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老人的琴

第七十三章 老人的琴

林泉之下,棋桌之旁,淡淡的清酒散發著溫潤的清香,散着溫潤的碧波,殘陽之下,似乎泛着火紅,卻更有一抹碧綠;被人煮好之後呈了上來,端端立在棋盤的兩邊。

棋盤不是圍棋,方正詭譎,另有凹槽雙魚,黑白共十二子立於其上,旁置六籌,乃是演習行軍的六博棋。

六博棋的玩法今已失傳,只有史書記載的隻言片語能夠略微了解;就連棋盤的具體模樣,也是前些年的古墓中挖掘出來,方才知曉的。

至於為什麼失傳,從他的名字幾乎就可以聽出來。六“博”棋,便是最早的賭博,而他取勝的方法,絕大多數也是靠着賭博的。但在後來產生了骰子可以賭大小單雙之後,誰還願意浪費時間去下棋賭博?

就好似快餐文化一般,賭博的改變,使得六博棋逐漸退出了歷史舞台。

但是棋盤旁邊的身着絳色衣衫,面容瘦削的男子,明顯深諳此道。

男子喝了口酒,神色從容的投籌,又說道:“弟先投籌,當是師兄先行。”

然而他的對面並沒有人,空蕩蕩的一張石凳子,無聲訴說凄涼;一旁服侍的小童早已是見怪不怪,平淡的望着遠方。

男子似乎得到了無形的回答,默然執子,又悄然投籌,一來二去,棋盤上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最終,他似是勝了,勝了他自己。

“師兄,你又輸了啊!”男子拾起棋桌上的羽扇,微微一笑,不知不覺間便已過了半個時辰,溫好的酒又冷了。

這是個環繞綠水的密林之中,潺潺流波,魚蝦怡然,恬於林泉,殘於斜陽,別一番生動之美。便是在此做一個村夫,倒勝過王公貴族多也!

“此招勝妙,險中求勝,絕殺梟棋!若非閣下,無人可以想到此招!”

老人出現在了他的身後,背着一張琴,穿着隨處可見的大袍子,鬚髮不白,帶着和煦的笑容,卻又深邃的令人難以捉摸,天然的似個陰謀家。

那是個長相出奇俊俏的老人,縱然已過天命之年,可是年輕時候的俊美依舊縈繞在眼前,揮之不去。也不知年輕個十幾二十歲,將會是何等美麗的男子?

童子極其嫻熟的走過去,接過了老人背後的那張琴,鋪好在石桌上。

在童子的服侍下,男子退了兩步距離,臉上帶着一抹苦笑——原來他是坐在一張木製輪椅上的,為他那雙殘廢的腳提供行動的資本。

望着笑容滿面的老人,男子輕嘆道:“以前與師兄同學,我的六博棋遠遠不是他的對手,甚至可以說是屢戰屢敗。可是過了這麼多年……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我,能不能勝他了。”

老人道:“六博棋終究只是賭博的工具,你師兄即便勝了你一輩子也沒用。因為真正懂得兵法的人,是不會將勝利的希望寄託於賭博的。”

“手執梟棋,有的人靠本事,也有的人靠運氣。可是運氣好的人終究不會一直好下去,等他投籌失敗的一天,便是梟棋敗亡的一日;而有本事的人,梟棋在他手中,永遠都是殺器!”

男子耐人尋味的一笑:“你說這梟棋,如今在你手中,還是在我手中?”

“呵呵,執手梟棋之人,也會執手散棋的……”

男子緩緩點頭,似是懂了他的意思,抬手做請裝,問道:“來一局?”

“不了,我終究不是你的對手,無論是運氣還是實力……”

男子大笑:“你方才不是說我靠的是實力嗎?怎的如今又有運氣了?”

“若非當年我齊國使者當年眼尖,發現了你這個藏在馬棚斷腿黥面的瘋子,豈有你之後的輝煌?單單這等運氣,我就比不了!”

男子低下了頭,看着自己斷了幾十年的雙腿,卻早已麻木,甚至能夠笑出聲來。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用來形容他和他的師兄,或許是再好不過的了。

他們師兄弟,便是魏國由盛轉衰,而齊國由弱變強的見證者以及實施者……

“方才我在林外遇見了幾百個追兵,似是童鎮來的,不知是作甚。”老人忽然說道,“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查到你這裏來。”

男子一愣,竟抬手掐指一算,笑道:“或許……另有散棋將至也!”

