事,氣得砸了三個茶杯。
“他奶奶的!老子做紈絝頭頭的時候,都沒欺行霸市,強搶良家男……女子啊!”夏玉瑾想起自己是章南華下一個強搶目標,嫩臉漲得通紅,憤恨不已,他狠狠踹了腳桌子以泄心頭之怒,然後抱着腳跳了兩步,站穩身形,咬牙切齒道,“我要那混球不得好死!”
“別激動,”葉昭扶着他,按回椅子上,淡淡道,“你說他不得好死,肯定是不得好死的。”
海主事雖同樣憤怒,卻保持了一絲理智,勸阻道:“郡王,就算章縣令父子貪贓枉法,也要按國法處置。何況……他們手腳做得太乾淨,現在還沒找出確鑿證據,總不能用謠言給人入罪吧?”
夏玉瑾驚訝了:“憑什麼不能用謠言入罪?”
海主事訕訕道:“這……這不合規矩啊。”
“什麼狗屁規矩?我的話就是規矩!”夏玉瑾靠着椅背,蹺起二郎腿,活脫脫的混世魔王,他陰險毒辣地擺擺手,用所有人都可以聽到的聲音嘀咕道,“誰愛做青天大老爺誰去做,老子是不學無術的紈絝,走後門上任的昏官,草菅個把人命有什麼稀奇的?”
葉昭毫不猶豫地附和:“夫君說得是,做清官哪有做昏官痛快。”
“說得好!”夏玉瑾滿意誇獎媳婦,“你最近表現得很不錯啊。”
葉昭虛心:“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紈絝做紈絝,這句話我記得的。”
面對這兩個活寶。海主事整個人都蔫了。
門外小丫鬟匆匆跑來,用不知是激動還是顫抖的嗓子道:“外……外面有縣衙門的幾十個捕快,帶着鐵鏈和枷鎖,說是要將盜竊官銀的惡賊花昭逮捕歸案!”
夏玉瑾挑眉,揉揉耳朵,不敢置信地問:“抓花昭?”
“差點忘了。”葉昭趕緊附耳,將昨夜的小事原原本本說了一番。
夏玉瑾都傻眼了:“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海主事目瞪口呆。
聽聞將軍被捕,整個院子都沸騰了。
跟着南平郡王出門的眾人紛紛放下手頭工作,跑來看熱鬧,就連在後院賞花散步的眉娘都唯恐錯過好戲,回去不好和其他妾室炫耀,趕緊不顧儀態,扶着丫鬟,踩着小碎步,一路狂奔過來,躲在屏風后觀看。
“惡賊何在?”許捕頭見那麼多人聚集花廳,其中不少五大三粗的精壯漢子,讓他心裏有些緊張,擔心集體嘩變,趕緊拍拍腰間鐵鏈,抖足威風,很有氣勢地對四周吼道,“看什麼看?阻礙官差辦案,統統想犯謀反罪,不要命了嗎?”
壯漢們似乎沒一個想反抗,還集體用敬佩目光,宛若迎接英雄般,將他迎進門來。
這是什麼情形?難道花昭真是個人人喊打的壞蛋?許捕頭給看得莫名其妙,他示意讓捕快們入屋搜查,很快就找出大包庫銀和珠寶,統統擺在花廳,然後清清嗓子,沖葉昭大聲說:“惡賊花昭,盜竊官府庫銀,罪證俱全,跟我回衙門說話去!”
