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葛城
要我帶路?
趙振一愣,千算萬算,他沒料到對方會提這出。
但現在拒絕也來不及了,對方十多人正虎視眈眈的盯着自己呢,但凡趙振口中敢說出半個“不”字,那他一準得血濺當場了。
至於河對岸的均州,他了解個屁,讓他指路,不把人往溝裏帶就不錯了。
他娘的,早知道這樣,打死我也不會說那些客套話啊!
心裏想着,趙振搜干刮凈了自己那點歷史知識,哭喪着臉道:“將軍所託,振理當遵從,但在此之前,將軍不妨聽振一言。
蒙金兩國交戰多年,雙方雖有勝負,卻抵不住此消彼長。加之前些日三峰山一戰,忠孝軍折戟,陳和尚兵敗被殺,均州之地再無力量可以牽制蒙古軍,城破已是定局。在下只希望將軍能謹慎考慮,再做決斷!”
見趙振眼淚汪汪的,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眾騎卻罕見的沒人發笑。連趙振這樣的逃難人,都知道均州城必破,可憐他們還傻傻的一頭扎進去。
相比之下,程毅心中更是複雜,若真如眼前這個年輕人所言,此一去均州怕是凶多吉少。但臨行前老帥的囑託卻言猶在耳,要他務必親自去往均州一趟,他總不能抗命吧?
此番到底該信誰?
眼裏掙扎閃過,隨即,程毅看向趙振的目光里多了些愧疚:“衙內忠告,俺感激在心。只是上官有令,去與不去,非是俺們能夠做得了主的。等回到許州,俺必親自向衙內賠罪。”
“便依將軍所言吧!”
雖不知道程毅為什麼固執己見,不聽勸告,但想到往前走就是刀山火海,悲從中來的趙振,只覺得鼻頭髮酸,連說話都有些梗咽了。
興許是被眾騎慷慨赴死的氣勢感染,剛才還萬里無雲的晴空,忽然颳起了一陣陣大風。
“統領,這股風不對勁。”
趙振正想法子裹緊衣服,冷不丁被身邊的探騎一喊,便下意識的猛吸了幾下鼻子,結果除了冰冷的寒氣,什麼都沒聞到。
倒是程毅,聽到喊聲后,忙着令一支探騎,沿着風吹來的方向狂奔過去。
也就盞茶的工夫,那探騎便帶回了一個消息,“統領,是一支……一支載着糧草的車隊,正準備渡河,而……而且打的俺們昌武軍的旗號。”
探騎結結巴巴說完,眾人無不詫異,昌武軍的糧草隊伍無緣無故出現在潁水邊上,並且要去往河對岸的均州,這裏面的意思可就耐人尋味了,連趙振這個從沒經歷過行伍的人都明白,這世間那有仗打一半,便跑去給敵軍送糧的事?
“你可看清楚了,是昌武軍的旗幟?”
“是昌武軍,俺看的真切,糧隊距此地不過三里。”
聽探騎拍着胸脯保證,程毅突然想到了什麼,“照你所說,糧隊應該是長葛方向而來……不好,快隨俺截住那匹糧草。”
急呼一聲,程毅提刀上馬,就往糧隊方向奔去。其餘探騎見狀,紛紛從背後摘下長弓,緊隨其後。眾人各忙各的,一時間,竟把趙振一個人忘在了原地。
卧槽,你們都走了,我怎麼辦?
望着眾騎的背影,趙振傻眼了,他突然意識到古代人也不靠譜,說丟下就把他丟下,這是逼着他跳槽去宋國的節奏啊。
一邊吐槽,趙振一邊盤算起,自己怎樣才能弄到一匹馬。
只有達到這個前提,他才能一口氣橫跨半個南京路,然後衝過淮水,直撲宋國的境內。到那時,憑藉他超前的智慧,定能在繁華的杭州城裏混的風生水起,然後取上幾房美妾,快快活活的過完下半輩子。
至於金國滅亡,蒙古侵宋,關他趙振鳥事。
可想着想着,趙振的臉又耷拉了下來,因為理智卻告訴他,如果他真的逃了,很有可能連均州都走不出去,便會餓死在半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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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水兩岸,相隔不過五丈,加上又是枯水季,冰面最窄處僅有兩丈。
兩丈的距離,可以說極窄了,馬兒稍稍一躍便能輕鬆跨過!但對於輜重車輛來說,無異於是橫亘在兩端的天壑,需得士兵先搭好浮橋,才能渡河。
雖說冰面足夠結實,但以防萬一,那輜重隊的小頭目還是吩咐士兵,在河面搭上了一層木排,用作承重。
就在眾人忙的熱火朝天之際,誰也沒想到,不遠處的雪坡上,已經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排騎兵,騎兵的最中央,是一個膚色黝黑的大漢,其餘人則握緊長弓,隨時等待大漢令下。
看清輜重隊的標誌,正準備下令的程毅,卻發現騎隊中不見了趙振的蹤影,但眼下顧不得其他,就聽程毅口中吹起一聲哨。
“嗚……”
長哨在狂風中嗚咽,數十匹戰馬嘶叫着甩開四蹄,連人帶馬化作一團團雪霧,直衝河岸。
“騎兵來了,都他娘別鋪橋了,快結陣!”
