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四極
婁虞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都靜靜盯着長盒,火雲道人將盒蓋打開,提出一物來,就見此物長約尺余,渾身上下墨綠晶瑩,燈火照耀之下,直發出淡淡地暗光,原來竟是一支製造精良的玉簫。
婁之英一時不明所以,虞可娉卻猛然靈光一現,脫口道:“是紫翠庄宋家的東西?”
火雲道人微微點頭,要知朱氏寶藏共有七枚線索物件,其中畫布、扳指、寶塔、鐵尺、硯台亦即萬行經等五件都已在婁虞手中,唯獨寶刀下落不明,還有一個便是宋自通家的玉簫,當日侯百斛曾受盧軒雇傭前去偷盜未果,哪成想如今便在火雲道人手中。婁之英略一思索,旋即明白,必是他聽了侯百斛之言,知道自己正在尋訪朱氏寶藏,這才千里迢迢去湖南將此物盜來,心中不由得充滿感激。火雲道人見他神色有異,還道他嫌棄此乃贓物,忙開口道:“好孩子,我施展妙手,去將此簫取來,你覺着是不義之財,心中不快是不是?好告與你知,我到紫翠庄前,已暗訪了月余,那宋自通雖為武林四大庄的莊主,在江湖上名聲顯赫,但其實此人心術不正,有許多不可告人的齷齪私密,如此重要的玉簫放在他家中,實屬暴殄天物,我將其取走送與你,也可算是物盡其用了,你卻不必因此煩惱。”
婁之英搖頭道:“孩兒並無此意,只是想到這物件極受宋莊主重視,您老人家獨自以身犯險,實在令孩兒難以心安。”
火雲道人微笑道:“老道一生身無長技,只有這空空換天的本事,敢說是世間無雙。紫翠庄雖然戒備森嚴,可在老道眼中,也不過是康庄大道,好孩子,你卻無需掛懷。”說著將玉簫重又放入盒中,鄭重交給婁之英,接着道:“你要做的事千險萬阻,老道若非上了年紀,定要為你保駕護航,也跟你一起闖一闖。唉,老啦,不中用啦,好孩子,你到關外務須小心,老道回觀里日日誦經,但盼你能夠諸事如意、馬到成功!”
婁之英知他說的雖然輕巧,然則去紫翠庄盜取玉簫,不知要費多少心血、冒多大風險,此時見到火雲道人鬢須皆白,感激之情更甚,忙翻身跪拜,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眼看天光已然大亮,婁虞二人退出溪字房,和火雲道灑淚分別。
晁萬鯤等人俱已起身,眾人草草用罷早飯,雇傭馬車裝了王力的棺槨一路東行,一天光景已到泰安州轄內。祁高陽引着眾人上山,一齊拜見泰山派新任掌門嚴賦,並將近日來的經過俱都詳說了一遍,嚴賦見愛徒李微時隔多年重返泰山,而另一弟子王力卻慘遭橫禍,且死因不明,不由得悲喜交加。眾人商討了一陣,但覺王力之死疑團重重,非朝夕所能破解,只有待到日後慢慢細查,嚴賦款待大夥歇息了一夜,翌日一早,馮劍梁急於向恩師回稟,和婁虞、晁萬鯤換了馬匹,一路疾馳,直奔了數日,已到青州海邊長廣郡境內,這裏常年盤踞着渤海派門人,以做島上往來的海陸接應,是以四人毫不費力便登上海船,水手就勢揚起巨帆,坐船呼嘯向北,這一日終於到了遼東四極島。
婁虞二人是第一次上島,原來此島果真與眾不同,就見島周怪礁林立、巨石橫生,縱有船隊靠近也極難登陸,確是個易守難攻之地,看來渤海派能孤懸海外多年,擋住遼國、金國的圍剿而不受其統轄,倒真有幾分道理。坐船穿過一道狹長的海溝,來到一座渡口,這是四極島唯一登岸之處,晁、馮兩人引着婁虞一路穿行,不一會已到渤海派總舵堂口,吳浴事前得到稟告,在堂前倒屣相迎,眾人去廳中品茶敘話,馮劍梁將出海經歷一一做了回稟,又將如何巧遇婁虞說了一遍,吳浴感念二人當初在建康府的相救助力之恩,非要重宴款謝,此後接連三日,島上都是張燈結綵、熱鬧非凡,直如年節一般。
到第四天頭,婁虞堅要北上,渤海派等眾知他倆有要事在身,也不多加挽留,吳浴忙安排船隻送二人進關,蓋氏三雄聽了,也要跟着一同前往,吳浴深知這三兄弟最能惹事,把眼一瞪,憋的三人不敢接茬,老三蓋弼嘟囔道:“關外地勢複雜、人煙稀少,婁少俠和虞小姐若無嚮導,恐不妥當,我三人久居此地,最是熟悉不過,掌門緣何不允?”