葉昭一直笑,似乎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開心的事。
夏玉瑾皺着眉頭,緊緊抓着她手臂不放,似乎有些猶豫。
“快跟我走!”許捕頭再次抖抖威風,抖抖鐵鏈。
海主事終於回過神來,大聲道:“萬萬不可啊!怎……怎能抓……”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有何不可?”章南華依舊穿着儒雅的書生袍子,手持絹扇,在門檻處停步,然後深深嘆了口氣,臉上掛滿十二分的擔憂,方走進花廳,他輕輕地將手放在夏玉瑾肩頭上,隔着柔順的織花錦緞,揉了揉,“玉公子,請相信我,只要花公子真沒做過壞事,我父親定會還他一個清白的。”
“說得也是,”夏玉瑾給摸得勃然大怒,雙手握拳,指關節捏得青白,他忍了又忍,按捺脾氣,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聲音越發清澈溫柔,“父親曾教導,做人要敢作敢當,既然你們懷疑,就讓阿昭跟你們走一趟吧。反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做壞事就要遭報應,所以任何結果我都能接受。”
章南華贊道:“玉公子明辨是非,大丈夫。”
夏玉瑾笑道:“是父親和伯父教導有方。”
葉昭低頭確認:“我去了?”
夏玉瑾不耐煩,擺擺手:“好走不送!”
葉昭問:“你不去?”
夏玉瑾:“絕對不去!”
葉昭不再猶豫,孤身一人,大步朝縣衙門奔去。
“慢點!”許捕頭為這種勇猛無畏的氣勢所攝,心生畏懼,一時拿不準要不要給他上鐐銬,遲疑片刻,人都走遠了,趕緊在後頭小跑跟上。
眉娘不明真相,心軟求情:“大爺,讓他們就這樣把昭少爺帶走,你也不跟去看眼……實在太殘忍了吧?!”
海主事講究規矩,儘力勸阻:“別胡鬧過頭了!”
圍觀群眾也搖頭晃腦,大發感嘆:
“一路走來,兩人相處得也不錯,說反臉就反臉,主子真無情。”
“看着挺不錯的青年,為何想不開,要做這種糊塗事呢?”
“好歹相交一場,咱們備點紙錢送送他?”
“是啊,我也喝了他請的不少好酒,希望審訊時手下留情吧。”
“……”
章南華見玉公子對花昭置之不理,料想是兩人感情轉薄,自己大有可趁之機,不由心頭暗喜,匆匆告辭離去,要親自盯着父親審案,絕不給對方留下翻身的機會。
秋華秋水目送他遠去,心裏百感交集。將軍天性殘暴,嗜血好殺,在漠北時,胡軍師性情溫和,若非得已,不喜過度殺戮,並時時在耳邊提點,教導她做事要留三分慈悲,事事隱忍克制,收效顯著。回上京后,南平郡王本性善良,雖然舉止有些荒唐,卻不喜見血,就算教訓人也會留些轉圜餘地,從不趕盡殺絕。將軍心疼夫君,不願惹他難受,成親以來,一直收斂脾氣,從不當面殺人。
當夏玉瑾讓葉昭單獨離去的那一刻,拴着恐怖猛獸的鐵鏈,鬆了……
章縣令的正妻膝下只有兩個長得不好看的賠錢女兒,寵溺的庶子卻好男風,不近女色,讓他很難不對斷子絕孫的詛咒產生擔憂,所以對這件荒唐案子興趣缺缺,本想不碰。奈何章南華熟知父親貪婪本性,唯恐他判案不夠給力,便在後頭添油加醋,狠狠誇了通玉公子的雄厚財力,終於勾得他胃口大開,蠢蠢欲動,恨不得立刻將剩下的十八車糧食榨得一乾二淨,便應了下來。
待他培養好升堂斷案的情緒,整好官服,抖足威風,步入公堂大殿後,居然發現人犯正筆直地站在“正大光明”牌匾下,抬頭眺望,手裏提着條華貴的漆黑鐵鞭,許捕頭在旁邊親自作陪,而他素來倚重的蒲師爺背對着自己,似乎腿腳有些發麻,站立不穩,大家都沒留意縣老爺的到來。
蒲師爺:“自古江東多才子,這牌匾是胡家老爺子寫的,寫得是極好的。胡家是岫水的名門世家,代代為官,現在出了個胡三爺,才高九斗,前途似錦,位居極品,在京做大丞相,所以岫水的大戶人家,都以胡家馬首是瞻。”
葉昭不學無術:“字寫得有些歪。”
蒲師爺討好:“‘明’字那撇是有點歪。”
哪有官差和犯人一起在堂下談笑風生,把縣令大老爺晾在旁邊的道理?
