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棄愛遠嫁此情絕(下)

第3章 棄愛遠嫁此情絕(下)

拓跋颺不急不緩地將藥瓶塞好后,才看向她。

“不是拓跋的葯不同於中原,而是孤王習慣了用這種會刺激得傷口極為疼痛的葯來提醒自己,記牢這次的傷。”

“呵!”她冷笑一聲,疼得蒼白的嘴唇哆哆嗦嗦。

他喜歡用這麼變態的辦法,那是他的事情,為何要拉上她?

拓跋颺似乎一點都沒能體會到凌無雙這會兒的憤怒,表情仍舊鄭重。

“這葯便當是孤王送給公主的見面禮吧。”拓跋颺說著,將手裏的藥瓶遞了過去。

“無雙卻之不恭了。”不只是卻之不恭,她還會好好記住他今日為她上的一課。

說到底,是她考慮不周,將自己置於險境,若不是他來救她,她怕是早就已經喪命。

她定會記住這疼,好好保重自己。

她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泥瓶,剛欲收手,卻被他忽然握住手腕。他的手上略一用力,她的身子已經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一驚,欲掙扎,卻是無力,便聽他在她的耳邊道:“凌無雙,記住你今日的話。若有一日,你背棄了孤王,孤王保證,你絕不會活着走出扈達。”

他的聲音明明溫溫的,卻聽得她後頸一涼,身子不禁哆嗦了一下,總覺得拓跋颺這句透着明顯警告的話里,充滿了恨意……

她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遲疑,或是無法決斷。她定定地回視他,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從決定嫁來拓跋開始,她就沒有想過還可以再離開。

她眼中的堅定,讓他的眸色一滯。

怔愣,猜疑,也只是一瞬。

片刻間,他的語氣已冷:“孤王去撿些乾柴。”

她輕皺眉心,這人還真是喜怒無常。

拓跋颺並沒有走遠,在附近撿了些乾柴,很快生起了火。

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帶,她不禁紅了臉,別開視線。

他的眼底劃過一絲輕蔑,似在嘲諷她的“做作”。

只是,中原的民風,又怎比得了扈達豪放?

他脫下裘衣、皮靴,架在火堆前。又將她掛在樹上的喜袍拿下,也架在火堆旁,才在距離她一臂遠的地方坐下。

凌無雙將他的舉動盡收眼底,這個高傲的男人此時並沒有任何的架子,卻永遠都不會像居家的男人。他周身散發出的霸氣,是別人模仿不了,他自己也掩蓋不去的。彷彿在說,他天生就該是王者。

兩人一時間都沉默了,空曠的山林間,只聽得見柴火燒得噼里啪啦的聲音。

待衣衫都烤了個半干,拓跋颺起身:“走吧。迎親的隊伍快過來了。”

“好。”她輕應,視線瞟過那隻被狼爪抓傷的腳,心下犯難。顯然這個時候不適合穿上裹腳的繡鞋。若是不穿,只怕會損了翾國的國威。

這時,便聽身旁的男人霸道地說:“凌無雙,為嘉獎你對孤王的忠心,孤王的靴子賞給你了。”

她的身子一僵,側頭看向他時,他已經動作利落地抬起她的腿,將手裏的龍靴向她的腳套去。

她因他的動作一驚,便要抽回腿。

他的手上用力,握緊他的小腿:“凌無雙,這是孤王的旨意,難不成你想抗旨不遵?那可是殺頭的重罪。”

凌無雙眉心的褶皺又深了些,停止掙扎,靜靜地凝着他的側臉。

他手上的動作很穩,再加之靴口寬大,絲毫沒有擦到她的傷口。她細細地打量着這個只見面一個時辰,卻讓她見識了很多面,粗中帶細的男人,心越發沉了。

若是她一來,他就顯示出對她的厭惡,還在她的意料範圍之內。可是,這會兒的他讓她捉摸不透,心裏沒底。

他撿起另一隻靴子,遞給她:“這隻自己穿。”

她接過靴子,急急地套在腳上。

靴子的內里被烤得暖暖,這般奇妙的接觸讓她心裏生了暖意,卻也生了絲彆扭。

他先拿過凌無雙的袍子,遞給她,才扯下架子上自己的裘衣穿上,動作麻利地系好腰帶。

凌無雙的袍子暖暖的,緩解了她身上的涼意。

他見她穿戴整齊,忽然彎了腰,手臂穿過她的腿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動作太突然,驚得她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抬起雙臂圈住他的脖頸,以求身體的平衡。

