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劣徒囧事錄

第5章 劣徒囧事錄

第5章劣徒囧事錄

全場唯有剪徑大王還站在原地,驚恐地望着我手裏的一堆石子瞬間從有到無,當機立斷,扭轉了身子就往山頭上跑,步伐頗為矯健,大紅旗也顧不上扛了。

天璣回頭道:“師父,老爺爺跑了。”

我在手裏掂了顆石子,怕對小孩子造成不尊老愛幼的壞影響:“快把眼睛閉上。”

天璣聽話地拿小手把眼睛一捂:“嗯,師父快打他。”

我去石如電,瞬間擊中山大王的膝蓋彎,山大王往前一撲倒地,頓嚎:“大仙饒命!”

我頂着芭蕉葉,甩完石子才想起小徒弟似乎有些被帶壞的趨勢,憂心不已,不過暫時顧不上,以後再慢慢教導。我走到山大王身邊蹲下,可親地道:“大王,在下沒有惡意,真的。”

大王一臉塵灰以及磕地上的一臉石子印,抬起頭,望着我,很驚懼:“你、你要對我做什麼?莫非你、你真的好那個?”

“哪個?”

“就是……你跟那個小白臉光天化日的那個……大仙你要真想的話……我也不是不答應……大仙只要沒有特殊的癖好什麼的……”

見天璣從旺財背上爬下,跑過來也蹲下托腮聆聽,我當下便在地上摸了塊大石頭往山大王嘴裏一塞。

“師父,要給老爺爺吃石頭?”天璣抬起小臉天真地望着我。

我略沉思:“唔,這個是特例,總之不可以學。”

山大王嘴裏含着一塊石頭,想吐出來,又不太敢。我警示:“你可以吐出來,但要閉嘴,我問一句,你才可以答一句。”

大王含淚點頭,艱難地吐出了石頭。

我問:“此處靠近大路,往常並沒有剪徑的,你們是新來的吧?從哪裏來?為什麼到這裏?”

大王見我如此熟知情況,不敢隱瞞:“大仙英明,我等並非本地人士,乃是寶蓮山大王座下頗得器重的一支,近些日才遷居至此,此處偏僻,還沒有成功打劫到什麼人,今日出山沒有看黃曆,開張第一單就遇到了大仙。”

我又問:“既是寶蓮山大王座下頗得器重的一支,為何遷居此地?”

大王滿眼痛不欲生往事不堪回事:“此事說來話長,鄙人原本是大王最信任的屬下,一個月前,寶蓮山劫了一個人,沒想到這人不僅不害怕,還不知憑了什麼手段,居然讓我們大王言聽計從。大王待他好得不得了,他讓大王出動兄弟洗劫村子,用村子裏的男人屍骨做一些奇怪的事,大王也毫不猶豫。我等兄弟看不過去,阻止大王,誰知大王暴怒,拿鞭子把我們抽了一頓。大王變得很奇怪,好像誰都不再信任,唯獨對那新來的傢伙說一不二。後來附近的村子都洗劫空了,某天晚上,一個小兄弟喝醉了,透露大王要對我們這一支下手。我原本不信,以為這傢伙是挑撥離間,可是我手下陸續有兄弟失蹤,三天就少了十來人。有一晚,我手下一個親信半夜起來撒尿,你猜他看到了什麼?”這位趴地上的山大王一面悲憤地講述一面掩不住驚恐的神色,還在關鍵處留個懸念。

我看旁邊蹲着的小徒弟聽得津津有味,千歲憂也被怪談故事吸引了過來,三人把山大王圍了一個圈。

千歲憂接話道:“看到了那個新來的異人在吃人肉饅頭?”

我把小徒弟耳朵捂住,安慰道:“人肉饅頭是饅頭的一種,不要怕。”

天璣望着我:“哦。”

山大王繼續驚恐講述:“他看到,有個人影背對着月光,手裏托着一個東西,你們猜是什麼?”

天璣道:“人頭。”

“沒錯!映着月光能看清,那正是失蹤的一個兄弟新斷的人頭啊啊啊!”

