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不堪心相惜(上)
素月回來的時候,凌無雙已經昏昏沉沉。可一聽到開門聲,她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着,直到素月出聲道:“公主,是奴婢回來了。”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緩緩睜開眼:“事情都辦妥了?”
“辦妥了,奴婢派了自己人去守着翱王。”素月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遞給她:“公主,這藥丸有助於公主恢復。”
“本宮暫時不需要。”凌無雙未接,見素月有些狐疑地看着她,才解釋道:“若是這病情好的太快,本宮就沒有借口留在這裏養傷了。”
對於莫邪的能力,她還是有信心的。
她能贏這一仗,也是取巧,但莫邪不同,他在戰場上比她有經驗太多。
是以,她決定偷得浮生半日閑,留在她親手打下的第一座城池裏好好養傷。
只要她沒事,拓跋颺的計劃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實施。
他既對她無情,她自是不會自怨自艾的做個聖女,任由他擺佈,她一定會讓這支隊伍打進鮮於的皇宮,而非成為引皇甫睿淵入局的誘餌。
她倒是要看看,他會不會冒着與皇甫睿淵反目成仇的危險,封她為妃。
素月聽她這般說,只得收起葯:“一會兒奴婢吩咐廚房給公主多做些補身子的吃食。”
“嗯。”凌無雙輕應,立刻又吩咐道:“素月,讓廚房那邊切勿怠慢了翱王。”
“是,公主。”素月領命,又稟報道:“公主,翱王似乎有些奇怪。”
凌無雙聞言,輕擰秀眉,問道:“哪裏奇怪?”
她知道,像素月這種觀察力敏銳的暗衛,說話必然是有根據的。
“他一直笑吟吟的,似乎並不在意被關。”素月回道。
“他那人從來都是深藏不露,若是能讓我們輕易看出他焦急,他就不是拓跋焰爍了。”凌無雙不甚在意地回,看素月表情為難,知她有話還沒有說完,便問:“素月,你是不是還有事瞞着本宮?”
素月略一遲疑,才如實稟報道:“翱王還說,主子若是像奴婢這般笨就好了,聰明可不一定是好事,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想提醒本宮什麼?”凌無雙仔細地一番思量,覺得他還是在說,她破壞拓跋颺這盤棋的事情,便收起思緒,不再多想。
“素月,你給本宮看住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離開府邸半步。”
既然猜不透,她就看住他,一切按自己原本的計劃行事。
只是,計劃沒有變化快,定於三日後的篝火晚會還沒準備好,鮮於便來叫陣了。
主帥是鮮於的英珠公主,馳騁沙場二十年,為鮮於曾立下過汗馬功勞。
在此之前,凌無雙收到消息,鮮於英珠最終決定留在皇城不參戰,而是由其女鮮於卓婭和駙馬周景瀾一同迎戰拓跋颺。
原來鮮於也做了兩手準備,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她與莫邪站在城樓上,聽着下邊的叫罵聲,忽然憶起了素月帶回的拓跋焰爍的話。
難道,他早就猜到了?
“公主,讓末將下去迎戰吧。”莫邪臉色難看的請戰。
“不行,我軍經前夜一戰,已經兵困馬乏,若是這個時候迎戰,必然勝面不大,就讓他們罵著。他們的人馬不多,必然不會輕易攻城。”
“可是,任由他們如此侮辱,將士們的士氣也必然會受到打擊。”莫邪是個硬漢,自是受不住城下那一句比一句難聽的叫罵。
“將軍可會什麼樂器?”凌無雙卻是答非所問。
莫邪一皺眉,有些不解地回:“蕭。”
她聞言,對素月吩咐道:“素月,去給本宮找古箏和蕭來。”
“是,公主。”素月領命,迅速退下城樓。
“公主這是?”莫邪的聲音里已經隱含了急怒。
“本宮既然答應過將士們,攻入此城就烤羊慶祝,必然不會失信於他們。良辰美景,不如本宮和將軍合奏一曲,給將士們助興好了。”凌無雙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聲音里還透着絲絲病態的虛弱。
她的不以為意,加之城下一聲高過一聲的謾罵,讓莫邪再也壓抑不住怒火的高呼:“公主!”
