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權欲叢過心如灰(上)
凌無雙和素雲與幻影分別後,在山裏找了兩日,都未能找到素月的身影,卻在一處山谷里發現了打鬥的血跡。
凌無雙不敢斷定這是否與素月有關係,卻莫名的不安。她總覺得和素月之間會是永別。她想再在山裏尋找,但是她的理智告訴她,待到拓跋焰爍回營了,她長時間不回去,她所經營的局面也許就會被逆轉。
凌無雙不敢再耽擱,火速趕回拓跋大營。她一入營,便聽到有休息的士兵在議論。
“那妖女真可怕,怎麼弄都弄不死。你們說顯帝是不是會妖術?”
“我們娘娘會不會是顯帝派來的妖女?”
素雲聽到有人這麼說自家主子,當即怒斥:“大膽!主子也是你們能議論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素雲抽出劍,直指兩個拓跋的士兵。
凌無雙卻沒有心情管兩個士兵的冒犯,強壓下心裏的不安和激動。
“你們說的妖女在哪?”凌無雙的聲音微微發抖。
“在……在點將台……”士兵小心翼翼的聲音還未落下,凌無雙已經快步向點將台的方向衝去。
不算遠的距離,卻讓凌無雙覺得漫長得怎麼跑都跑不到。她的腳下一絆,整個人向下跌去,素雲警覺地飛身向前,險險地扶住凌無雙。
“公主!”素雲擔心地看着凌無雙。
凌無雙一把推開素雲,繼續發了瘋似的向前跑去。
為了翾國的國體,為了翾國公主的威儀,她幾何時像此刻這般在拓跋的土地上失態?可是,這一刻,她情願被所有人笑話,也不希望她的素月出事。
遠遠的,她彷彿聽到了素月嘶吼的聲音……
點將台前,素月被粗壯的鐵鏈綁在大柱子上,已經被扎的滿身窟窿,她卻全然感受不到痛,如困獸一般,衝著高舉長矛對準自己的士兵嘶吼。
士兵們端着長矛的手不禁顫抖,若是他們連這個綁在柱子上束手待斃的女人都殺不死,他們又怎麼敢再與顯國為敵?
拓跋焰爍站在幾個士兵的身後,身體也是微微的顫抖。這樣的素月,讓他想起了清清死前的那個眼神。他恨得一咬牙,對舉着長矛的士兵一擺手。士兵們遲疑一下,才咬牙端着長矛向素月扎去。
拓跋颺高坐於點將台之上,俯視一切的威嚴,盡顯帝王的至高無上。他的身旁坐着滿眼仇恨的鮮於銀虎。這個只有七歲的孩子,眉眼間明明還帶着稚嫩,眼神卻狠辣得讓人不敢直視。
空曠的廣場上,迴響着素月發狂的嘶吼,台上一大一小的表情卻絲毫沒有因此動容。
五支長矛同時插入素月的身體裏,素月癲狂的一聲嘶吼,髮絲飛舞,竟是將幾支長矛和手持長矛的士兵都震了出去。隨着士兵被震出,素月身上粗壯的鎖鏈竟是也出了裂痕。
這一次,便是點將台上波瀾不興的拓跋颺都驚得站了起來。
別說是拓跋的士兵,若是殺不死素月,他亦不敢再戰。
“住手!”凌無雙衝過守衛的士兵,激動的大喊。
原本還發狂的素月耳朵動了動,忽然安靜下來,迅速分辨出凌無雙的方向。看到凌無雙的那一瞬間,剛剛還滿眼怒火的素月竟是瞬間安靜了下來。即便她滿身是傷,她看着凌無雙的眼神卻是那樣的溫柔。
拓跋焰爍擰眉,彷彿一瞬間明白了什麼。他不待眾人反應,拔出一旁士兵的跨刀,飛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刀劃過素月一雙平靜的眼睛。頃刻,鮮紅的血飛濺而出。
“不要!”凌無雙失態的一聲尖叫,聲音還未落下,拓跋焰爍的手往回一側,又快速向素月的左耳扎去,刀劍從右耳穿透而出,帶出鮮紅的血水。
素月直立的身體隨之軟了下去,壓在鎖鏈上。鎖鏈嘩啦啦地散開,她和鎖鏈一起重重地跌落在地。
拓跋颺跌坐在椅子上,拓跋焰爍持刀的手微微的顫抖,素月竟是已經將胳膊粗的鎖鏈震斷。
凌無雙的身體不穩地晃了晃,被素雲扶住。
“公主。”素雲擔憂地看着凌無雙。
凌無雙推開素雲,腳步漸行漸輕地向素月走去。她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夢,她走到她的身邊時,夢就已經醒了。可是,當她抱起素月冰冷的身體時,她們到底都沒有從夢中醒來。
凌無雙攥着衣袖,擦去素月眼睛上的血跡。
“素月,對不起,主子對不起你。”凌無雙將素月的屍首緊緊地抱在懷中,“主子對不起你。”
凌無雙的腦中不禁閃過過往歲月種種,素月陪她一路嫁到拓跋,陪她度過最艱難的歲月,幾次為了救她出生入死。
