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宿命之蝶變

第7章 宿命之蝶變

第7章宿命之蝶變

“什麼叫不見了?”我呼吸暫停。

“就是……”千歲憂急得抓頭,“我一早醒來發覺床上很寬,往中間一看,小可愛不在,我以為她掉地上了,又趕緊起來滿地找,床底下都翻了,沒找着,下樓問掌柜和夥計,都說沒見我們房間開門過,更沒看到小可愛走出去過。你說,她那麼丁點怎麼就憑空不見了?”

我獃獃聽了一陣,翻身下床,再檢查一遍床下,桌子下,柜子裏,包袱里,連桌上扣着的茶碗都被我一一翻了個遍。見我還要去翻檢臉盆,千歲憂拉住我,滿面愁容,愁上加愁,“慕小微,你的呆病又犯了?”

被他強按在凳子上坐下,我愣怔許久,怎麼會這樣?旺財不見了,小徒弟也不見了,是巧合么?我活了一把年紀,居然連個娃娃都看不住,居然在入睡后什麼異樣都沒有感覺出來,身體已退化到這般田地?

習慣了抱這娃娃,習慣了這小娃娃在身邊,如今忽然空落,好像丟了很嚴重的東西。我閉上眼,六識感應,什麼也感應不到。

千歲憂急得團團轉,忽然定住:“慕小微,兒童走失,我們去報官!那個姬無常不是號稱神捕,什麼人都能追蹤到么?”

我收了六識感應,起身便往外走。

桃源鎮消息傳播快,一知百知,我們向客棧掌柜的打聽神捕行蹤,說是神捕依舊守在百花樓,一夜未出來,外面的人也始終不敢入內。

我們趕到百花樓,今日圍觀的人絲毫不比昨日少。入得樓內,卻見姬無常暈倒在花魁身邊,而此時的花魁,人頭已消失不見。來晚一步。

千歲憂上前一個嘴巴抽過去,姬無常悠悠醒轉,哼哼唧唧:“冊那!妖孽哪裏逃!”清醒后,神捕跳起來一看,拍腿大怒:“讓他逃了!”

問其究竟,原來,洞仙果然於今晨出現,特為容器而來。神捕正要將其緝拿歸案,不妨,洞仙揮出一道強勁的功力,一招將神捕擊暈。

聽完后,千歲憂不滿道:“就這麼簡單?”

神捕亦不滿:“冊那!要不你試試?”

我懶得理會洞仙還是洞鬼,直接道明來意:“大人,在下的小徒無緣無故丟失,不知大人可有方法尋到?”

神捕拍拍屁股整理自己的銀鏈子,“小孩子走失,多大的事,報備官府捉拿人販子就是!大爺辦的都是大案重案,你們不要妨礙!”

我拾起一截銀鏈子,彈了一指,鏈子上瞬時起了顫動,如一條山河銀練,奔涌而來,姬無常被這股力道顫得鬆手退開三丈遠,驚魂甫定。

“這這……你你……”

我將銀鏈一收,山河頓止,歉然道:“大人是神捕,尋人尋跡經驗豐富,還請大人幫在下尋回小徒,在下願助大人緝拿洞仙。”

威逼利誘之下,姬無常終是憤憤地應了。

出了百花樓,神捕命縣令收拾命案現場,裝殮花魁,接着隨我們回了客棧房間勘察。

我與千歲憂被隔離在門外不得入內,只見姬無常又從肚上口袋裏掏出百寶箱,取了一把藥粉隨手在房內一撒,不多時,便見窗台上出現一個發光的小腳印。姬無常推開窗戶,向我們道:“只有她一人的腳印,因此是這熊孩子自己上窗檯溜走的,大約在三個時辰前。莫不是你們虐待兒童,導致她出走?”

我與千歲憂急忙奔到窗前,朝窗外看,客棧外是一條青石路巷子,我們所處的二樓雖沒有多高,但也不低,這娃娃是怎麼下去的?以及她為什麼要從這裏跑出去?