她對他的急切充耳不聞,靜默地看着城下,對身側的副將吩咐道:“命令所有將士集合,今夜在城門前舉行篝火慶功會。”
“公主!”莫邪原本晶亮的眸子這會兒充滿了複雜。
他知道,眼前的女人很是聰慧。可是,她的做法太過離經叛道,讓他捉摸不透,他不免急切。
“若是將軍可以忽略城樓下的那些罵聲,本宮相信將軍可以猜透本宮的心思。”凌無雙無奈的嘆息:“若是本宮沒有猜錯的話,這叫罵是衝著將軍來的。我們若是再不迎戰,只怕一會兒會直指將軍的痛處。”
莫邪眼中的神色微滯,一抹驚色清晰的閃過後,語氣更怒了幾分:“公主既然猜到了,為何還不讓末將迎戰?難不成公主想讓全城的人看末將的笑話?”
“那麼對你,對本宮有什麼好處?”凌無雙無奈的反問,見他尷尬的不答,才繼續道:“本宮不知道將軍身上發生過什麼,但本宮想告訴將軍,誰都有痛苦不堪的過去,本宮也曾被天下人認定與男人私奔,背上淫亂的罪名,只怕一會兒他們也會抓着本宮的事情罵。逃避是沒用的,只有將軍面對了,敵人才沒辦法抓着將軍的短處打擊將軍。”
凌無雙自曝不光彩的過往,莫邪的心裏不禁動容,卻也越發不甘任由城下的人罵下去。
羞辱他,他都接受不了,更何況凌無雙只是個女子了。
“難道公主就打算任由敵人羞辱不成?還是公主不相信末將的能力?”他的雙頰綳得緊緊的,冷硬的線條好似隨時都會綳斷一般。
“如果這是江湖恩怨,本宮就算是賠掉這條命,也不會任人羞辱。可是,那些將士們是無辜的,他們不應該因為我們的不甘,而賠上性命。”凌無雙動之以情,希望可以化解他心裏的怒。
莫邪臉上緊繃的線條不禁一松,染上汗顏之色。
“將軍,本宮知道本宮的決定委屈了將軍。本宮這廂給將軍賠不是了。”凌無雙說著欠身。
“公主,使不得。末將受不起公主如此大禮。”莫邪大驚,趕緊伸手扶住她。
她微抬頭,望進他的眼中:“將軍受得起,將軍是林中的猛虎,若不是因為本宮的做法保守,將軍也不必受如此的屈辱。”
若不是因為她,拓跋颺也不會只派給西路兩萬的人馬,讓他們只能小心謹慎,不敢輕易地迎戰。莫邪向來自負,讓他忍受辱罵,只怕比死更痛苦。
若開城硬拼,以莫邪帶兵的實力不一定會輸,畢竟鮮於英珠這麼快攻城,也定然沒做好萬全的準備。但,她不能允許過早的損兵折將,這樣他們下一場仗就難打了。
她要贏,她一定要帶着這兩萬人馬攻進鮮於的皇城。
她的話音剛落,城下的叫罵果真轉向了莫邪的身上。
他還握着她雙臂的手,越發收緊,似要將她的骨頭握斷一般。
城下的叫罵聲一聲高過一聲,且句句對莫邪來說都是羞辱萬分。
“莫邪,你個看着親娘被輪姦都不敢吭聲的縮頭烏龜。”
“莫邪,你個雜種,你個人和馬雜交的畜生。”
“莫邪,怎麼?還不下來迎戰?怕老子身下的戰馬是你親爹不成?”
凌無雙震驚地看着莫邪,甚至忽略了胳膊上的痛。
她想過那些人會羞辱莫邪,卻沒想到是這般不堪的言語。
顯然,這些話並非空穴來風。
她自是不會相信人馬雜交這種荒謬的說法,她只是心疼莫邪在面對這些言語的時候,要受到的傷害。
驀地,莫邪鬆開她的胳膊,向城牆邊沖了去。
“將軍!”她大驚,追了上去,拉住他的手臂:“你現在不能下去。”
“放手!”莫邪氣得渾身發抖,怒火燒紅了他一雙眼睛。
“你不能下去,這是軍令。如果你現在下去了,就如了他們的願。”凌無雙的聲音拔了尖,她是真的着急了。
對視他燒紅的眼,她才明白,她又中計了。
莫邪是很優秀,但他的缺點也世人皆知。她若是控制不住他,便只能讓敵人鑽了空子。
“末將情願一死,也不受此羞辱。”莫邪手上驀地用了力,她的身子本就虛弱,哪裏是他的對手,一下便被甩倒在地。
她見他作勢要縱身躍下城樓,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好。既然莫邪將軍決定拚死討回尊嚴,那本宮就陪將軍一起跳下去。”
莫邪的動作僵住,緩緩側頭看向從地上剛剛站起的她。
“公主……”
“本宮不懂帶兵,只會耍些小計謀。可將軍不同,將軍是這支軍隊的靈魂,若是將軍出事了,這支隊伍也就散了,那倒不如我們拚死下去一搏。”凌無雙輕笑,忽然話鋒一轉:“但將軍可曾想過,若是將軍就此死去,將軍就永遠要背着這樣的罵名了。”
“倒不如死了。”莫邪自嘲地笑。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卸去一身的自負,頹敗不堪,好似一夕間,他已經無法再意氣風發。