吳浴被他氣的哭笑不得,正欲斥責,馮劍梁卻道:“師父,蓋三哥說的不無道理,想關外山嶺重重,胡人居多,婁少俠二人形單影隻,確有諸多不便,我舉薦一人,可隨他倆左右以作照應,懇請恩師准許。”
吳浴笑道:“你說春兒么?”
馮劍梁道:“正是。”轉頭又向婁虞道:“我有一個侄兒,喚作馮春,非是在下自誇,此子雖武功平常,但天生機敏聰慧,為人圓融世故,處事極為牢靠,兼他又通遼、金、蒙、党項數種方言,有他陪在二位身邊,想來必能事半功倍。”吩咐下人將侄子馮春請到了廳上。
不大一會,有一人走進大堂,婁虞仔細瞧看,就見這馮春不過二十齣頭,也沒比自己大上幾歲,但步履沉穩,神情從容,雙目炯炯有神,渾身上下透出聰慧機警之色,卻無半點狡黠犀利之氣,叫人一看便想與之親近。吳浴將婁虞一一引見,又說了陪同二人北上的決議,馮春聽說可以出島前往關外闖蕩,自是歡喜無限,當下安排船隻,眾人用罷了午膳,婁之英三人登船出海,與吳浴等灑淚分別。
時節正當盛夏,坐船一路順風,不日已到了遼東辰州,三人棄船登岸,馮春雇了一駕大車,一路緩行直奔五國城而去。連日來出海行舟,三人早已熟絡,婁虞一番攀談下來,見馮春雖然年紀輕輕,卻果真博聞強記、見多識廣,其所學之雜、見地之深,往往頗具獨到,才學竟不在虞可娉之下,這一路高談闊論,倒也增添了不少風趣。行了數日,馬車到了難水河畔,離五國城已不足百里,只要沿河北行,兩天便可到達。三人在車裏坐的悶乏,一齊來到車前,讓車老闆到裏頭歇息,自己卻駕起車來,看着北國風光一路說笑,反倒另有一番風味。
其時北方荒蠻,人煙極為稀少,馬車走的雖是官道,一路上卻並沒撞見什麼行人,正談笑間,忽聽背後馬蹄聲響,三人回頭一瞧,就見遠處兩人兩騎,不知何時從南方疾馳而來。馮春怕耽人路途,急忙驅駕靠邊,那兩名騎客奔到近前,亦微勒韁繩,令馬匹緩緩而過,眾人彼此打過照面,都露出古怪神色,那兩人超過馬車,相互微一點頭,把鞭子一揚,潑辣辣向北飛馳,不一會便隱沒不見。
虞可娉眉頭微皺,道:“馮師兄,我看這兩人高鼻深目,衣着奇特,不似我輩中人,莫非關外東北,也有色目人土着么?”
馮春搖頭道:“關外胡人雖多,也都是女真、契丹、蒙古等族,相貌與中原人並無二致,這兩人長相奇異,打扮不俗,我瞧倒像是沙陀人。”
婁之英道:“他倆騎乘之勢如此迅疾,顯然頗具武功,不是一般江湖遊客,適才相逢,我瞧此二人眼神詭譎,別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咱們小心為上。”
三人收拾笑容,起了警惕之心,又行了二十來里,來到一處岔路口,正有一座茶攤兜售水飲,稀稀落落坐了幾名食客,馮春上前微一打聽,知曉了五國城的路向,上馬正要駕車,就聽食客中有一人說道:“幾位好朋友,可是要去五國城么?”
三人一怔,見問話之人約莫三十來歲,是個北方漢人,馮春不知他此語何意,不答反問道:“恕在下眼拙,敢問尊駕是?”
那人媚笑道:“我姓何,也是塞北來的過客,正要前往五國城一趟,聽諸位打探道路,故冒昧相問,想看能否搭伴同行。”
馮春知婁虞二人此行所圖者大,是以不願節外生枝,抱拳隨口道:“何大哥,咱們不過是去五國城採辦禮物,並不逗留,屆時還要趕去上京會寧府。”
這話一說,實則已是婉拒,哪知這人並不識趣,仍舊笑道:“那也正可順道,便這幾十里作伴也是好的,敢問三位高賢貴姓,要去上京作甚?”
馮春見他不住刨根問底,警惕之心油生,臉上則不動聲色,回笑道:“小可姓張,這兩位是我同胞弟妹,咱們乃是去會寧府省親。”
那人“咦”了一聲,道:“瞧幾位面相不似關外人士,怎地在此處有親?”
馮春這時篤定此人不懷好意,心思一轉,突做如夢初醒狀,向婁虞道:“糟了!咱們的千年老參,適才打尖兒時忘於林中了,得趕快回去取來。”一扭韁繩,調轉馬頭原路返回,衝著那人道:“何大哥,小弟落了重要物事在林里,若是你我有緣,咱們五國城再會!”也不等那人回話,駕車離了茶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