千歲憂領悟:“原來是個人頭控,他喜歡睡前數人頭?”

山大王好像要暈過去。

我若有所思:“然後你們就逃到這裏來謀生?”

“是啊,不然兄弟們的腦袋都要保不住了!”

“那奇人什麼模樣,叫什麼?”

“很正常的模樣啊,像個弱書生,不過挺漂亮,當然沒有大仙漂亮,他娘的他居然叫洞仙!”

千歲憂摸着下巴:“有意思。”

天璣學舌:“有意思。”

我把徒弟領走:“這個不要學。對了,你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很理所當然的話?”

“師父我怕。”

這還差不多。

看看天色不早,得趕到桃源鎮投宿,將天璣重新放回旺財背上,我回首對土匪大王道:“桃花塢的那位老先生不喜歡自己住的地方烏煙瘴氣不清不靜,建議你們去離這不遠的清都山,那裏有錢人多,你們只要不害人性命,還是可以混口飯吃的。對了,你的這些屬下只是暈過去,片刻后就能醒轉。上天有好生之德,望你們好自為之。”

山大王叩頭拜謝:“嗯!我們一定轉移去清都山!”

我們一行繼續趕路,走出兩里后,千歲憂道:“清都山,這麼耳熟。”即將到桃源鎮時,千歲憂跳過旺財來掐我:“你娘的慕小微!清都山不是老子的老子致仕養老修道的地方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是這個意思么?老子的老子要是被這幫土匪打劫受了驚嚇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就把你的桃花塢拆了!”

我摘下頭頂芭蕉葉抵擋:“令尊一心向道且愛勸人出家做道士,定能感化這幫小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千歲憂把我的芭蕉葉撕爛:“放屁!道士怎麼能成佛?”

“令尊不就曾憑着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得東南採花大盜棄暗投明做了令尊的道童么?”

“那是老子的老子用了一種跟你的桃花陣法差不多功效的奇葯,逼得那採花大盜不得不委身做道童三年,才能拿回解藥!”

“原來令尊煉的丹藥如此神奇。”

“呸!你給老子閉嘴!”

桃源鎮是方圓百里最大的一個鎮,不大也不小,徒弟們時不時帶我來鎮上採買些甜食,是以我對本鎮還是有些熟悉。向晚時分,我領着千歲憂與小徒弟,根據清晰的記憶路線,走了很長一段路程終於尋到了本鎮唯一一家客棧。

千歲憂跟天璣一起趴在旺財背上喘氣:“前面那個巷口,老子明明記得走過了十二次,慕小微,老子以後再也不要你帶路!”

我把天璣從旺財背上抱下來,準備進客棧,順便教育小徒弟:“不要像你千叔叔那樣,太過在意細節,知道么?”

“知道。”小徒弟纖細的小眉頭抖了一抖。

本鎮唯一的客棧自然是叫桃源客棧,此時客棧外已經挑起了紅燈籠,停駐了不少車輛馬匹,顯見生意興隆。

我們三人加上旺財一起走近客棧,果然見樓上樓下人來人往。

掌柜的十分熱情:“兩位客官,吃飯還是住店?”

我道:“吃飯,住店。”

“好嘞!兩位客官一間房,帶客人看房!”吆喝起來。

“等下。”我打斷,“我們一間房不夠。”

掌柜的將我與千歲憂看過來看過去,試探道:“你們難道不是……”

“可以是。”千歲憂一手搭上我肩頭,挑眉,“一間就一間吧,省錢。”

我彎腰抱起身高在櫃枱以下的天璣,出示給掌柜的看,表示一間房不夠。誰知掌柜的一聲驚嘆:“孩子都有了?”