我腦子一片混沌,“大人,然後她去了哪裏?要怎麼追蹤?”

姬無常一手撐着窗檯,倏地一下便跳了出去。我與千歲憂緊隨其後,一起擠上窗檯,卡住了。

折騰好久,分了先後,這才一個接一個蹦了出去。

前方帶路的姬無常兩手不停從自己的百寶箱中取東西,忽而藥粉忽而藥水,忽而蹲下來查看地上的石頭落葉,忽而摳下一塊泥土左右端詳,忽而趴下嗅着味道,忽而躺下擺成個大字。

首度零距離接觸神捕的專業手法,我與千歲憂都有點驚呆了。

千歲憂禁不住道:“果然是術業有專攻。”

我回頭看看走來的路,再望望前面的路,此時已出了桃源鎮,只有一條路筆直向前延伸,遙遙連接前方一座蓮花狀的山嶺。我將外衣前擺撩起扎到腰間,飛越過地上躺成大字的神捕,沿着這唯一的一條路施展輕功。

“慕小微等等我!”千歲憂追趕來。

“冊那!大爺還在偵查進行中,你們這些不用理論指導實踐的盲動派!”

半個時辰不到,趕到山腳下時,我歇了口氣,抬袖擦了頭上汗,千歲憂被我丟下老遠,不知什麼時候能趕來。提了口氣,沿着山路繼續腳不沾塵的神行步。

未多久,一座做工簡陋的山寨大門出現在眼前,上面刀痕淺刻歪歪扭扭的“寶蓮山大寨”幾字,寨門口躺了幾個看門嘍啰。我上前查看,都已斷氣多時,均是一招斃命,手法陰邪非正派所為。入了大寨,山路蜿蜒而上,隔一段距離便有幾個山匪斃命路邊,殺人手法一致,都是一招斃命,不知是怎樣的高人。

又行了半個時辰,一路所見均是喪命的山匪,一個活口也沒瞧見,不知該找誰問問可有見我那小徒弟。希望是神捕弄錯了,天璣可千萬不要落入這個死亡山寨。我一邊碎碎念叨,天璣不在這裏天璣不在這裏,一邊翻檢山匪屍體。忽然,聽見“嗷”的一聲,是旺財!

我大喜,循着聲音速使神行步,片刻便到了寶蓮山山頂。

當我飛掠層層石階,上到山巔開闊的平地時,山風呼嘯,雪白的冰狐仰天長鳴,騎在它背上的小丫頭雙手結了個奇怪的手印,發出一股勁風,襲向十幾丈外的一個白衣男子。

冰狐是旺財,小丫頭是我小徒弟。終於都找着了!

我開心地走過去,可是,白衣男子是誰?

只見他眉目含笑,風姿妖冶,袖角輕輕一拂,化去了天璣發來的勁風,這時他淡淡掠了一眼到我身上,再觀察對面天璣的神色。旺財背上的天璣當然也發現我了,神情一驚,手印便收起來了。

旺財不安地又“嗷”了一聲。這時,白衣男子旋着手中的一股真氣,趁機推出,所過之處,山風如入海河流,偃然而息,那股真氣不受絲毫干擾,越漲越大,過半距離時已有十幾個西瓜那麼大。

不及細想,我調出真氣,彈指擊出,以更快的速度將那團即將襲向天璣與旺財的真氣當空擊潰。但是,一擊即潰的真氣卻忽然全部聚攏,以更大的體積順着我擊出的真氣被吸引過來。

中計了好像。

“師父!”天璣忙結手印,催發真氣來助戰,卻已無法影響大西瓜襲擊的方向。

眼看那團大西瓜越來越近,這時轉身跑下山好像也來不及,知己不知彼果然很傷腦筋。

我乾脆閉上眼,調出神識,封上一切情緒,一手下沉,一手上抬,護體真氣盡數聚於手間,瞬息,攜天地驚雷之勢,迎擊奔襲的真氣。

山風疾呼,地動山搖。

再睜眼時,那白衣男子捂着心口歪在石邊。天璣趴在旺財背上,牢牢抓着狐狸毛,才沒有被震下山。

不知那白衣男子是否還有后招,我不敢大意,雖然全身內力被瞬間抽乾耗盡,也不能在此時坐下調息。

“第九重的太上忘情?”白衣男子緩緩一笑,“閣下莫非是蜀山掌門?”

