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八、陰陽眼
直到下了第一節課我才被“咚咚”的敲門聲驚醒。我睡眼惺忪地走過去打開門，門前站着那個接班的水老師。我心中一詫，自忖跟她並不熟稔，也沒有什麼交往，相互之間只是點頭之交，不知為何一大早來敲我的門。
見我一臉的疑惑，水老師嫣然一笑，說道：“吳老師，第一節是你的課你沒去上，我估計你昨晚肯定是讀書晚了睡過了頭。沒事，我已經向你們班的學生解釋說你有事，第一節課請假。”
我恍然大悟，一看錶，果然已到了下第一節課的時間。水老師與我是隔壁班，看到我不來上課便到我班裏向學生解釋。我臉上一紅，一個勁地道謝：“你看，真的是睡過頭了！水老師，真是太謝謝你了！”
水老師大大方方地道：“沒事的，快去洗一下臉吧！我走了。”說完，轉身就走，行到天井正中又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很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講堂里。
我呆了呆，匆匆抹了把臉，拿起課本直奔教室而去。學生都坐在教室里，見我進來有幾個學生掩着嘴笑了笑，究竟是笑我睡過頭沒來上課，還是笑水老師來向他們解釋我不來上課的事？我不暇細想，先向他們解釋了一下，並表示落下的課今天的晚自習再補回來。看到同學們都沒有異議，我才出了一口氣開始上課。
下課的時候剛好有郵遞員騎着自行車過來送報紙信件，我趕緊跑回宿舍取出寄給如玉的信交給他，一再囑咐他一定要寄到。在那個時代，丟失信件可是常有的事。
中午吃飯的時候，黃秀秀顯得有點不自然，趙陽精神比起昨天來可是好多了，不過還是懵懵懂懂地傻笑。
吃完午飯回到宿舍，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擺在書桌上的那幅小楷書法。昨夜因為實在是太困了我並沒有將之收起來。我走到桌前細細審看起來。字的筆畫娟細，但骨氣洞達，勁力內含，風致嫣然，確是女孩子的筆跡。大概是天亮或是被我驚走的緣故，一張四尺對開的宣紙才剛寫了有三分之二，還剩下三分之一沒有寫。我環顧四周，門窗都完好無損，並且出去的時候都是緊閉着的，大門的鑰匙只有我一個人有，能進來的看來只能是鬼怪一類的東西而不可能是人了。不過這鬼看來並沒有什麼惡意。會是什麼樣的鬼呢？我心中疑惑不解。事已至此，對於鬼我已沒有了最初的驚懼，反而渴望着能快一點看到鬼的廬山真面目，以解開心中的疑團。
我小心翼翼地將這幅與眾不同的書法作品捲起來，放在抽屜里，但沒有再給抽屜上鎖。我知道那個藏匿於黑夜之中的女鬼一定會回來把這幅書法續完的。下午我僅有四年級的一節歷史課，歷史是所謂的副科，教得好與否並沒有人管你，只要完成教學任務就行。
下午就完課後，校長宋世用找我談了一回話，無非是問我“生活是否習慣”、“有什麼困難需要學校幫忙的”之類的客套話。談話之間，我發現宋世用與掛在圖書閱覽室里的宋時儒畫像極為相似。特別是那雙眼睛：犀利，如刀鋒一樣的犀利！陰鷙，像黑夜一般的陰鷙！這跟他瘦弱，文質彬彬的臉龐是很不相稱的。更像是有人把他原先的那雙眼睛剜掉，然後再重新安上現在的這雙眼睛。
宋世用好像意識到我正在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問道：“吳老師，有什麼事嗎？”
“沒……沒有。”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轉移題，“我覺得咱們學校圖書閱覽室的藏書量太少了，有很多都過時了，不適合小學生閱讀，能不能……”
還沒等我把話說完，宋世用馬上緊張起來：“什麼，你到閱覽室去了？”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我感到有些奇怪，不明白宋世用為何這樣緊張。
“沒……沒什麼！那裏很久沒有人去了灰塵多霉氣很重，還是少去為妙。”宋世用掩飾道。
“對了，有個問題正想請教你。明德書院自宋朝建造至今差不多有一千年的時間了，經過歷朝歷代的戰火兵亂，特別是十年浩劫中‘破四舊’等運動仍然保存如此完好，這是什麼原因？尤其是經正樓，內部可都是木質結構呀！”
“大概是水滿村地勢偏僻的緣故吧！”宋世用沉吟了半晌才回答。