“你們在幹什麼?!”章縣令作威作福慣了,當場被眼前詭異景象氣歪了鼻子,還沒來得及深思就狠狠拍了下驚堂木,吼道:“堂下犯人,還不速速跪下?”
葉昭從難懂的字畫鑒賞中慢慢回過神來,向蒲師爺求教:“斷案的時候,犯人是要跪着的吧?”
“高見。”蒲師爺看着將軍手上不知葬送多少亡魂的御賜玄鐵鞭,玩命賠笑,只恨不得將嘴角咧去耳根,就連公堂昏暗的光線都不能阻擋他八顆大黃牙綻放出的光輝,他斬釘截鐵道,“犯人就是要跪着的!”
葉昭淡淡吩咐:“那就跪着吧。”
“是!”許捕頭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用吼聲震得在場每個人都耳朵發麻。他以降龍伏虎的氣勢,帶着弟兄,捲袖子奔上,一左一右,攙住章縣令的兩隻胳膊,使勁往下拖。
章縣令手裏還拿着驚堂木,有些獃滯,不知發生何事,直到被扯下來后,才憤怒咆哮:“你們這群蠢貨,反了嗎?”
許捕頭正氣凌然,任憑其掙扎怒罵,身子都如雄山峻岭,巍峨不動,雙手似鐵箍,幾乎勒進對方骨頭裏,痛得章縣令眼淚都快下來了。其餘捕快則衝進內院,用寧濫勿缺的精神,兢兢業業,將章南華連同章縣令的妻子、女兒、妾室、通房統統一股腦兒綁來,跪在堂下。
“該天殺的狗奴才!作死嗎?!”章夫人養尊處優慣了,本在後院與閨中好友胡夫人賞花喝茶,商討如何調教妾室,卻莫名其妙被當著好友的面被抓走,重重推落公堂的青石板地面,膝蓋磕青了大塊,羞憤交加,痛罵不已。兩個女兒在旁邊號哭不已,本來就不甚標緻的臉蛋,如今披頭散髮,金簪珠釵散落一地,看起來更加難看。其餘美貌的妾室們,也不知發生什麼事,雙腿發抖,跪在那裏面面相窺。
蒲師爺先將章縣令手中的驚堂木奪下,鄙視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將細細的腰彎成燒熟的大蝦弧度,像西番哈巴狗般將驚堂木呈上,百般獻媚:“葉將軍,請,請上座。”
葉昭接過驚堂木,慢悠悠走上公堂正座,緩緩坐下,軍姿端正,脊背筆直,神情肅穆,她冷冷掃過下面一干人等,就好像在看死人。
葉將軍?朝廷上姓葉的將軍不多,最著名的只有一個。十六歲征戰沙場,殺人如麻活閻王,千古一絕女英雄,天下兵馬大將軍。
好像,擔任賑災欽差的南平郡王,就是娶了這位大將軍為正妃?
天塌了!章縣令不號了,面如死灰。
章南華也察覺事情不妙,可是想起玉公子的模樣,怎麼也不像高高在上的郡王爺,而花昭看起來也沒半分女人模樣,於是拚死一搏,硬嘴道:“他說是葉大將軍,誰知道是真是假?!”
“放肆!”蒲師爺聽他質疑葉昭身份,立即露出憤恨表情,彷彿被侮辱了親爹,他回身拱手道,“將軍,犯人不恭,理應掌嘴。”
葉昭只懂軍法,不懂律法,皺眉問:“掌嘴?”