無法,我只好放下天璣,再抱起旺財出示。掌柜的身子一軟,好在沒暈過去:“本店一律不得帶巨型猛獸入住……”

千歲憂掏出一錠銀子,擱到櫃枱上:“這是家養寵物。”

掌柜的對着銀子看直了眼。我把銀子掃進袖子裏,重新取出一串散錢摞到櫃枱上。記得大徒弟說過,在外面動不動出手銀子的,都是沒有江湖經驗的闊少,不知民間貨幣流通的情況,這種不是傻缺就是大傻缺。

見我偷梁換柱,千歲憂十分想從我袖子裏把銀子搶回,苦於外人面前不好做如此沒風度的事,忍得頗為艱辛。

我把櫃枱上的散錢撥到掌柜的面前:“唔,就是這樣,兩個大人一個小孩一隻寵物,三間房。”

掌柜的收回失望之情:“沒有三間房。”

我把櫃枱上的一摞銅錢拿掉一小摞:“兩間房。”

“沒有兩間房。”

我又摘掉一小摞:“那就一間房吧,可以給加個床鋪么?”我又放回去兩個銅板。

掌柜的看我的眼神顯示了他極大的剋制力:“床鋪床板板凳都沒有多餘的!”

我把加回去的兩個銅板收回,十分躊躇,打算跟千歲憂商量一下。轉頭過去時,發現這人已從櫃枱上抄起老闆的算珠把臉擋住,裝作不認識我。

萬般無奈,只好三人一獸擠一間房。

簡單用了晚飯,又簡單洗漱后,三人一獸對着小小的一張床注目良久。天璣打了個哈欠:“困了,覺覺。”

千歲憂脫下自己的長衣,安排:“小可愛睡裏邊去,我同你師父睡外邊。”

我安排:“天璣睡中間,你千叔叔睡裏邊,為師睡外邊。”

千歲憂要反駁,天璣已然爬去了床中間躺下,拉過被子搭在肚子上,閉上眼就睡了。不好吵醒小孩子睡覺,千歲憂終於沒有反駁,不滿地睡去了里側。我滅了燈,在外側躺下。原來擠一擠還是可以睡的。旺財在床邊趴着,勉強也認了這個不如桃花塢豪華狐宅的地鋪。

夜裏不知時辰過,睡到半夜,我被身上搭着的一隻手壓醒了,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體積龐大,不似小徒弟,我轉頭一看,果然是千歲憂,再找小徒弟,已經被放到了床里側。我把腰上搭着的手丟回去,轉個身繼續睡。

又不知睡了幾時,被窗外的月光照醒,感覺身邊又睡了個體積小的,不似千歲憂。睜眼一看,睡中間的又成了天璣,千歲憂則被擠到了床里側。

只醒了片刻,我便又睡去了。睡到半夢半醒間,額上好像有一隻小手拂過。

遠如鴻蒙的天音:“師父,一定不可以後悔。”

清早醒來,卧榻之側沒人,終於清靜了,我準備享受一下這難得的榻上空間,便隨意地翻了個身,面朝外間。朦朧的視線彷彿捕捉到什麼,有什麼近在咫尺將我凝視,我頓時徹底醒來。視線清明,原來是天璣坐在離床榻不遠的桌邊高椅上,托着兩腮,盯着我看。

見我醒了,且注意到她了,小徒弟一個眨眼間,表情頓換,“啊,師父醒了。”

我總覺得自己最近有些幻聽幻視,一個小孩子哪來那麼多表情換來換去,定是我最近糖吃得少了,頭暈引起幻覺。

天璣從椅子上蹦下來,顛顛跑去給我取外衣,踮着腳好容易夠着衣角,再半蹲下,以便使勁把整件外衣扯下來,最終抱一截,拖地上一截,給我取來了。

我撈起外袍撣撣灰,“什麼時辰了?你千叔叔呢?”

天璣睜着水溜溜的眼睛,望住我,“要吃早飯的時辰了,千叔叔在樓下等師父起床,一起吃。”

我穿好衣,梳好發,二徒弟不在只好自己動手,固好發簪時,天璣不知從哪個角落抱來一隻大水盆,晃悠悠向我送來,一盆水盪得波瀾壯闊。我趕緊給接了來,見她小衣裳還是打濕了大半,小孩子受涼可不得了,我又趕緊去桌邊翻包袱找她的換洗衣物。

選了一套小衣裳,就去給小徒弟換,這孩子淘氣地繞着桌子跑,就不讓我逮住。我反方向直接將其摁住:“不要調皮,快些換衣裳。”扒掉打濕的外衣,立即給她套上新衣,期間這劣徒就沒停止過手舞足蹈各種想逃脫,掙了我一身水。