我力氣無多,便省去各種江湖客套,“你將在下小徒捉來這裏有什麼圖謀?”

白衣男子一邊調着呼吸一邊笑答:“捉來?閣下沒見山下橫屍遍野么?我可沒那閑情呢。不過,那隻冰狐很漂亮,我打算借來玩一玩,沒想到這小丫頭好生小氣,竟將寶蓮山全滅了。”

我心中暗驚,卻是不信的,“你捉我家旺財在先,又以大欺小恃強凌弱欺負小徒,真是好生討厭。”

“是么?”白衣男子不置可否,似乎並非生氣,也沒有認錯的意思,面上表情好像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眼眸微凝的時候,彷彿有淡淡藍色的光流過,“蜀山掌門慕先生果然名不虛傳。”

“嗯?”我見這人生得奇怪,講話也奇怪,越來越讓人不懂,感覺就不是好人。

他慢慢一笑,“無瑕無垢。”說罷,身形忽動,藉著山風飛掠出去十幾丈遠。直覺應該不能讓他跑掉,我正抬手,卻見他飛快彈了一道光,直奔天璣。這人忽東忽西虛虛實實的做法着實可惡可惱,我救徒弟要緊,飛身過去時,還是晚了一步。天璣被那道光擊到身上,飛了出去,我撲過去剛好接住。

趁大人不備對小孩下手,實在無恥,我忍不住道:“你究竟是哪個?報上名來!”

白衣男子飄渺的嗓音透過忽起的山霧傳來:“拜月教祭司,洞仙。”

說完,便徹底消失了。

千歲憂趕來時,天璣已在我懷裏陷入了昏迷狀態,小小的身體滾燙起來。

我抱着天璣坐在旺財身邊,一直等到千歲憂到來。

“小可愛找到了,旺財也在!冊那你個慕小微,跑得比老子快那麼多……”被甩下太遠距離,因不服氣還要繼續聒噪的千歲憂忽見我這邊情形不太對,“喂,發生什麼事了?”

我坐在地上,有氣無力,“你是爬來的么?”

“敢說老子的輕功是爬!”千歲憂大怒,“慕小微,老子跟你單挑!”感覺氛圍有點不對勁,這貨終於蹲下來仔細瞅瞅,戳戳我懷裏的天璣,“小可愛睡著了?嗷,好燙!”

我抬起一手,抓住千歲憂的衣襟。

“慕小微你要幹什麼?老子不是那麼隨便的人……喂……你倒老子身上做什麼?嗷……老子不要被壓……”

再醒來時,已在客棧房中。

透支的體力又恢復了些動力,不再那麼力不從心,醒來便要立即坐起,卻被一隻馨香玉手給按住了。

“太微,別動,你還沒有完全康復。”嗓音甜軟,有些熟悉,響在耳畔。

我最近沒有吃糖啊,為什麼膩得一抖,一轉頭,就見一個無限靠近的面孔,脂粉香郁。我頭一仰,便又落回枕上了。

“玉嵌?”拉開距離才看清。

一襲羅衣的本鎮花魁膝蓋半跪床邊,一手按在我肩頭,一手撐在枕邊,這樣被她俯看,這樣的角度,我正常視線一眼掃到她彎身而低垂的衣襟,春色不堪掩,半泄羅衫外,我慢慢將頭轉到一邊。

玉嵌掩唇而笑,“你怎麼這些年都沒個長進?白長一把年紀!”待她看夠笑夠,終於肯起身,“餓了沒有?都睡了兩天了。”

“啊,兩天?”我一驚,“天璣呢?千歲憂呢?旺財呢?”

