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六、不死理論
忙完這一切已是黃昏時分,我信步走出書院,站在小溪邊極目遠眺。一輪金黃的太陽銜在遠處的山巒之間,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小溪中金光跳躍,好似千萬個精靈在狂歡亂舞。村子裏已升起了裊裊炊煙,這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和平安詳而溫馨。不久,暝色四合,遠處的山巒變成了青黛色,村子裏矮小的房屋也漸漸模糊起來。我的耳邊只有潺潺的流水聲。
用過晚飯,洗完澡后,我點起如豆一般的煤油燈,伏案準備明天一大早要上的課。不知為何今夜總是定不下心來,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在暗中窺伺着自己。這是一雙惡毒得兇狠狠的眼睛,無處不在的眼睛,似曾相識的眼睛。我心中浮躁起來,放下手中的書本,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這時,我的腦海中浮出一幅畫像來:身着官服,手持笏板,犀利如刀一樣的眼神。不錯,是他,宋時儒。我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今天開完會後,我跟學校的一位老教師閑聊的時候談起了宋時儒,對他的情況有了進一步、更深的了解。原來,宋時儒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異於常人的秉賦,據說他三歲的時候就能做詩,五歲時對儒家的經典已經倒背如流。因此被水滿村的人稱為“神童”。更奇的是宋時儒經常一個人喃喃自語,別人問他的時候他總是說跟一個白鬍子、白頭髮的老爺爺說話,村民認為這個白鬍子老頭肯定是玉皇大帝派到凡間當宋時儒老師的。宋時儒這些神奇的舉動四處傳揚,連當時的皇上宋神宗都知道了,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下詔召宋時儒進京。兩人在御書房談了三天三夜,宋神宗龍顏大悅,將宋時儒安排到了翰林院當了一名編修,協助司馬光編篡《資治通鑒》。當時宋時儒年僅十八歲。由於宋神宗的賞識與信任,宋時儒仕途順暢,扶搖直上官至龍圖閣大學士,是皇上身邊的紅人。退休之後,宋時儒回到水滿村建下了明德書院。
此時,我有一種強烈的願望要好好地了解一下宋時儒充滿傳奇的一生。我忽然想起黃大姐交給我的圖書閱覽室的鑰匙,說不定在那裏收藏有宋時儒寫的書。我再也按捺不住,提起手電筒,關好門,向二樓走出。
通往二樓的是一段長長的木質樓梯,踩上去發出“篤篤篤”的沉悶而喑啞的聲響,好似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在這闃寂的夜裏卻顯得格外的響亮。襯着竹葉發出的“唰嚓唰嚓”聲自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味道,讓人覺得身後總跟着個人似的。
我打開鎖頭,用力一推,大門大概是好久沒有打開過了,發出晦澀的聲響,就像是垂死的老人的最後掙扎。我手中的手電筒下意識的掃向掛在門對面牆上的宋時儒畫像。我仔細地端詳着這個十八歲就被召進京與皇上做徹夜長談的人物。只見他也正在注視着我,嘴角竟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與白天看到的一本正經迥然不同。他身上的紅色官袍在手電筒的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讓我目眩。
閱覽室的書並不多,有一些還是文革時期的**語錄和紅寶書,紅色的封皮上“大海航行靠舵手”之類的宋體印刷書在黑暗之中仍然頑強地發射着光芒。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一般,很快我便在書架上發現了一本紙冊泛黃的刻版書。我隨手取了下來,封面上刻着幾個稜角分明的宋體字《陰陽勘輿經》,書的作者正是宋時儒。打開塵封的封面,扉頁上刻着一行小字“體元顯道法古立憲帝德王功英文烈武欽仁聖孝皇帝敕制”。“體元顯道法古立憲帝德王功英文烈武欽仁聖孝皇帝”是宋神宗的謚號,看來這本書應是他駕崩之後才付刻的。