最後把她放了,瞬間溜得沒影。

我洗漱完畢,下樓尋千歲憂。樓下大堂內坐滿了人,吃飯的,聊天的,很是熱鬧。一眼瞧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坐在一張木桌旁,大的假裝斯文在啃饅頭,正是千歲憂,小的百無聊賴,在那臉滾桌面,正是小劣徒。

我尋摸過去在一條空板凳上坐了。千歲憂撩我一眼,“怎麼不睡到中飯時候?一把年紀了還賴床?”

我給自己倒了杯茶,“明知道老夫一把年紀了,還把老夫擠得幾次險些掉下床去。”

“腫么可能?”千歲憂捏着饅頭又咬一口,“老子睡里側,擠得到你才見鬼!自己睡覺不老實,翻到地上去,還怪誰?”

我把鹹菜碟拖到自己跟前來,饅頭就鹹菜,“夜裏手腳再不老實,別怪老夫直接踹你去地上睡。”

千歲憂把鹹菜碟搶過去,猛夾了一筷子塞嘴裏,“你才不老實,動手動腳,把老子拖來拖去佔便宜!”

“老夫補覺還來不及,誰愛去拖你?自己夢遊拖自己玩可以隨意,但不要嚇到我們師徒倆。”

“明明是你慕小微輕薄了老子!”

“老夫對你沒興趣。”

“口是心非!老子睡著了都能感覺到被你心懷不軌地摸了!”千歲憂那嗓門,力壓群雄。

四周食客紛紛循聲望來,視線里不無期待,看清真相后不無失望加鄙視。我繼續吃我的饅頭,鹹菜已經被千歲憂全倒進自己碗裏了,化悲憤為食慾,“無知村夫!鄙視你大爺!老子弟兄倆斷袖情深關你們一文錢事?”

我想重新找個桌子吃飯。

做了許久背景的小徒弟側臉擱在桌子上,溜溜的眼珠瞥着我。我撕下一塊饅頭片,裹着從千歲憂碗裏拈來的鹹菜絲,喂到她嘴邊。天璣視線不變,張嘴一口咬住,給我手指留下幾顆牙印和濡濕的水澤后,包着嘴裏的饅頭,又將臉轉到另一側,繼續臉擱桌面。

千歲憂依葫蘆畫瓢,也這般餵過去,“來,乖寶寶,快吃喔!”卻沒有收到預期的結果。

天璣又把臉滾到我這一側,眼睛裏居然藏有一點不屑,見我看過去,又一點點消解。

我又啃了大半個饅頭來化解自己的幻覺。一定要適時補充糖分。

見小徒弟不怎麼吃饅頭,雖然挑食不利於長身體,但這客棧的饅頭確實不怎麼好吃,於是我退一步,“去包袱里拿糖吃吧,吃完飯要趕路,會沒力氣的。”

天璣終於肯把腦袋從桌面抬起,小胖身體滑下凳子,走出幾步,矮個頭就消失在了人海。我半個干饅頭沒吃完,天璣重新出現在了板凳上,同時把手裏的一碟鹹菜捧到了我的半邊桌面上。千歲憂羨慕嫉妒又悲傷。

忽然,一個蓋過千歲憂的大嗓門怒喊:“誰偷了大爺的鹹菜?”

我停了夾菜的筷子,千歲憂也停了悲傷,與我一起看向天璣。天璣伸了小手自盤裏摸了個饅頭,捧着小口小口地吃,不時挑幾根鹹菜放饅頭上,再小口小口地吃。

店小二迎上那個大嗓門,“雞大爺息怒息怒,這幾日人多手雜,您諒解一二,我們掌柜的免費附贈您兩碟鹹菜!”

大嗓門哼哼兩聲:“大爺我就不跟你們為難,不過在座的都聽着,小偷小摸大爺沒空管你們,要是有誰想趁着這幾日人多就謀財害命亂生是非,那可就撞到大爺的刀口上了!”