“啊——”凌無雙痛苦地嘶吼劃破塞外的天際。她滿是淚水的雙眼掃過拓跋焰爍,她看到了他眼底淚光盈動的笑意,那是如願以償的痛。他恨她,所以他想看到她痛。可是她真的痛徹心扉了,他心裏的痛亦不會因此而減少。
凌無雙錯開看着拓跋焰爍的視線,看向拓跋颺時,溢滿淚水的眼中是痛,是再也無法逾越的傷。縱使她知道他沒錯,他需要讓素月在這樣的眾目睽睽下沒有尊嚴的死去,這樣他才能穩住拓跋的軍心。他不能因為一次的兒女情長,賠上整個拓跋。
這是她和他都會有的政治野心,素月卻從來都只有一個簡單的願望,就是保護好她的主子。哪怕讓她用命來換,她亦不會眨一下眼睛。即便到了最後一刻,素月信任和忠誠的人也只有她一個。可是她心裏的人和事太多,終是害她慘死。
淚水劃破凌無雙眼中的痛,她看向懷中的素月。
“素月,主子帶你走。”凌無雙雙臂用力,想要抱起素月。她右臂上的傷還未痊癒,一用力,傷口立刻被崩開,鮮血順着她的衣袖滴落。
“公主,讓奴婢來吧。”素雲從旁請命。
“不用了。我要自己送素月一程。”凌無雙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堅決。
她咬緊牙關,用力抱起素月時,額頭上已經冷汗密佈,一條衣袖被血水染紅。她步履艱難地抱着素月離開。一路走,血就滴了一路。
拓跋颺看着她艱難前行的背影,忽然有種想要去追的衝動。他將將抬步,他身旁的鮮於銀虎忽然開口:“父王,虎兒想母后了。”
拓跋颺的腳步生生僵住,轉頭看向鮮於銀虎。他稚嫩的臉頰上掛着淚水,一雙像極了拓跋颺的大眼睛裏寫着倔強和仇恨。
拓跋颺的心猛地一沉,彷彿看到了自己喪父那年,他被仇恨佔滿了心的情形。
邊關頹敗的山頭上,凌厲的風吹亂凌無雙的發,揚起她的衣擺。她抓了一把素月的骨灰,揚起被血水染紅的手臂,將素月的骨灰撒向天空。一陣風吹過,將骨灰帶向遠處的山谷。
“素月,下輩子你要自由自在的活着。”凌無雙抬頭看向天空的飛鳥,“就像鳥兒一樣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天空中,別在成為任何的人傀儡。”
素雲抬頭看向被風帶走的骨灰,眼中微微生了絲羨慕。
凌無雙轉頭看向素雲,輕聲說:“素雲,若是你想自由,我會成全你。”
“屬下不想。”素雲跪了下去,“即便做了天空中的鳥兒,也免不了被獵人射下。想活下去就只能做最強的人。”
“呵呵!”凌無雙心酸地笑了,輕聲呢喃:“這世上怎麼會有最強的人?總會有些你怎麼都打不倒的對手。”
素雲愣愣地看着凌無雙,凌無雙與她對視一眼,從她的身邊走過時,在心裏說:“比如,你自己……”
她也曾認為只要精於算計,便可以運籌帷幄,讓自己成為強者。這一刻她才明白,真正的強者是無牽無掛。而曾經的她,被太多的事情牽絆,掙扎在沼澤之中無法自救。因此,她輸給了自己,輸給了自己心中的牽絆。
凌無雙回營時,天色已黑,拓跋颺正坐在她的營帳中。他目光直直地盯視着她,像是在用眼神審判着她。
他們對視良久,他也未開口,她便道:“大王若是無事,無雙一路勞頓,想歇息了。”
她的聲音很輕,沒有憤怒,卻有着相隔千里的冷漠。素月的死,她不恨他。她明白,不管是換成誰,都會做這樣的選擇。即便那個人不是素月是她,也不可能倖免。家國天下,亂世爭鬥面前,生命永遠是輕賤的。
拓跋颺緩緩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咬牙問:“你便沒有話要與孤王解釋?”
“沒有。”凌無雙定定地對視着拓跋颺,不畏不懼亦無愧於心。
“無雙公主不愧是翾國的公主,隨時隨地都能為翾國謀划。孤王若是支持銀虎,就註定與鮮於英珠為敵。叱羅為了保住自己在塞外的地位,自是不可能和拓跋聯合,與顯國為敵。北昱國有南嶢國牽制,孤王若是想保拓跋不被滅國,只能與翾國合作,從此受制於翾國。”拓跋颺咬牙盯視着凌無雙,一雙眼中的恨似想將凌無雙生吞活剝了。
凌無雙嘲諷地笑了,“原來大王也有不能犧牲的人啊。”
情願與鮮於為敵,也要支持鮮於銀虎,這便是她一生都比不了的血緣。母后曾說過,皇家的親情本就淡薄,而女人又恰恰是那個他所有親人里唯一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一旦需要權衡利弊,犧牲誰時,親疏遠近,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