我一手持着手電筒,草草地翻了幾頁,正當我想繼續翻閱下去的時候,一陣“篤篤”之聲傳入耳中,聽聲音很像是有人穿着木製的鞋在來回踱步。我嚇了一跳,喝問道:“是誰?”腳步聲卻又突然消失了。我一抬頭,恰好又與宋時儒的畫像打了個照面,他的眼神似笑非笑,鬼異無比。我身上一陣發涼,覺得這黑暗之中鬼氣森森,宛似無數個小鬼就藏身其中,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趕緊轉身走出閱覽室。
回到宿舍我才長出了一口氣。就着昏暗的煤油燈光,我認真地閱讀起宋時儒的這本《陰陽勘輿經》來。書寫得很晦澀,再加上我對陰陽風水這類的東西又從未接觸過,因此看得很吃力。幸虧上中師讀過幾本古文,倒也能懂個大概。看得出宋時儒對風水陰陽之術很有研究。在書中宋時儒還闡述了一個觀點,那就人是可以重生的。宋時儒認為,人的肉身死了之後,他的鬼魂飄蕩於陰間,幾十、幾百年之後就可以托胎還陽,再世為人。但這時的你已經非你,而是另外一個人,你對上一世的記憶已然完全消失了。但宋時儒卻有辦法使你重生之後,你還是你,你對上一世經歷過的事情歷歷不忘,也就是說你的生命得到了延續。當你再次獲得生命之後,將擁有至高無上的能量,就可以長生不老,主宰一切。要達到這一點,關鍵在於**死去之後埋葬的地方要符合陰陽五行之術,是個風水寶地。當然作為一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中師畢業生,我對宋時儒的這一套理論是嗤之以鼻的,我根本就不相信什麼重生,什麼長生不老。不過明德書院的風水確實很好,地勢平坦,后倚山,前臨水,正是《陰陽勘輿經》中所說的風水寶地。難道說宋時儒建造明德書院的目的是想從此重生,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此時離宋時儒死去之時已近一千年的時間,也就是說假如他的理論行得通那麼他很快就可以獲得新的生命和能量了。我不敢再想下去。
低頭看了這麼久的書,脖子酸軟起來。我扭了扭脖子,猛可里發現關着的窗戶竟被打開了,在風的吹拂之下擺來擺去,還發出了“咿呀咿呀”的聲響。我站起身走了過去,伸手抓住窗沿正打算重新關好。窗台上突然出現一張藍錠錠的臉,在昏暗有月色下發出藍幽幽的光。長而亂的頭髮披散在面前,一條舌頭吊出嘴巴外面,嘴中還不斷發出“嗬嗬”之聲。伸着又長又瘦的手向我的咽喉扼了過來,手上的指甲又尖又利。
我嚇得心驚肉跳,用力“砰”的一下拉緊了窗戶。正在我驚魂未定之際,忽聽到有人敲門,敲門聲非常之急促。我以為是剛才那個弔死鬼,環顧了一下房子,見角落中正好有一根木棒,一個箭步走了過去拿了起來緊握在手中。卻聽到門外有人焦急地喊道:“吳老師,快開門呀,我丈夫的瘋病又發作了!”聽聲音原來是黃大姐。
我把門打開,只見黃大姐一臉張惶,氣喘吁吁的,看來是跑路過來的。一見到我,黃大姐上前拉着我的手,說道:“我丈夫的瘋病又犯了,你看這三更半夜的怎生是好呀?”
“這……”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時也手足無策,只得說道:“要不我跟你過去看看吧!”
“好。”黃大姐說完,急匆匆地在前頭帶路,我緊緊地跟在後面。剛過了天井就聽到黃大姐的丈夫歇斯底里狂叫的聲音。走進黃大姐*仄的小屋,家裏一片狼藉,小萍蜷縮在屋的一角驚恐地注視着這一切。見黃大姐回來了,才跑過來撲在媽媽的懷裏“哇”的哭了起來。黃大姐的丈夫站在屋的正中,嘴中念念有詞也不知他的說什麼。將隨手抓到的東西擲在地上,地上滿是書籍、碗筷的碎片之類的物什。見我和黃大姐進來,黃大姐的丈夫暫時停住了打鬧,兩隻光彩黯淡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們。忽地臉上現出驚恐之色,就像是看到平生最可怕的事物似的,戟指指着黃大姐驚叫起來:“鬼!鬼!你是鬼!不要害我,放過我吧!”說罷,拔腿就要往外跑。
這時已是深更半夜,書院裏除了打鐘的老李頭再無外人,如果讓黃大姐的丈夫跑出書院後果不堪設想。我情急之下也就顧不得許多,趕緊攔腰將他抱住。小的時候聽老人說瘋子的力量很大,因為他們是把潛意識裏的力量都使出來,但從來就沒有見識過。今晚才知道果不其然。我使出吃奶的力量仍然攔不住黃大姐的丈夫,眼看着就要被他掙脫,黃大姐推開懷中的小萍,走上前來,掄起巴掌“啪”的一下打在丈夫的後腦勺上。這一下還真管用,黃大姐的丈夫悶哼了一聲,兩眼發直,口中吐出白沫,剎那間軟倒在我的懷抱里,口中的白沫弄得我一身都是。
黃大姐趕忙從抽屜中取出一個藥瓶子,倒出一把白色的藥丸,塞進丈夫的嘴裏,接着又灌一口開水進去。然後我和黃大姐倆人又合力將她昏睡過去的丈夫扶到床上,事情這才總算告了一個段落。我和黃大姐也已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