食客們唯唯諾諾忙稱是。

千歲憂把店小二扯過來,八卦臉地問:“誒,那什麼雞大爺是哪派鋤弱扶強的大俠么?武功怎麼樣?”

“鋤強扶弱。”我繼續吃鹹菜。

千歲憂白我一眼。

店小二手遮嘴邊,壓低聲音:“那是六扇門的姬神捕,最熱衷辦命案,緝拿罪犯了,千里追蹤踏雪無痕好生了不得,武功那當然是萬里挑一,上月江湖榜排名第八!”

千歲憂吃了一驚,思量一番,低調地問:“那個,你有沒有聽說過紫闕輕侯?江湖榜排名第幾?”

店小二茫然片刻:“沒聽說過。”

我忍笑,千歲憂撈起一個饅頭偷襲,我拿筷子把饅頭串了。

千歲憂眼珠一轉,邪惡一笑,繼續問店小二:“那個,你還有沒有聽說過桃花塢老不修?江湖排名第幾?”

店小二略茫然。

千歲憂補充:“就是叫慕太微那個老不修。”

店小二哦了一聲,神采飛揚:“就是畫中仙啊,上月排名江湖惡人榜榜首了,不過這話一定不能讓姬神捕聽見……”

“哪個吃了豹子膽敢提大爺偶像的名諱?”姬神捕拍案而起,雄視四方。

店小二閉嘴溜了。

這樣嘈雜的客棧中,尚能分辨出關鍵詞來,不知是對偶像名諱的敏感,還是內功卓絕。千歲憂又把我的鹹菜搶去了,羨慕嫉妒恨之情溢於言表,不過很快又回過味來,撥了小半鹹菜到我饅頭上,大方笑道:“好歹你也上了個榜首不是,來來吃幾根鹹菜慶賀一下。”

這廂桌上搶來奪去一頓早飯吃得婉轉迂迴,那廂神捕風捲殘雲後跟客棧掌柜的打探情況。

“掌柜的,昨夜投宿的可有可疑人士?”

“姬神捕,這有可疑人士,小的也看不出來啊。”

“掌柜的,用你的直覺,可有不合常規投宿的?”

“唔……不合常規……啊有了,昨日傍晚有兩個二十來歲的男人一起投宿,還拐了個小孩裝作一家子,更過分的是,還帶了個巨型動物。他們以為偽裝成走江湖賣藝的小夫妻,就能騙過老朽。”

“可是長得很美貌?”

“正是正是!”

“嗬!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大爺追捕了這麼久的拜月教餘孽,看來就在客棧中!掌柜的,快說,他們在何處?”

“姬神捕,就在那邊桌上吃飯,兩個男人一個孩子!”

姬無常一個大挪移,人就到了我們桌邊,從天而降一把大刀砸到桌面上,幾隻饅頭一蹦老高:“你們可以保持沉默,但你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你們有權利在接受捕快詢問之前委託狀師,如果你們付不起狀師費,六扇門可以免費為你們提供一名狀師。你們姓甚名誰祖籍哪裏,分屬拜月教什麼分舵,任教中什麼職務,來到中原有何企圖,所犯命案幾條?”

千歲憂嘴邊銜着一塊饅頭,天璣嘴邊銜着一根鹹菜,我嘴裏咬着一根筷子,三人一齊望着瞬間漂移而來的神捕。

半晌的等待依舊是沉默后,一身便服的神捕姬無常抽動着潑墨一般的劍眉,爆聲:“冊那!大爺問話你們不答,藐視本神捕就是藐視衙門,藐視衙門就是藐視朝廷,藐視朝廷就是藐視當今聖上,你們活膩歪了!”

滿堂食客見捕快追兇,當場緝拿兇犯,一陣丟碗扔筷,嘩啦啦全跑光了,只剩鹹菜在空中飛。

千歲憂拿掉貼到腦門的一根鹹菜放嘴裏,莫名其妙望着神捕,“你不是說我們可以保持沉默?”

神捕拔刀出鞘,刀光閃瞎人眼,我們三人抬手遮光。

“那就跟本大爺去六扇門走一趟!”