蒲師爺見她神色嚴厲,立即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笑道:“是小人魯鈍了,這等大奸大惡之徒,應該先打二十殺威棍再回話!”
許捕頭與眾衙役使盡吃奶氣力,將“威武”喊得驚天動地。
活閻王凶名在外,無人不知。
女眷們嚇壞了,號啕不已,還昏厥了幾個。
葉昭初次斷案,搞不清章縣令的罪行要不要株連家人,也沒興趣對付潑婦和弱女子,聽她們哭得凄厲,很不耐煩,也唯恐待會見了血更麻煩。便讓人先拖下去,丟給海主事秉公處理,只留下章縣令和章南華,慢慢教訓。
沒有女人的尖叫,章縣令也從驚慌中冷靜下來,料想蒲師爺是無利不起早的傢伙,不會無緣無故討好別人,堂上的葉大將軍長得雖沒女人味,舉手投足卻有軍人的攝人氣勢,身份怕是不假。他對兒子引狼入室的愚蠢行為,暗暗叫苦,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咬牙硬頂,做出溫順老實的模樣,磕頭道:“葉將軍大駕光臨,未能遠迎招待,恕罪。”
葉昭嚴肅地拍拍驚堂木:“你有何罪?”
“這……”章縣令琢磨半晌,覺得自己做事應該沒留下多少證據,敗家子雖對郡王爺有點不軌之心,並未挑明,插贓嫁禍尚未得手,有轉圜餘地,情況可能還沒那麼糟糕,便賠笑道,“岫水水災,為了勸大戶人家出糧賑災,下官忙得腳不沾地,回府聽聞庫銀被盜,心焦如焚,有人出首相告,線索直指微服出巡的欽差府中,心焦之下,輕舉妄動。如今想來,應是小人陳阿狗盜竊庫銀,然後誣告,插贓嫁禍,望將軍看在下官一片愛民之心份上,恕下官失察之罪。”
葉昭想了想,吩咐:“傳人證。”
海主事早已安排好人證。陳阿狗和嬌杏被帶上堂來,嬌杏看見地上跪着的章家父子,就恨不得撲上去抽筋剝皮,噬血吃肉,她聲淚俱下,不管不顧就如竹筐倒豆子般,將堤壩之事說得清清楚楚。就連陳阿狗這種慣偷,都聽得想踹兩腳地上的昏官老爺。
“污衊啊,”章縣令苦着臉,委屈道,“下官在岫水為官多年,清正廉明,擋了不少人的財路,嬌杏姑娘的遭遇確實可憐,說話有理有據,不是信口齒黃,可那李衙役卻不是好人!他橫行霸市,魚肉鄉里,下官欲將其罷免,他為泄憤,四處到處散佈謠言,詆毀下官名聲,所幸老天有眼,讓他前陣子喝醉落入水溝淹死,死後還留下惡語,誘騙嬌杏姑娘,望葉大將軍詳查啊!”
“你胡說!胡說!”嬌杏被他無恥的話語氣得渾身發抖,尖叫道,“桃紅姐姐也是給你害死的!”
章縣令“莫名其妙”地問:“誰是桃紅?我……我不認識什麼叫桃紅的姑娘啊。”
嬌杏怒道:“你這青樓常客,怎會不認識桃紅?她還陪過你酒!全院子人都見過。”
“原來那姑娘叫桃紅啊,”章縣令“恍然大悟”,羞愧道,“下官是有點好色的壞毛病,總管不住去那些地方的腿,媳婦為此經常倒葡萄架,下官知錯,下官認罪,望將軍降罪,以後萬萬不敢了。”
嬌杏眼淚都出來了,直接在公堂上開罵:“無恥畜生!你不得好死!”
美人只要不是罵自己,都是好聽的。
葉昭單手玩着驚堂木,覺得比平日用的驚虎膽輕些,頗不習慣。
蒲師爺悄悄走到她身邊,觀顏察色,壓低嗓子,謹慎問:“將軍大人,此女咆哮公堂,是否要掌嘴?”