“哦?此話何意?”

“呵呵,煩請你撫琴一曲,在下不言停,閣下便不要停。接下來的一切,汝且自觀之!”

男子一面笑着,一面重新將六博棋擺放好;老人搖了搖頭,他一向看不懂這個傢伙的行為,在不遠處的長條石桌上擺好了琴,緩緩彈奏起來。

懸泉瀑布,清脆於林,較於琴音,卻相形見絀。此人的音律乃是絕美之音,時而高亢深沉,時而婉轉低迷;七根琴弦,活生生讓他演奏出了天地萬靈的絕唱!

清脆的琴音伴隨着瀑布飛溯之音,綠葉颯颯之聲,飄入正在林中逃難的昭雲耳中。

“怪哉,逃生一路不見人影,怎的來了此處,偏生傳出如此動聽的旋律?”

方才他與子陽駕駛戰車逃出童鎮,本打算直接逃走,可忽然想起無敵還在城外,若是被抓住可就不妙了;無奈之下,他二人只能先調頭看看情況。

可這一掉頭就出了問題,沒曾想陸家的家丁沒追來,童鎮的守軍們接二連三的持着兵刃跑了出來,甚至還有五輛戰車追趕,這下可嚇傻了二人,連忙驅車逃竄,遁入山中。

可是二人畢竟不識地理,很快就迷了路;再加上山道險阻,戰車不便還容易暴露目標,二人只能棄了戰車,如野人一般在山林之中躲藏。

因為追兵還在搜山,所以他們絕對不能鬆懈。

子陽閉上了眼睛,靜下心來仔仔細細的試探音律的善惡;不多時,便道:“此音絕妙,絕無殺戮之音,更像是在邀請你我二人……”

昭雲嘴角不住的抽搐着:“這你都聽得出來?”

子陽笑道:“一人彈琴,總能表露他的心思,除非是那等不懂音律的音痴。”

……你他娘居然變相罵老子!

不等昭雲多慮,子陽已是走了上前,順着琴音發出的地方尋去;昭雲也知道現在走無可走,只得緊跟其後。

這片林子依舊很深,似乎深不見底,但子陽總能完美的捕捉到琴音的方向,這讓昭雲及其詫異,難道戰國時期的中國古人都這麼全能的嗎?又會開車又會音律,要是再會武功,那不是文武全才了嗎?

“就快到了。”子陽的一句話,直接給了昭雲一記定心丸。

然而就在此時,琴音越發急促,好像因為二人的到來情不自禁的快了起來,伴隨着瀑布的響動,一如萬千之人的呼喝,彷彿刀兵四起,殺氣橫生!

昭雲大驚,即便是他這等不懂音律之人都聽出了此琴音中的殺氣,若是立在城頭,豈不如諸葛丞相一般,一曲退司馬?

“子陽,你還要去?”昭雲不安的問道。

子陽笑道:“方才的琴音,他是給我們彈得,是迎接我們的;可是現在的音律,是給追兵聽得,希望他們能夠知難而退。”

呃……還真是丞相?

光芒已近在眼前,現在的他們別無他路可走;方才的琴音已經傳到了那些追兵的耳中,若他們退後,正好羊入虎口!

那便走吧!

二人穿過那抹亮光,殘陽照在眼中,已是絕勝之美,將要落入地平線的彼岸,等待下一個輪迴。

而在殘陽之下,一個英俊的老人端端的在瀑布旁撫琴,琴弦在他手中如同乖巧的小孩,隨心彈奏出絕美的音律,高亢激昂,痛擊人的心靈。

老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只閉着眼睛,用心感受着自己琴音所創造出來的意境;好似那殺伐不斷的戰場上,便有自己的身影!

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另外一個中年人,坐在輪椅上,黥面黑膚,瘦骨嶙峋,高顴骨,凹陷眼睛,與那老人形成鮮明對比,並不貌美,只是斷腿之上,脊骨比任何人都要筆直。

似乎早就料到了二人的到來,那男子笑道:“果是性情中人,此曲盛情之意,倒是被聽出來了。”

子陽與昭雲面面相覷,似乎並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童子將男子的輪椅推到了二人的面前近十步的距離,男子便抬手行禮,道:“在下孫伯靈,已擺好六博,請二位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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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卷西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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