“這是其一。”
“其一？那麼其二呢？”宋世用有點不解。
“我認為是有東西在暗中庇佑着這座古老的明德書院。”我直截地說。
“什麼東西？難道是神靈！”
“不，是鬼魂，宋時儒的鬼魂！”我直言不諱地說道。
“你……”宋世用本就白皙的臉變得更加蒼白，“鬼魂！吳老師，你不要危言聳聽，蠱惑人心！”說罷，宋世用憤然離開。
看着宋世用的背影，我不安起來，人家好心關心自己的生活，自己不識好歹反而把他給氣走了。我開始懷疑起來，宋世用真的就沒有聽說過明德書院鬧鬼這回事？
本來晚自習的時候我是準備講課文的，但到了教室我卻臨時改變了主意，打算跟同學們講一講《聊齋志異》中的《聶小倩》。因為我歷來認為，學生語文能力的提高不在課堂之上，而在於閱讀量的多寡。特別是要讀課外書，尤其是要讀古今中外的名著。這些都是人類的精神食糧，是人類進步的階梯。而水滿小學的藏書量顯然不能滿足這個要求。
我對同學們說：“同學們，今晚我們先不按照課文來上，老師要給大家介紹一篇很優美的文章。這篇文章的題目是以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命名的，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就叫做聶小倩。下面老師先將這篇文章通讀一遍，大家仔細聽好了。‘寧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通讀完《聶小倩》這篇短篇小說后，我將小說中一些重點的生字生詞板書在黑板上，簡單做了講解。完了之後，我正準備講解小說的內容以及聶小倩這個人物形象的特點。卻發現平時上課很認真聽講的一名名叫水暝煙的女生眼神飄忽，有點走神。
我點名道：“暝煙，在想什麼呢？”水暝煙站了起來，低着頭，一言不發。
我又說道：“這篇小說雖然不是課文里的篇目，但對提高你們的語文水平是很有幫助的，你要認真聽講才行。”講完這番話，我正準備叫她坐下。
水暝煙抬起頭怯怯地說道：“老師，你背後有個‘人’！”
我惕然一驚，連忙回過頭去看。只見背後空空如也，不要說是人，連個人影都沒有。我有點生氣，虎下臉來訓道：“暝煙，你怎麼能說假話欺騙老師呢？”
水暝煙抿着嘴，不再說什麼。這時，坐在後排的一位女生站來替她辯解道：“老師，是真的！暝煙有特異功能能看到我們不能看的東西。”
這不就是所謂的“陰陽眼”嗎？我大吃了一驚，為了不驚嚇到其他同學，我假裝成生氣的樣子說道：“胡說什麼！哪裏有什麼特異功能？以後不要亂講，坐下吧！”兩人依言坐了下來，但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我再也沒有心思上課了。匆匆將《聶小倩》這篇小說講完，一看時間還差二十多分鐘才下課。我便把水暝煙叫到了我的宿舍。
來到宿舍，水暝煙拘束不安，以為我要責罰她。我先讓她坐下，然後問道：“你真的看到有個‘人’嗎？”水暝煙點了點頭。
“真的是‘人’嗎？”
水暝煙有些遲疑，半晌才回答道：“是……是鬼！”
自我來明德書院后，已確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倒不以為異：“男的？女的？長得怎麼樣？”
“是個女鬼。”水暝煙稍稍回憶了一下，然後說道，“長得很好看，穿着白色的衣服，有一頭長長飄飄的長頭髮……”讓她再說，卻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恰在此時，下課的鐘聲響了。我決定跟水暝煙到她家去一趟，向他父親問清她的情況，順便也當是作家訪。
水滿村離學校並不遠，村裡宋姓是大姓，水是小姓，只有幾戶人家，大都座落在山腳下。水暝煙的母親在她四歲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家中只有父親，兩人相依為命。聽說我是老師，水暝煙父親的憨厚的臉上頓時現出一絲緊張，以為是暝煙在學校犯了什麼錯誤。我把來意簡要說了一遍，暝煙的父親這才鬆了一口氣。“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旱煙，向我講起水暝煙的情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