輜重隊的小頭目瘋狂的叫着,可還沒等士兵們將馬車上的刀盾取下,黑壓壓數十支箭矢已像急雨般灑落。
噗噗噗……
一連數聲箭頭入肉的悶響,距離最近的幾名運糧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射殺,其餘人無不抱頭鼠竄,哭喪着逃命。
乘着第二波箭雨灑落的間隙,被殺的哭爹喊娘的運糧兵,這才借輜重車作為掩護躲了起來。與此同時,程毅率領的騎兵也已經趕到,在輜重隊外側包圍排開。
“大…大膽,竟敢劫昌武軍的糧草,俺是按春將軍帳下謀克,你等是何人?”
小頭目早已經被對面的騎兵嚇破了膽,此刻躲在高高的草垛後面,死活不肯探出頭。倒是程毅聽到對方自報家門后,冷笑道:“俺說哪個撮鳥通敵叛國,原來是完顏按春那狗賊,待俺殺回長葛,定將那廝梟首。”
“你,你是……”
本以為自報家門后,對方會有所忌憚,誰想卻適得其反,大惑不解的小頭目忍不住伸出脖子,想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大膽。結果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那小頭目登時嚇得手足俱軟,一副活見鬼的樣子。
他雖是個小小謀克,卻也識得軍中幾個大人物的模樣,其中就有這位黑臉都統,萬沒想到,竟在這個地方遇到了此人。
也算是這小頭目倒霉,且不說對方的身份乃是治軍都統,動動嘴皮子就能決定自己的生死,單靠對面一排騎兵,動起手來,他也絕無活命的可能。
驚懼中,小頭目那還敢再做頑抗,他慌忙從草垛後面跑出,連滾帶爬匍匐到程毅面前,求饒道:“都統,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小的什麼都不知道,求都統饒命啊!”
“背主之人,還敢乞饒?”
程毅大怒,舉刀便砍,就在這時,騎隊後面傳出一聲:“刀下留人!”
眾騎忙着緊盯運糧兵,不想身後留出了空擋,此刻聽到聲音,皆驚出一聲冷汗。轉頭望去,才發現是趙振上氣不接下氣的站在身後,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直到這時,眾軍才反應過來他們剛才急於作戰,竟將趙振落在了原地。想來,對方並未趁機逃跑,而是靠兩條腿追上大夥。
一時間,眾騎看待趙振的眼神和善了許多,就連程毅都忍不住在心裏嘆了聲,倒是個重諾的漢子!
感慨之餘,程毅有心賣趙振個面子,便依言收刀入鞘,問道:“衙內何出此言?”
此時的趙振還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經在眾人心中提升了一個高度。他原本是打算跑路的,結果卻發現眾騎壓根就沒給他留下一匹馬,光靠他兩條腿跑去宋國,無異於痴人說夢。
於是乎,趙振只得硬着頭皮,深一腳淺一腳跋涉了三四里地,這才追到河岸。結果一上來就目睹了全程戰況,雖說趙振不齒那小頭目為人,但從對方話里他卻得到了別樣的訊息。
長葛是許州的屬城,而程毅又是守衛許州的昌武軍,這樣說來,那長葛若是真的陷落,這程毅都不會坐視不理,那他們豈不是不用去均州了?
趙振眼前一亮,不禁打起了長葛的算盤,在他看來,打叛軍總比打蒙古軍要容易吧?
想到這兒,趙振忙跑至程毅近前,附耳道:“若在下沒有猜錯,長葛的守軍怕是已經投靠了蒙古,所以才派此人去均州送糧,若直接將此人殺了,反而打草驚蛇,叫長葛方面早做防備。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弄清參與通敵的一共多少人。”
“不錯,是俺圖一時之快,差些忘了大事。”看了眼腳下磕頭乞饒的小頭目,程毅喝道:“鳥賊,多虧衙內替你求情,俺才饒你一命,還不從實招來。”
鬼門關口走了一圈,小頭目現在一心只想活下來,其他的全都顧不上了,“是是,小人交代。這一切都是按春將軍指示,他令小人將糧草送到均州,說與那監軍郭德海大人是舊識,並讓小人將這封書信交給郭監軍!”
唯恐程毅不信,小頭目忙不停的從懷中摸出一份信件,上面戳着火漆,顯然還沒被打開過。程毅接過,一看之下卻勃然大怒。“匹夫賊子,堂堂昌武軍竟然有一半都投了敵,若非今日撞見,就連俺也要遭這些奸賊算計!”
信面是由漢文書寫,雖有個別字不認識,卻不妨礙趙振閱讀。
照信上所說,那伙人通敵已有些時日,而且其中署名大多是監軍副將、太守之流的高官,不但如此,信上還詳述記載了,這夥人先是一步步調離程毅等實權派將領,從而間接掌握許州兵權,等到那郭監軍帶大軍來攻時裏應外合,共同瓜分許州。
瞥了眼猶自盛怒的程毅,趙振不禁默然,金國滅國在即,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許州兵變,不過大勢所趨,倒也無甚希奇。可從眼下的角度出發,自己既然站隊程毅這邊,就要想法子阻止這場禍端。
可究竟什麼方法才能阻止呢,想要靠區區二三十騎殺回許州,簡直是天方夜譚,顯然程毅也明白這個道理,這一刻同樣眉頭緊鎖,默然不語。
“統領,是金子,兩大車金子!”
就在這時,一直監視運糧隊的探騎又有了新的發現,只見一人麻利的掀開壓在糧車上的草垛,露出了最下面一箱箱碼的嚴嚴實實的金銀器具,大致望去,其價值足百萬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