玉嵌端起桌上一碗粥,又到床邊,“我是問你餓了沒有,你問一堆不相干的人做什麼。這粥放了半罐子糖了,還是熱的,快嘗嘗。”見我執意要起身,她補充道:“好了,我告訴你,你邊吃邊聽我說。”

我四下看一圈,房間仍是我們住過的那一間,包袱都還在,卻不見其他人。玉嵌送來一勺粥到嘴邊,我要接過湯勺,被她躲開。實在沒法拒絕,我只好吃了,好甜。

玉嵌這才道:“你在寶蓮山上暈過去后,千公子和旺財把你帶了回來……”

“天璣呢?”我吃下一口甜粥后,抬頭問。

玉嵌白我一眼,“打什麼岔,沒見我正講着呢?”狠狠灌了我一勺粥。

“那你講重點。”我好容易咽下去。

“那小毛丫頭就是重點?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根本不是你女兒!小丫頭片子人小鬼大,那天壞我們好事,裝得跟真的似的,我竟然還信了!”竟真的生起氣來。

“是我新收的徒弟……”

“徒弟怎麼樣?小謊話精!我看她沒安好心!”

“她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就可以無法無天目無尊長?你打哪兒撿來的野丫頭?這愛撿東西的毛病咋還沒改?”

“千歲憂呢?”我只好換話題。

玉嵌這才緩和一下臉色,“千公子把暈倒的你帶回來后,又給你運功療傷,好像你也不是受傷,所以沒效果,見你不醒,千公子又去找姬神捕幫忙。神捕給你扎了好幾針,也沒效果。掌柜的得知后,去鎮西給請來了大夫,大夫把脈后,說你是過度耗神耗力,內虛外虛,體虛得要命,得靜養進補。對了,太微,你想不想吃點鹿茸人蔘什麼的?”

我端住粥碗,“我不能補那些,麻煩你給我買些糖來。”

“好吧,那你聽話呆在這裏,我去外面買糖,想要哪些?”

“冰糖、果糖、麥芽糖、蜜糖、酥糖、水晶糖。”

“……你個糖吃貨!”

玉嵌嬌嗔地在我肩上輕擰了一把,一扭腰出去了,還把門給帶上。聽她腳步聲下樓去遠,我迅速起身,放下碗到桌上,開了門走出去。正不知向哪裏打聽好,隔着幾個房間的一間房門忽地打開,一個人走出來。我一看,這不林公子么?他也看到我,面上一喜,快步走來。

“小慕你醒了!你可昏迷了兩天兩夜呢!”

“林公子,你可知小徒在何處么?”

林公子拉着我就走,“你先不要急,小天璣雖然還沒醒,但是千公子與姬神捕一直在想辦法,他們兩個都是高人,輪流用內力打入小天璣身體……”

說話間,林公子帶我來到一間客房前,推開了門,讓我輕輕進去,不要打擾。鎮上百花樓發生命案后,選花魁活動不得不取消,前來捧場湊熱鬧的各地人士不得不打包散場,這間客棧也就漸漸空下來。千歲憂他們便將我與天璣隔開,兩個昏迷的人一人一間房,分開治療。

我走進去,卻發現不是輪流打入內力,而是一起!天璣閉着眼坐在床上,千歲憂與姬神捕兩人分坐她後方,一人一掌抵在天璣肩背上。兩人都面有倦色,顯然未見起效。

我在一邊看着,只恨自己此刻內力未恢復,一點辦法也沒有。作為找回徒弟的交換條件,答應了神捕替他捉拿洞仙,可是卻讓那洞仙從眼前逃脫。收養了小徒弟,想着要教養她長大,不讓她為禍武林,也不讓武林之爭波及於她,可如今卻讓她陷入昏迷,狀況不明。

“慕小微,你在那兒發什麼呆?”