一時間,四目相對,曖昧的氣氛流轉。

這一刻,拓跋颺的眸子很亮很亮,即使是青天白日,卻一樣掩蓋不住他眸中的璀璨。

記憶里,她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站在高處的男人,可以有如此純粹的目光。

這也是她第一次仔細看這個男人,他並不似中原男人那般白凈,但泛着光澤的古銅色肌膚卻更顯血性男兒的霸氣。

五官雖沒有精緻到無懈可擊,卻勝在冷峻傲然的氣質,像他這樣的男人根本不需用滿面的猙獰讓人腳底發寒,眉眼間偶爾閃動的凌厲足以讓人心生畏懼。

而那縱馬狂奔的豪放,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柔情,足以讓這遼闊土地上的許多姑娘傾心於這個帶着拓跋走向光明的梟雄。

只是,那個許多里,卻不包括她。

女人的心太小,小到一個人走進去了,另一個就註定被關在心門外,被排斥……

她回神,鬆開圈着他脖頸的手臂,偏過頭,錯開那讓她有片刻晃神的灼熱視線,暗自深吸一口氣。

他盯着她的側臉,瞳孔微縮,緩緩開口道:“凌無雙,都說人心是這世上最難掌控的。你猜,你能守住自己的心嗎?”

說到末了,他的聲音里竟是帶了笑音,那是如願后的愜意,好似這一刻他便已經看到了結果一般。

凌無雙被他笑得憤憤地轉頭,不服氣地迎上他的視線,他憑什麼篤定她會先愛上他?

他只是洒脫一笑,未語,抱着她向林外走去。

凌無雙心裏氣結,他撩起了她的火,最後倒是一副不與她計較的樣子。

對她的憤憤不平,他恍若未覺,昂首闊步,抱着她出了林子,便見之前失控的駿馬,這會兒正低頭吃着草。

駿馬雖是散放着,卻一點亂跑的意思都沒有,完全不似剛剛被她駕馭時那般狂飆,躁動。

拓跋颺抱着她一靠近,駿馬好似有感應一般,立刻停下了吃草的動作,高昂地嘶鳴一聲,好似在歡迎主人的歸來。

只是,待注意到他懷中的她時,駿馬當即從鼻子裏發出一個不悅的音,明顯有些躁動,卻又不敢發作。

凌無雙真是不得不佩服了,便連一匹畜生,都這般怕他。她很懷疑,他是不是經常鞭策這匹駿馬。

他抱着她走到駿馬的近前,抬臂向上一舉,將她才一放在馬上,駿馬便暴躁地哼了哼。

她嚇得趕緊抓住馬鞍,這會兒她可是側坐在馬上,若是這匹馬又不管不顧地狂奔起來,她一定會摔得很慘。

拓跋颺向前走了兩步,輕輕地撫了撫馬鬃,聲音低沉地斥道:“逍遙,聽話。”

簡單的四個字,原本還躁動的駿馬竟漸漸安靜了下來。

拓跋颺的時間掐得很准,兩人剛一上了官道,就見紅色的送嫁隊伍正向這邊而來。

他親自將她抱進輦車,對過來牽馬的侍衛交代了一句什麼,便也轉身上了輦車。

迎親隊伍再次行進,拓跋颺極為安靜,輕瞌着眼,以掌托腮,似睡著了般。

直到行出一段距離,車外有人稟報,“大王要的東西取來了。”他才睜開眼,掀簾將東西接了進來。

凌無雙好奇地看去,便見他從剛剛侍衛送來的紙包中,拿出一雙極為漂亮的紅色馬靴。

他邊給她脫下龍靴,邊道:“孤王特意命人選了大些的,穿上應該不會擠着傷口。”

他語氣淡淡,動作自然,絲毫沒覺得這樣的舉動會降低了她的身份。

她靜默不語,看着拓跋颺將馬靴給她換上,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這種氣氛詭異的時候,說得越多,越是會泄露自己的情緒。

她都看不懂他,又豈會讓他看透了她?

拓跋颺將龍靴套回腳上,才對上她的視線:“盯着孤王看了那麼久,看出什麼來了?”

凌無雙淡淡一笑:“拓跋王深藏不露,又豈是無雙能窺探的?”