我掏出袖中小鏡,刀光一片閃耀反射,晃回神捕眼前。我一手撈起小徒弟,一手撈只饅頭,“快跑!”

三人一起出逃。

逃出客棧,我忽然想起來:“旺財呢?”

千歲憂也想起:“包袱還在客棧!”

天璣在我胳膊下抬起頭:“還有糖糖。”

逃到十字路口,千歲憂道:“慕小微,老子不要你帶路。話說,我們為啥要跑?”

我脫口:“他是江湖榜排名第八的神捕。”

千歲憂瞪着我:“你還惡人榜榜首呢!對了,你不是他偶像么?”

我恍然:“忘了。”

千歲憂泄氣:“現在怎麼辦?”

天璣指着十字路口外牆上的一張畫,“漂亮的姐姐。”

“在哪在哪?”千歲憂激動地一陣扭頭。

我們習武之人視力都是極好的,十幾丈外便看清了牆面上一排美人圖,每幅美人圖下標註小字,某某鎮花魁,所有美人圖最上方一行大字——

我要選花魁。

同時我們發現,路上人潮都是湧向一個方向。

“慕小微,本公子有個風雅的提議。”

“要去你自己去,老夫還要去蜀山鎮追查拜月教下落。”

“包袱銀子都落在客棧了,你帶着小可愛一邊睡街頭賣藝一邊跋涉去蜀山?”千歲憂扼住命脈。

天璣抱着我手臂,閃動眼珠:“師父,我要糖糖。”

千歲憂再提議:“所以當下之計,還是尋個熟人借點盤纏,你有沒有什麼青啊樓的什麼相熟的紅啊顏的知啊己什麼的?”

我尋思半晌:“沒有。”

“玉嵌。”小徒弟吐出兩個字后吸着手指頭,一派無邪。

順着人潮,被千歲憂硬拽着去了百花樓。正常的青樓都是晚間營業,由於今晚要選方圓百里十個鎮上的第一花魁,因此全天候不打烊,花門大開,當然也不是誰都能進去。

我在門口躊躇,跟千歲憂商量:“天璣還小,不能帶進去,還是我來看孩子吧。”

千歲憂抱起天璣,一副成竹爛在胸中的老江湖面孔,“借到銀子是重點,去見老相好,怎麼可以帶孩子?這不是找死么?小可愛交給我,放心吧!一會見到人家千萬要把你那張白痴臉收起來,可以花痴一點。”

天璣適時捧出一面小鏡子照着我。

鏡中的老夫,丰神如玉,年輕俊雅,不由道:“如此的玉樹臨風,哪裏白痴了?”

千歲憂握着天璣的小手把鏡子一收,“慕小微,你這風情的皮相是用來迷惑花魁的,不是用來自戀的。”

說著,將我一推。

我就這麼毫無準備地跨進了百花樓的迎客範圍。

收錢迎客的龜奴一轉身見到我,先是嚇一跳,接着恢復熱情,“這位公子面生呀,怎麼稱呼?”

“唔……”我還沒想好取什麼名字。

龜奴一臉瞭然:“了解了解,公子想必是有身份的王侯之家,不知公子訂的哪個包間?”

“呃……”包間是以數字排序還是天干地支排序?我胡謅哪個好呢?

龜奴又一臉瞭然:“了解了解,財不外露,憑公子的身份以及這一身故意不合身份的打扮可以看出來,公子是個極為謹慎小心的人,不知公子看中了哪個樓里的花魁?”

“喔……”沒有仔細看牆上的註腳呢,早知道就多掃一眼吶,要不要提名玉嵌呢?

龜奴依舊瞭然:“了解了解,以公子這樣的家世身份容貌,定是同時跟好幾個花魁交往吧,匿名投票是應該的,公子果然混跡花叢遊刃有餘欽佩欽佩!”