似乎是這場治療暫時告一段落,千歲憂與姬無常都收了手,爬下來喝茶歇息並交流體會。

我到床邊,摸着躺下的天璣額頭,雖然沒有當初那麼燙手,但還是很燙的非正常體溫。拿住她手腕,三指搭上,細嫩的皮膚抵在手下,脈搏跳得紊亂。再看她蒼白的小臉,還沒長開的五官小巧玲瓏,此時卻安靜地彷彿沒有生氣。我又把她從頭到腳檢查一遍,解開小上衣,發現心口處一片赤紅,應該就是被洞仙最後一擊打中的地方。

雖然我不了解,寶蓮山一路橫死的山匪,被斬殺的手法為什麼那麼像魔教所為。雖然我不知道,當時趕到時,她為什麼在結奇怪的手印。雖然我不清楚,她天真爛漫不曉世故連話也說不清,為什麼能對抗拜月教祭司。

不知道的為什麼太多了,懶得想。只想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挽救她,挽救我這個沒盡責的不稱職師父的承諾。

我最害怕的不是自身功力的散失,不是自身壽命的迅速消磨,而是身邊人一個個忽然的離去,一聲招呼不打,一點準備不留。十幾年前,我師父就是那樣忽然沒的。

“慕小微你再不說話,老子就把你當失魂症抽醒!”

我抽回手,給天璣蓋好被子,可看她渾身發燙,又把被子掀了,擔心受涼,又把被子較薄的一部分調過來。我起身坐到桌邊,看住對面兩人,“你們有辦法么?”

“廢話!”千歲憂給我倒了杯茶重重擱下,“有辦法還在這裏愁眉苦臉嘆氣?”

姬無常思索了許久,還是從辦案方式入手,“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寶蓮山被滅了一半賊寇,是誰幹的?”

我胡亂灌下茶,“洞仙。是他打傷的小徒。”

“啊!”神捕面色一變,似是想到自己被一擊昏迷的遭遇與自己不得不將其捉拿歸案的天職。

“什麼?”千歲憂腦子轉得快,“洞仙為什麼要對小可愛出手?對了,小可愛究竟是自己跑去的寶蓮山還是被洞仙抓去的寶蓮山?”問完后,他自己又快速否定,“小可愛怎麼會自己跑去呢,那麼遠,難道是洞仙趁我們睡着后把小可愛抓去?也不對啊,那洞仙又怎麼抽空去把姬大人給打暈的呢?”

姬無常憤怒地哼一聲,“大爺的偵查手段是經過千錘百鍊的,絕不可能出錯!你們所在的房間沒有外人進去的痕迹,是你們家小孩自己跳窗出去的,也是她一路隻身一人上的寶蓮山!大爺以人格擔保!所以,洞仙出現在百花樓跟你們家小孩上寶蓮山就是兩件事,並沒有時間上的衝突,如果沐微微的口供屬實,那麼就是洞仙打傷大爺后回山遇到了你們家的熊孩子,然後因為什麼起了衝突,洞仙打傷了她。這樣推理才對!”

“雖然在理論上好像是成立的,但是——”千歲憂撓撓頭皮,“不可能!絕不可能!小可愛跑那裏去做什麼?她不好好睡覺,翻窗上山野遊?”

姬無常指着腳邊卧着的狐狸,“這就是原因!你不是說,你們從寶蓮山帶回的也有這隻狐狸么?也就是說,這隻狐狸就是你們家熊孩子上山的理由!”

因果,一下子迷霧拂盡,都擺在眼前。

千歲憂拍案:“原來如此!慕小微因為旺財走失,吃不下飯,小可愛就去找旺財,結果找到了寶蓮山,然後與打暈姬大人回山的洞仙狹路相逢,洞仙覬覦旺財的美貌,想霸佔我家旺財,小可愛拚命保護,還是被洞仙給打傷了。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的!”