“掌什麼?”葉昭從神遊中醒來,看嬌杏年紀幼小,哭得梨花帶雨,心生憐惜,大度道,“小女孩子跪那麼久,怕是腿也酸了,找張凳子給她坐旁邊說話。”然後看向堂下跪着的章縣令父子,章南華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章有德滿臉老實巴交,就好像受了委屈的老黃牛,眼角泛出淚光漣漪,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待嬌杏被扶去旁邊坐下后,她又問蒲師爺:“章狗官真沒貪贓枉法的事迹?”
蒲師爺雖畏懼將軍,可是和章縣令同污合流不少事,拔出蘿蔔帶着泥,若是招供,怕章縣令也將自己供出,到時候更討不了好,只好硬着頭皮,低頭哈腰道:“在下在章縣令手下做事,對他私下的所作所為並不敢打聽得那麼清楚。”他見葉昭眉毛一挑,趕緊補充,“歷屆知縣都會收些火耗銀子什麼的,章知縣也沒有例外……這……這也是罪行。”
避重就輕,法不責眾,情節不太嚴重的貪污受賄頂多被降職罷官,夠不上大罪。
章縣令為蒲師爺的上道鬆了口氣。
葉昭問:“你的別院和汝窯杯子是怎麼回事?”
章縣令道:“前幾年,有個大鹽商全家遷居別地,臨行前將院子租借給我,每年都收五六十兩銀子的租金呢。而且知縣四年一換,我遲早要走,怎會花大價錢去買院子呢?至於那個杯子……杯子……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華兒幾年前在街邊攤子隨手買的,才花了五十文。”
章南華會意,跟着道:“將軍是品味高雅的京城人,和在下這種鄉下泥腿子不能同日而語。在下是看見漂亮樸素,價錢便宜才買的,哪懂什麼汝窯宋窯?若是真貨,純屬撿了大漏。意外之喜。”
葉昭坦白:“我沒品,也不懂汝窯宋窯。”
公堂審訊實在沉悶,她不耐煩和這兩個傢伙說話,示意讓陳阿狗捲袖子撲咬,自己繼續神遊太虛去了。
陳阿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抱牢將軍的大腿,伶牙俐齒道:“是章南華,章公子半夜將我從大牢裏提出,給了三百兩庫銀,讓我藏去將軍的屋子裏,事成后不但免了我罪行,還給十兩銀子做酬勞,事不成就賣我老娘和妹妹去窯子。小人害怕,就應了,半夜偷偷潛入將軍的房間,所幸將軍慧眼如電,寬宏大量,及時制止,沒讓小人犯下滔天大錯,以後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趴在地上,狠狠磕了幾個頭。
章南華不屑地掃了他眼,辯駁道:“在下不知郡王與將軍身份,與他們一見如故,力邀來岫水做客,抵達后也極盡地主之誼,傾盡所能招待,與將軍有何仇恨?要做栽贓陷害這等下作之事?陳阿狗卻是慣偷,在大牢出入不下四五次,品行低劣,撒謊成性,道德敗壞,被父親打過板子,帶過枷鎖,心裏深惡痛絕。現在水患連天,他又好吃懶做,日子難捱,便膽大包天去盜竊官銀,又怕被人發現,便找個外地人住的屋子藏進去,若事情沒被察覺,就等避過風頭再取出融掉使用,若東窗事發,就插贓嫁禍,掩人耳目。”
陳阿狗揚起脖子,氣急敗壞頂撞道:“誰不知道你是兔兒爺?肯定看上人家郡王爺如花似玉,想搬掉將軍這塊絆腳石!”