凌無雙這會兒才真的看懂眼前的男子,原來他過分的自負不過是為了掩飾對不堪過往的自卑。
“將軍不在乎自己死後的罵名,也不在乎將軍母親的名節嗎?若是本宮,本宮一定會好好地活着,還娘親一個清白。”
“清白?”莫邪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哈哈大笑了好一會兒,才顫聲回:“沒人會相信我娘的清白,沒人會。”
“只要將軍認祖歸宗,謠言必定不攻自破。”凌無雙試探着建議道。
“他們是不會認我這種馬棚里出生的低賤血脈的。”莫邪聲嘶力竭的高喊。
“啪——”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凌無雙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他頹廢的神色一僵。
“住口!”凌無雙氣得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你怎麼可以說這般輕賤自己的話?別人怎麼說不重要,你若是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你就等於承認了那些人的侮辱是真的。若是這樣,你再跳下去送死,本宮保證不會陪着你這種懦夫一起死。因為一個罔顧親娘聲譽的不孝子,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莫邪眼中的神色閃動,一抹悲戚閃過,身側的拳緊了又緊,似真有轉身之意。
凌無雙的心高高提起,趁機道:“你也知道,本宮的鬼點子挺多的。若是你活着,我們順利過了這一關,本宮向你保證,一定會為你和你娘洗刷恥辱。”
莫邪轉身的動作僵住,黑眸中竟有晶瑩的淚光閃動。
“將軍,不要讓親者痛仇者快。”凌無雙向前兩步,望着他,眼角有淚水滑落。
“還會有親人為我痛嗎?”他望着她臉上的淚水,鐵錚錚的男兒竟也落了淚。
“將軍若是出了事,這城中的兩萬將士會痛,本宮也會痛。”凌無雙肯定地回。
“公主也會痛?”莫邪明明已經感覺到了她的痛,卻還是不自信地問道。
“嗯。”凌無雙重重地點頭:“若是將軍不棄,無雙願意做將軍的親人。”
“不不不,公主是金枝玉葉,末將……”莫邪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她打斷。
“相交之道,貴乎真心,又怎能以身份區分?而且,本宮在拓跋,也不過就是個被人排擠的中原女人而已。若是這般想來,豈不是本宮高攀了將軍,不配做將軍的親人了?”
莫邪回望他,剛啟動唇瓣,城下的人見罵他沒效果,已經改為罵凌無雙了。
“凌無雙,你與野男人私奔,簡直比妓女還淫亂!”
“小爺聽說你的滋味不錯,快點下來,讓小爺嘗嘗你的滋味。給小爺伺候舒服了,小爺饒你不死。”
城下的罵聲對一個女子而言無疑是莫大的羞辱,更是直指她的痛處。只是,即便她心裏吃痛,憤怒,面上卻是無所謂的輕笑,對莫邪道:“我就說我們同病相憐。同樣被扣了那麼大一頂恥辱的帽子上去。不過沒事,我一定會讓這個口無遮攔的男人跪在我腳下,叫我姑奶奶,向我求饒。”
她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像極了小孩子在賭氣,反倒是讓這會兒緊繃的氣氛輕鬆了許多。
他緊攥着她胳膊的手,終於緩緩地鬆開。
“你可算鬆手了,要不然我的胳膊非斷不可。”凌無雙不禁鬆了一口氣。
“末將冒犯了。”莫邪說著就要跪下去,卻被她扶住:“行了,今夜慶功,不談公事,大哥不必行如此大禮。”
莫邪因她的一聲“大哥”,又是一愣,便聽她道:“大哥莫不是嫌棄我這個妹妹?”
“末將……”莫邪剛一開口,凌無雙便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他尷尬地撓撓頭,傻傻地笑了。
這會兒,素月也取了古箏和蕭回來,將士們已經集合在城下。
凌無雙接過樂器,在素月耳邊又低語兩句,才對莫邪道:“大哥,無雙學過一曲扈達的慶功曲,大哥看無雙彈奏的對不對。”
有侍衛極快的擺好桌椅,凌無雙落座,猶如青蔥般的纖纖玉指撥動琴弦,發出一串愉悅的聲音。她笑着抬起頭,看向莫邪,氣氛當真像極了親人間的嬉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