拓跋颺一勾唇角,抬手扣住她的下巴,向上抬了抬,仔細將她打量了一番,才道:“有沒有人與公主說過,公主的笑容足以讓人相信,公主沒有半點心機。”

凌無雙向旁一扭臉,掙脫他的手,笑得俏皮:“難道拓跋王不在這個人的範圍之內?”

拓跋颺的眸子微縮,卻並沒有惱羞成怒,而是道:“孤王是人中之龍,自是能看出那些小妖的真身來。”

“拓跋王覺得無雙的真身是什麼?”凌無雙也不生氣,誰生氣,誰就輸了。

“狐狸精。”拓跋颺不緊不慢吐出三個字,曖昧的語調不帶半點羞辱成分,竟像是在與凌無雙調情。

“拓跋王倒真是看得起無雙。”凌無雙覺得有趣,原來她還有做狐狸精的潛質啊!還是說,拓跋颺覺得,她來這一遭就是為了勾引他?

她不禁在心裏冷笑,有哪個女人能阻止得了帝王征戰的腳步?她可從來不認為野心勃勃的拓跋颺會為了一個女人,一輩子窩在扈達這個四處荒涼的地方。

拓跋颺勾着唇角,一挑眉,邪魅的樣子很是勾人,就是凌無雙的小心肝都顫了下。

“無雙覺得,拓跋王比無雙有潛質。”

拓跋颺的臉黑了黑,一個男人被說成是狐狸精,可不是什麼美事。

凌無雙很識相,立刻改口:“狐狸,拓跋王是像狐狸一樣聰明。”

拓跋颺滿意地睨她一眼,那意思是“算你識相”。

“過來。”他對她招招手:“坐近些。”

凌無雙心裏雖不情願,但還是挪了挪,離他近了些。

拓跋颺握住她交握在膝蓋上的手,懶懶地斜坐在榻上,那簡單,自然的動作彷彿兩人是相處已久的戀人……

只是,初見,又豈會真的有情?拓跋颺不過是在宣誓他的主權。她凌無雙的心裏不管想着的是誰,她都只能是他拓跋颺的女人……

那日,拓跋颺親自將凌無雙迎進了拓跋的皇城。

據說,這是無上的榮耀,即便是當年周國與拓跋和親,周國公主周清漪嫁過來的時候,拓跋颺也沒有迎出城外。

而所謂的拓跋皇城,並不如中原那般繁華,倒像是她到過的偏遠小鎮。但,街上的行人卻是個個笑容滿面,即使是她的輦車經過,也沒能讓他們誠惶誠恐,反倒是好奇地向這邊看來,並沒有任何準備下跪的舉動。

凌無雙看着這情形,不禁勾起唇角,眸底蕩漾着嚮往。這是她一直想要看到的情形,君民同樂,而非卑微的臣服。

拓跋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清漪進城那天,與你恰恰相反。”

凌無雙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清漪覺得即是天子之尊,就該有天子之威。”拓跋颺為她解惑。

“王后不像無雙這般不學無術,不懂規矩,自是覺得君臣有別,這也無可厚非。”凌無雙並非敷衍了事,而是中原的公主本就與周清漪一樣,將禮數看得比天大,她若不是從小野慣了,也不會覺得這裏的氣氛好。

“嗯。”拓跋颺點點頭,煞有其事的附和道:“孤王這回是看出來了,你倒真是不學無術,半點規矩不懂。”

凌無雙抿唇,與他相視而笑。有些時候,並不一定要針鋒相對,才能表現出立場,拼出個勝負。

一笑泯恩仇,攜手共進退,才是最高境界,亦是她不遠千里而來的目的。

拓跋颺微側頭,凝了一眼唇角掛着和煦笑意的她,也說不上怎麼了,心裏就生了絲異樣的感覺。

這些年來,他在皇城中接待過不少中原貴族,卻沒有人能像她一樣,沒有用勢力的眼光去看待這裏的貧窮。也正是因為那些人的嘲笑,讓拓跋颺下定決心,一定要帶領他的子民殺進中原,讓那些曾經看不起他們的人,臣服於他們的腳下。

凌無雙的心一點一點地下沉,轉動的馬車車輪彷彿從她的心上碾過。以為可以不傷,終是支離破碎,卻抹不去掩埋在碎片中的“皇甫睿淵”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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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妃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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