夏玉瑾最恨人家說他如花似玉。葉昭重重地咳了聲,制止他不要命的發言。
章南華嗤笑道:“在下雖好男風,卻不代表身邊朋友都是相好,更不會亂打不是同道中人的主意。在下仰慕郡王品行高潔,一路行來都是規規矩矩,以禮相待,何曾有半點越軌之處?你就算想污衊也應該打聽清楚再說。”
陳阿狗:“你規矩?誰不知道賽家班的小青兒是為什麼投河死的?!”
章南華鄙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兩父子牙尖嘴利,仗着做事甚少留下馬腳,辯得嬌杏與陳阿狗有口難言,面如死灰。
葉昭無聊地將驚堂木轉到第九百九十九個圈時,有對雙胞胎姐妹花和門房通報后,闖了進來,大紅衣衫英姿颯爽,臉上笑顏如花。秋華跑到將軍身邊,大大咧咧嚷道:“郡王爺說你辦事太認真,稍微意思意思,表示這個案子有審過就差不多了,讓你快點解決,回去吃飯。”
秋水揉了揉姐姐,抱怨:“明明讓你私下和將軍說的,怎麼全嚷嚷出來了?”
葉昭對文縐縐的審案很不在行,她鬆了口氣,揉揉發疼的耳朵,從椅子上站起,三步並兩步走下大堂,急着要回去和夫君吃飯。
嬌杏驚問:“將軍?”
陳阿狗緊張:“就這樣?”
如果章縣令不罷官免職,他們就死定了。
章縣令父子見將軍雷聲大雨點小,自覺巧言令色逃過一劫,趕緊從懷中掏出帕子,擦擦額上黃豆大的汗珠,準備歡送瘟神。
葉昭走到門口,停住腳步,回頭,手中鐵鞭電光火石捲起,像毒蛇般凌厲抽去。
黑影掠空。
希望過後是比深淵還黑的絕望。
章縣令腰間一涼,葉昭鞭勢不收,卷向章南華腰間,又是一涼。
嬌杏發出比見鬼還凄厲的慘叫,陳阿狗從地上跳起,撲去她懷裏,瑟瑟發抖。
許捕頭及眾捕快手中殺威棒落地,蒲師爺尿了褲子,直念“阿彌陀佛”。
滿地血腥,慘不忍睹,哀號不絕耳。
這是在場所有人今生今世都不敢忘記的恐怖景象。
葉昭凌厲地掃了眼蒲師爺,彷彿什麼都知道。
蒲師爺魂膽俱裂,暈倒在地。
葉昭已絕塵而去,身上不留半點血污。
德宗十四年,賑災欽差南平郡王傳令,岫水縣縣令章有德喪盡天良、貪贓枉法、玩忽職守,草菅人命、罪大滔天、罪無可赦,處腰斬;秀才章南華助紂為虐、魚肉鄉里、以下犯上、輕慢欽差,處腰斬。家財盡數抄沒入官,家眷充軍流放。
岫水官場震驚,上上下下對欽差言聽令從,不敢違抗。
僥倖逃生的蒲師爺夜夜噩夢,夢裏都是葉昭臨走前那一眼,從今往後,縱使陞官進爵,都戰戰慄栗,不敢貪污分毫,得萬民敬愛,稱蒲青天。嬌杏在海主事仗義相助下,用郡王的銀子贖身出來,與嚇得洗心革面的陳阿狗同病相憐,互生好感,成就一對,此乃后話。
飯桌上。
葉昭不滿:“充軍?”
夏玉瑾會意:“好看和強壯的送去漠北軍,難看和體弱的送去西南軍。”
葉昭滿意了,自家相公果然是向著自家的。
海主事迅速帶兵抄了章縣令的家,卻只得三四千兩銀子,和想像中差距甚大。
他讓人抬着銀子,氣急敗壞地來報。夏玉瑾黑着臉,把銀子踢得到處亂滾,他怒問:“那麼肥的貪官,怎會沒錢?搜清楚了嗎?!”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錢!沒有錢,賑災糧食不足。沒有錢,殺人師出無名。
章縣令不可能是好官,可是他的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