龜奴又要提問,可是我的語氣詞已經用完了。視線一偏,看見千歲憂躲在石獅子後面笑得要斷氣,拳頭不停捶打獅子。天璣從地上摸了塊石頭,把千歲憂拉低,果斷把石頭塊塞他嘴裏了。唔,似乎是跟我學的。

千歲憂吐出石塊,摟過天璣翻轉過來,照着屁股甩了幾掌。報仇后,繼續用看白痴的眼神示意我,同時做出從袖子掏東西的舉止。

以老夫的聰穎,當然在他頓足重複了六遍后立即就領悟了其含義,不就是先付入樓費的意思嘛。我自袖中掏出五個銅板排在手裏,看了看,塞回袖內三個,想了想,又塞回去一個。最後將一枚銅錢賞給了龜奴。

龜奴還是那個龜奴,但是態度已然從酷暑轉為了嚴冬,連個肅秋的過渡都沒有,人類這個物種真是令人費解。我也沒法等他四季輪迴再暖春了,直接被人群擠進了花樓。

人類尋歡作樂的進化發展太快了,我二十年前的舊觀念已然不夠用了,眼花繚亂得很。正在因缺少糖份而頭暈之際,左臂被一個姑娘給抓住,“哎唷,哪裏來的俊俏小官人,沒人認領,看來是沒有預約了,不如跟了姐姐吧?”

同時,右臂被一個芳香襲人容貌清秀的紈絝給拉住了,“誰說沒有預約,本公子在這位美人兒一進百花樓就用意念約了!”

姑娘啐了一口:“我說林公子,半月前你就一擲千金包下了芙蓉鎮花魁沁芳姑娘,今日也巴巴趕來助陣投票,這臨陣變心也太快了吧?再說,一直也沒聽說您好男風啊?”

紈絝林公子搖開一把染了不知多少香粉的摺扇,輕佻地挑眉,“本公子好美色,為美人折腰,何須區分男風女風,庸俗!”

“你就不怕沁芳姑娘拈酸?”

“女人就是這麼小氣,噯你不是一直想嫁個金龜婿么,那個便衣捕快居然也來喝花酒了,玉容你還不抓住機會?”林公子趁機要將我拽過去。

“晦氣的捕快!老娘更愛這個小官人,怎麼的,想搶啊,讓小官人自己選擇吧!”玉容抓牢我不放。

我一眼瞥着神捕,第一想法就是逃,遂反手拉住林公子,望了一望他。

林公子渾身一酥,扶住牆,“好!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八仙過海,滄海桑田,海底撈針,我都無怨言……”

姬無常已然往這邊走來,我不待林公子繼續尋找各種海,拉了他便跑。

“沒良心的小官人!”玉容在身後碎碎念,旋即便調整了狀態,“喲,什麼風把神捕大人給吹來了?”

“你,姓甚名誰祖籍哪裏可有樂籍賣身契?百花樓可有可疑人物出現?”

一陣風般,我將林公子拽着跑了大半個花樓,停下來歇歇氣時,一回頭——

我感覺心跳都停了好幾拍。

為什麼白天會見鬼?

被拽着的人見我神情有異,忙轉頭對着光可鑒人的紅漆柱自照,鏡像中,一個衣着華貴,舉止紈絝,面容生得極其偷工減料的陌生人驚慌失措,立即背轉身去,一陣搗鼓,重新回過頭來。

我沒來得及閉眼,於是又見鬼一樣,竟然發現這張偷工減料的臉又恢復了方才清秀公子模樣,當時我就震驚了。

林公子很抱歉地解釋:“嚇到你了吧,剛才跑得快了,人家的易容都跑掉了,真是,你怎麼能跑那麼快?”

雖然老夫也知道易容術很奇妙,但居然能奇妙到這種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百花樓里,人漸漸多起來,我還要找玉嵌借錢,還要躲過姬神捕,還是不要長久逗留得好。這般想着,便要告辭:“這位林公子,今日幸會,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嫌我丑了是么?”林公子陡然間傷感起來,“你也同她一樣,見過我真面目后就棄我如敝履,哪怕曾經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滄海桑田的甜言蜜語……”

我調整一下語調,歉然道:“那個,在下並非嫌棄公子不拘一格的容貌,實在是有要事在身。那個,公子知道玉嵌姑娘住哪裏么?”

林公子抬起哀傷的眼,“你同她居然一樣一樣的,見我丑,說變心就變心,立即就找女人!”

