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親被辱巧應對(下)
翾國的使臣更是冷汗淋漓,凌無雙的頑劣之名早已在外。是以,她干出什麼來,他們都不奇怪。
可是,人家出征,她畫枯樹,這不是咒念人,存心作死嗎?
若是拓跋颺盛怒之下,把他們都斬了,他們也不佔理。
好在拓跋颺的神情一如之前的威嚴,卻不帶半分怒意。
也正是這片抽氣聲,讓一直低頭喝悶酒的便服男子,抬頭看向大殿中央。
他微擰眉心,看了眼舞動中的凌無雙,單說這舞,他沒看出什麼好來。
不是說凌無雙的舞姿真的那麼拙劣不堪,而是任何女人都很難入了他的眼,亦如之前的表演無法吸引去他的視線一般,他對這位翾國公主也毫無興趣。若不是引得眾人驚恐萬分,他不會抬頭看她一眼。
他的視線轉而落在屏風上,看着那屏風上明顯的枯樹,他不禁生了幾分興緻,很想知道這位公主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難道,是嫌命太長了?
太過自負的人去猜度出了名頑劣的人,自然是不會將她往聰明了想。
拓跋颺卻恰恰相反,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視線始終追隨着凌無雙,好似根本沒看到屏風上的枯樹,更沒有注意到夜宴上過於壓抑的氣氛。
激昂的樂曲近了尾聲,凌無雙一身颯爽地迴轉身,雙腿極快的劈開,平落於地,視線微抬,迎上高台上那正望着她的男子。
女為悅己者容,他肯定的眼神讓她的心不禁微顫了下。
一曲落,她俯身將身子平帖在地。一曲又起,卻與之前的激昂完全不同,而是換了一種清幽的意境。她的身子緩緩抬起,短衫上的腰帶已經被解開。短衫敞開,露出微微綠色。她向後昂去,上身的短衫順着她柔韌的雙臂滑落在地,露出綠色的新裝。她一躍而起,裙擺傾瀉而下,遮去她原本的紅裙。她已經化身春仙子,輕靈地再次起舞。
而這次,凌無雙換了左手時而觸上屏風,一片片綠葉乍現於之前畫好的樹枝上,再配上小橋流水人家一般的清幽樂聲,宴上之人好似已經聽到鳥兒在叫的聲音。
巧笑嫣然,美目流轉,春仙子為枯木帶來了盎然的生機,也越發讓她的美變得不真實,好似這一曲作罷,她便會飛走一般。
便裝男子不禁冷嗤,繼續喝起他的酒,不再看凌無雙一眼。
儘管這一出枯木逢春有些新意,但這種女人取悅男人的玩意,他向來沒有興趣,不過是一種無用的奢靡。
殿內之人的情緒幾經變化,怕是也只有拓跋颺一直處變不驚,穩坐於高位,不露半絲情緒。
待原本的枯枝綴滿了綠葉,曲子也徐徐地落下。
凌無雙走到屏風一側,微微一欠身:“大王,這便是無雙預祝大王的凱旋之禮。”
隨着她的聲音落下,大殿內的所有燭火忽然熄滅,眾人一慌,隨即被大殿中唯一一處發亮的地方吸引去注意力,便又是倒吸一口涼氣。
原本的綠樹上,這會兒正綻放着發光的花。
眾人還來不及感嘆,此情此景的絕妙和美麗,大殿內的燭火便又亮了起來,屏風上只餘一棵枝葉正茂的綠樹,哪裏還有一朵花?剛剛的景色,便好似是所有人的幻覺一般。
拓跋颺的眸色不禁深了深,迅速藏起那一抹險些情不自禁流露而出的讚賞。
他凌厲的視線掃向拓跋焰爍,便見他的神情僵凝。他旋即又看向便裝男子,卻錯過了拓跋焰爍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殺。
拓跋焰爍的心思百轉千回,若凌無雙受人點撥,只是小聰明還好。若她是一個擁有大智慧的中原女子,假以時日必有一般人無法撼動的地位。再加之她的特殊身份,此女若不除,只怕後患無窮。
便裝男子握着酒杯的手僵於半空中,一雙眸子緊緊地盯着屏風前的凌無雙,好似要將她看透,去琢磨那內里到底是怎樣的靈魂。
拓跋颺看到如此失神的他,就猜到他也看出了其中的玄機,眸色便又是一沉。
他不否認凌無雙有些小聰明,卻沒想到她會有如此的大智慧。
便裝男子這會兒也從驚訝中清醒過來,緩緩放下酒杯,便又恢復了不將世人放在眼中的常態。
“無雙公主的舞甚得孤王的心。”拓跋颺的讚賞驚醒大殿中的官員。
隨即,讚歎聲四起,但他們至今也沒分出剛剛那繁花綻放的景象是真是幻。
“大王喜歡便好。”凌無雙盈盈欠身。
拓跋颺從座位上站起,大步邁下台階,在眾人吃驚的視線中,走到大殿中央。
“公主真是上蒼賜給孤王的最好禮物。”拓跋颺雙目含情地柔聲道。
凌無雙緩緩抬頭,對上他的視線,眼波柔和,唇畔含笑,心裏卻如明鏡一般清楚,他們之間的情就如屏風上的花一般,不過是展現給世人看的幻象。
拓跋颺看向翾國的使臣:“無雙公主與孤王情投意合,孤王定不忘翾皇成全之情。”
翾國使臣頓時大喜,紛紛離座,恭賀道:“恭祝拓跋王與公主攜手到老,百子千孫。”
拓跋的官員見狀,也趕緊跪了下去。
“你們的心意孤王記下了,都起吧。”拓跋颺微笑着睥睨眾人。
“大王,無雙願意捐出全部嫁妝,作為大王這次出征鮮於的軍需。”凌無雙欠身,聲音不大不小,足夠殿上的所有人聽到。
拓跋颺一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無雙如此貼心,孤王該如何回報無雙?”