姬無常臉皮跳了跳,“你在敘述洞仙的時候能不能不給加上‘打暈姬大人’這個定語?”

“我這不是為了點明時間先後順序么,沒有‘打暈姬大人’這個定語,就沒有彼時洞仙不在寶蓮山的不在場證明。”

我被他們的推理弄得很是心煩,“天璣怎知旺財被洞仙抓去了寶蓮山?我與洞仙交手過程中,被他用計耗盡了內力,似乎是預謀不讓我最後阻止他傷天璣。洞仙被我打傷后,不惜損傷自己也要出手傷一個小孩,這對他有什麼好處?以及最重要的,天璣究竟是什麼情況,你們這兩天查得如何?”

“小可愛似乎也不是受傷,我們打入的內力濺不起一點水花,完全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情況。”

我起身到床邊,把天璣抱了起來,抱回我們的房間。我來想辦法,仔細想想有什麼辦法。

玉嵌生了一場氣,甩下一包糖就回了百花樓。姬無常繼續去寶蓮山查訪現場,調查山賊死因,以及追蹤洞仙留下的痕迹。寶蓮山大半山賊在此之前就散了大半,山大王不知所蹤。

千歲憂買回一堆醫書研究,甚至提議帶天璣去長安城,憑他的關係可以找御醫幫忙。我是覺得,這種江湖奇譎功法,非御醫能醫。也許,我只能去找那個始作俑者洞仙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令我們措手不及。

就在我們準備第二天出發上路,我一覺醒來,大驚——

身邊躺着的少女是誰?!

因客棧空了下來,便不用再三人擠一張床了,我不放心天璣,擔心夜裏出什麼情況,還是把她留在我們原先的房間,千歲憂帶着旺財去了隔壁房,林公子與神捕也都一人一間,各有各的忙。

天璣人小,當初擁擠的床榻如今顯得格外寬敞舒適,但我夜裏沒敢睡踏實,半個時辰醒一次探查體溫,一個時辰起身一次倒茶喂點水。這樣折騰,上半夜還好,下半夜便有些力不從心,終於在凌晨時分,沒堅持住,睡倒了。

一睡睡到大天亮,還是有些乏力,起不來身,將就翻個身,拿手去探天璣額頭。手沒落下去,忽然感覺有些不對。湯圓和包子的不同,是很顯然的,哪怕是在半睡半醒的時候,這個區別也能立即感覺出來。

察覺到異樣,所以我是被驚醒的。

一個陌生少女沉睡在一邊,半張臉陷在枕頭裏,露出來的半張臉被烏黑柔順的髮絲半擋着,卻也能看出白皙的皮膚。

我愣了一瞬間,難道我在做夢?可夢怎麼會這麼真實,連這陌生少女的睫毛都能一根根數清。不是夢,那她是誰?怎會睡在我旁邊?我小徒弟天璣哪去了?

滿心被徒弟又不見了的事實充斥,以及我果然不是個好師父,連個小孩子都兩度看丟了的悲愴籠罩。我一邊發獃一邊悲愴,不知過了多久,陌生少女在被子裏動了動,腦袋在枕頭上挪了挪,伸出手來揉揉眼睛,打個哈欠,眼睛慢慢睜開。

明亮漆黑的眼睛暗室生輝,瑩潤欲滴,“師父。”

我從呆愣中進入另一種呆愣,“啊?”

陌生少女趴在枕頭上,又叫了一聲:“師父。”

我徹底驚醒,“你是誰啊?”

輪到她面上一愣,見我的確不認識她,她忙拿手摸摸臉,再掀了被子看自己。這一看,把我也嚇到。天璣的小衣服怎麼全跑她身上去了?明顯不合身,都只遮了個半截,幾乎是衣不蔽體。她又一愣,才想起用被子把自己遮住,抬起眼望着我,“師父,我是天璣呀。”

“啊?”我看着裹成一團的她。

兩兩相望了好久。

“師父,我就是您的小徒弟,您撿回來的轉世靈童,賜名天璣的三弟子呀!”她說得很認真。

我起身去喝了口涼茶,讓腦子清醒一點,深呼吸后回頭問她:“你說,你是我小徒弟天璣?”