我很驚訝,“那個,雖然打探別人的事很不好,但在下覺得,公子的愛人既然是個女人,合邏輯的做法應該是重新找個男人才對。”

林公子愈發哀傷:“誰說他是個女的。”

當今世情果然好複雜,我簡單理順了一下,又道:“既然他是個男人,那麼與公子一起自然不合世俗,興許他迫於世俗與父母的壓力,強行掰了自己,喜歡上了女人。”

林公子哀傷愈濃:“誰說她是個男的。”

果然人在受打擊后是無法與之溝通的,我也不再嘗試同他講道理了,可惜我這人輕易不與人講道理,遇着一次惻隱心大發想講一次道理,對象還是個精神錯亂的。

我預備再找個人問路。林公子無精打采發了善心,抬手往後門一指,“落難公子與富家小姐一般都是相會後花園,看你樣子也不是個有錢逛窯子的,居然瞧上了花魁,看在今日我們有緣,你又聽了我這許多傷心事,我就做回紅娘吧。你去後面院子等着,我去幫你叫玉嵌。對了,你怎麼稱呼?”

我忙道謝:“你就告訴她,有個姓慕的找她。”

夜裏的後花園是幽會之所,大白天的後花園是曬人干之所,因此也就沒什麼人。我左等,右等,等得快要把自己揮發掉時,身後驀地想起一個聲音。

“哪個姓慕的死鬼要找人家?大中午的要人家來這裏曬人干!”

雖然還沒有想好怎麼開口,我還是毫無準備地從樹蔭里轉出來了,“是、是我。”

玉嵌一身翡翠綠,一見我,先愣后驚,手扶額頭,似乎將要暈倒,“我一定是在做夢,慕太微這假正經貨怎麼可能來找我?”忽然,她身形一震,眼中一亮,“當初老娘倒貼你不幹,現在到了老娘夢裏,可由不得你了!”

自語罷,幾步上前,向我撲了來。

我一時沒弄清現狀,被她一股蠻勁沖得貼到假山上,“等、等下……”

“等什麼等,老娘等得夠久了!”

刷刷幾下,扯掉了我腰帶,又刷刷幾下,扯開了我衣襟。怎麼這麼迅速,都不讓人好好說話,我護完腰帶護衣襟,還是跟不上花魁的手段。再這樣下去,可怎麼好,我又頭暈了。

“爹爹,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清脆的童音響在身邊。

玉嵌頓住脫衣服的手,一臉驚愕,轉過頭,看着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小丫頭,“你、你叫誰爹爹?”

我清醒過來,見天璣竟出現在這裏,不知看了多久。

天璣一臉天真,手指着我,“他呀。”

玉嵌崩潰,使勁掐我:“你個老不正經果然是假正經!你都跟別人生閨女了,還在老娘面前三貞九烈!說!是哪個狐狸精勾的你?老娘哪裏不如那個狐狸精了?”

小徒弟清澈而幽幽的眼盯着我,我忘了疼,只想把她方才腦中的一幕給抹掉,帶壞徒弟,可怎麼好。玉嵌掐我掐得沒勁了,我得以脫身,趕緊將自己整理好,問小徒弟:“怎麼跑這裏來?你千叔叔呢?”

“千叔叔抱着一個姐姐喝酒。”天璣一板一眼回答,語調跟平日不同,“不過沒有像爹爹這樣,被姐姐親來親去親來親去……”無數遍重複。

我把她嘴捂住,“咳,小孩子不要亂說。”

玉嵌暫時控制了情緒,退而求其次,“慕太微,你有老婆孩子我也就認了。既然你不是做真和尚道士,今晚老娘就再倒貼你一次!”

還沒等我拒絕,天璣竟開口了:“爹爹會很吃虧。”

玉嵌柳眉倒豎,“為什麼?”

“你又不溫柔又不漂亮,沒有我娘親對爹爹好。”

玉嵌暴走:“你娘親究竟是誰?!”

天璣冷着小臉,轉向我,“是天上地下,最愛師父,對師父最好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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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都是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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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劣徒囧事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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