“無雙不需大王回報。但求能隨軍出征,為拓跋一己之力。”凌無雙的聲音高亢,透着不容人拒絕的真誠。
拓跋颺唇角的弧度明朗了些,含笑點點頭:“無雙既然有此心,孤王若是拒絕,豈不是負人美意,罪過罪過了?”
凌無雙也不管他說的是不是反話,是不是答應了她的請求。直接謝恩,讓他沒有迴旋的餘地。
“謝大王成全。”
只要他帶着她出征,那以戰事為由羞辱她的說法自是不攻自破。眾人都未想到,他們心中一向頑劣的無雙公主,竟是出其不意地化解了這次危機。
“既然公主盛意拳拳,不如今夜開始就留在宮中,與孤王一起備戰。”拓跋颺睨了凌無雙一眼,看向翾國的使臣,問道:“可好?”
這話等同於又將了凌無雙一軍,你留下,於中原的禮數不和。不留下,又顯得你之前的表現都很虛偽。
“這……”翾國的使臣不禁猶豫,畢竟兩人還未成婚,這個時候留下是否有違婦德?壞了翾國的名聲?
“翾國與拓跋向來交好,縱使沒有婚約,無雙也應當竭盡全力為大王分憂。”凌無雙適時出聲,將本不合規矩的事情說得大義凌然。翾國使臣也巴不得有這麼個理由,免得再生事端,自是當即連聲稱好。
拓跋颺讚賞地笑笑,拉過凌無雙的手。
凌無雙倒也大方,回以微笑,與之相攜向外走去。
兩人一出門,就有人遞上大氅。拓跋颺先接過素月手裏的,為凌無雙披上。他這一番溫柔的舉動,凌無雙早就見識過,不覺驚訝,可殿內的人卻無不震驚。要知道扈達之人向來粗獷豪邁,獨獨缺的就是溫柔的一面。
系好大氅后,他忽然抬起大掌撫過她的發,唇畔含笑,略有些感嘆地道:“孤王真的很好奇,這顆小腦袋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她從容地回望他:“無雙只想為夫君分憂。”
她既然心甘情願來了這裏,認定了他是自己的夫君,便會傾盡一切為他。
她本就是個直性子,大膽到有什麼就說什麼的女子。可是話一出口,再對上拓跋颺溢滿了柔情的眸子,她不禁一陣心慌,差點沒咬斷自己的舌頭。她應該矜持些的。
拓跋颺看着她羞紅的臉,微愣了下,隨即放聲大笑,引得恭送他們離開的一眾大臣都偷偷投去關注的目光。
大概,這一夜的所有人都不會忘記,帝心悅,笑音未落,便已許下諾言。
“孤王定不負無雙的深情。”
凌無雙有片刻的怔愣,隨即便已釋然,全當他這話是說給身後的那些人聽的。
他看着她眼中的淡然,他的心裏不禁升起怒意。但,縱使這情緒萬般複雜,他還是瞬間將一切掩去,拉過她的手:“走吧。”
她輕應,跟上他的腳步。
拓跋颺是個很勤儉的帝王,在皇宮裏往來,從來都是步行。她懂他的心思,他的百姓還沒過上好日子前,他不會讓自己貪圖享樂。
走出一段距離后,拓跋颺忽然頓下步子,側頭看向凌無雙,唇畔含笑。
凌無雙正不解,只聞得一陣腳步聲。她循聲望去,便見一道模糊的黑影向這邊而來。隨着來人越來越近,凌無雙才看清來人便是殿上桀驁的便裝男子。她一眯眸,眼中有思量閃過,若是她沒猜錯的話,他便是拓跋的奇才莫邪將軍。
須臾,黑影來到兩人近前,利落地跪下行禮:“末將見過大王,見過公主。”
“起吧。”拓跋颺叫了起,復又問道:“莫邪將軍有事?”
“是,末將有事請教公主。”莫邪直起身,對凌無雙一抱拳:“末將想問公主那幅畫的寓意,可是這次出征的用兵之策?”
“將軍睿智。”凌無雙笑着點頭。她聽說,這位將軍很痴迷於兵法戰術,但是不知為何,這次出征的名單里竟是沒有這人。她只知道他與拓跋颺之間似乎不和,但是任憑素月如何調查,都未查出兩人不和的原因。
“睿智的是公主,末將猜中也不過是巧合而已。”莫邪難得對人謙恭。
他本是個目中無人的奇才,對除那人之外的女子就更是輕視幾分。但,今日凌無雙一支寓意頗深的舞,卻不得不讓他對她刮目相看。
凌無雙聞言嘆了聲,喃喃道:“有計無將,本宮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能否勝這場仗,還要看何人相助。”
莫邪輕皺了下眉心,他是何等的聰明人,又豈會不懂凌無雙有讓他加入麾下的意思?但,欣賞她是一回事,出征便又是另一回事。
“莫邪將軍,本宮知你有難言之隱,但本宮今日為了拓跋的萬千子民,還是要提出這個不情之請。”凌無雙說著,抽出被拓跋颺握着的手,一欠身:“還請莫邪將軍以國事為重。”
她是堂堂一國公主,拓跋未來的皇妃,自稱名字,給一個臣子見禮,這是何等的殊榮?何等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