“嗯嗯。”

我腦子終於不漿糊了,“可我小徒弟是個五歲的小孩,你大概十四五歲吧?”

“我長大了嘛。”

“啊?”

就在我們如此這般進行完全無法溝通的對話時,千歲憂來叫我起床,我沒有心思回應,被他強行推開了門,“慕小微太陽曬屁股了,天璣昨晚怎麼樣……”房間內詭譎的情景也被他看到了,“嗷,慕小微你你你,你做了什麼?”

被子裏團着的少女轉了轉眼睛,“千叔叔。”

千歲憂愣住,“你認識我?”

“千叔叔,我是天璣呀。”

千歲憂張着大嘴,看看少女,又看看我,“慕小微你又把徒弟看丟了?故意找個小姑娘來冒充,你以為老子這麼傻!”

我讓小二去買幾套十四五歲小姑娘的衣裳,掏出一貫錢遞出去,囑咐:“買顏色好看點的,款式時興點的,多買幾套,哦還有小姑娘喜歡的飾品什麼的,反正你看着買吧,錢都買完。”

小二答應着去了,邊走邊咕噥:“這也不差錢啊,住店怎就那麼摳門,把掌柜氣得晚飯都沒吃,這世道真是越來越壞了。”

等衣服飾品買回來,我盡數抱到床上,還是有些雲裏霧裏,“那個,你先把衣裳換了,這裏有好幾套,你挑挑,不喜歡的我再退回去。”

“天璣”團在被子裏點了點頭。

我便退出去了,還是如墜雲霧。千歲憂見我出來,立即把我拉到一邊,“慕小微,究竟怎麼回事,快用簡單易懂的句子給我解釋一下。”

我何嘗不茫然呢,還是耐着性子給解釋:“昨夜,上半夜,我不時起來看看,天璣還在昏睡,後半夜沒太留神,今早醒來就看到了她,她說她是天璣,長大了。”

千歲憂跟着茫然,“她屬竹筍的?不行,得考考她,萬一不是呢,我們小可愛被狸貓換太子可怎麼辦。”

“誰是狸貓?”我略回神。

大版的天璣穿了一身桃花色裙子走了出來,頭髮用髮帶束了兩個小髻后盡數垂下來,梳妝打扮后與方才凌亂倉促的感覺大不同。我跟千歲憂站一邊看着,忘了說話。

“師父,千叔叔,去樓下吃飯了。”她,極其坦然。

“慢着。”千歲憂咳了一聲,指了指我們三人,“對了,小侄女,我們是——”

“吉祥三寶的一家。”脫口而出。

千歲憂跟我對視一眼,接着問:“上回在桃花塢,你師父獨戰兩派掌門后受傷,被旺財背去了葯泉池,當時你千叔叔我也一起泡進去了……”

“千叔叔你問晚上跟師父怎麼睡。”

“我們出門的時候,你大師姐二師姐……”

“讓師父遇到危險的時候記得跑,留下千叔叔對付壞人。”

“我們在路上的時候……”

“千叔叔跟師父要綠帽子戴。”

如此這般,五十幾個回合下來后,千歲憂趴到欄杆上喘氣,“慕小微你來。”

我往樓下走,“吃飯。”

旺財不知從哪裏竄出來,搖着尾巴緊隨。

早飯又是饅頭和鹹菜。跟小二要了雞腿和清水喂旺財,我坐定后,天璣跟着坐旁邊,取了筷子遞過來,我正要去竹筒里取,便中途一折,接了她遞來的。我再要去拿饅頭,她又遞過來。我要去夾鹹菜,她把鹹菜碟全部拖過來。

千歲憂坐到天璣另一邊,也就是我對面,伸手去拿筷子,中途停頓了一下,伸手去拿饅頭,中途又停頓了一下,伸手去夾鹹菜,中途再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自給自足豐衣足食。

我吃到中途忽然發現對面啃饅頭啃得怨氣衝天。見我看他,千歲憂狠狠瞪我一眼。

我想了想,把鹹菜碟推到桌子中央線上。千歲憂還是瞪我。也許是吃撐了吧,我想。

姬無常從客棧外風一般行來,看到我們這一桌,不請自來,大喇喇坐到了天璣對面的位子上,“冊那!跑了一早上餓死大爺了,小二,再上一盤饅頭兩碟鹹菜。沐微微,你們知道寶蓮山被剿滅的山匪是怎麼死的么?”

千歲憂正空虛寂寞冷,見狀便搭話:“不是說一擊斃命么?”

“沒錯!但是怎麼一擊斃命的,你們肯定想不到。”姬無常摸起一個饅頭啃了一口,“隔山打牛啊,不見外傷啊,五十丈內的山匪都是咽喉被從內切開,同時啊!我測了距離畫了圖,如果把這些人的傷口畫出來,便是一道嚴絲合縫的弧線!你們說,這是什麼樣的高手所為?”

千歲憂驚嘆地吸了口氣,“不知道。慕小微,你聽說過沒?”

我咽下饅頭,“沒有。”

天璣飛快看我一眼,又低頭慢慢啃着不太喜歡的饅頭。

姬無常一抬頭,正對天璣,“咦,這姑娘是……”

我解釋:“是在下的小徒。”

“哦,徒弟好多的樣子。”姬無常又問我,“沐微微,你那昏迷的小徒怎麼樣了?實在救不過來,你也別難過了,昨天你那樣子把我都給嚇到了。”

我嗆了一口,含糊一聲:“唔。”

天璣停了啃饅頭,轉頭看着我。

見她半晌沒有吃一口,我問:“不喜歡吃么?”

她一愣,把饅頭往嘴裏一塞,似乎是表示很喜歡吃。前次早飯她都吃得興緻寡淡,就算忽然間長大,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改了口味。前提是,她確實是天璣。可她要不是天璣,她又是誰呢?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辨中。

“沐微微,你考慮得怎麼樣?”

“啊?”我結束掉思辨,好像神捕在問我話。

“沐微微,經過百花樓一案,我覺得你這個人思維嚴謹,腦子靈活,是個干神捕的材料。怎麼樣,做我的跟班隨從,捕快這個職業很有前景的。”姬無常難得和藹認真地看着我。

千歲憂臉皮抽動,“思維嚴謹,腦子靈活,大人你確定不是在誇旺財?嗷——誰踩我——”

“是旺財。”天璣夾了一根鹹菜邊吃邊道。

“嗷嗚!”旺財啃着雞腿,天降不白之冤,很委屈地叫了一聲。

沒理他們的鬧騰,我認真地想了想神捕的提議,向他道:“聽起來是很不錯的樣子,可惜在下有些瑣事要辦,待辦完手頭這些事……”

“就做捕快么?”姬無常興緻盎然。

“還要把幾個徒弟養大……”

“然後就做捕快么?”

“還有桃林要看顧……”

“冊那!你種田上癮了!”

喀喇一聲,凳子腿斷了,姬無常噗通摔下桌。“冊那!小二!給大爺坐這種崴腿凳子,活得不耐煩了!”

小二慌忙趕來,“雞雞雞——”

“冊那!你雞什麼雞!還不扶大爺起來!”

“姬姬姬大人息怒,小的給您換個凳子。”小二邊忙活邊嘀咕,“新凳子沒用幾回,居然斷了腿,張木匠又他媽坑爹!”

我跟小二要了碗甜粥,擱到天璣面前,“饅頭不愛吃就不吃了,快吃早飯,別亂動。”順手把勺子塞進她捏着手印的指間。

這下老實了,乖乖埋頭喝粥。

真是債,愁死老夫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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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都是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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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宿命之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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