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是我的自留地
操場上的看台是新漆過的,入口處圍上了藍色的木質圍欄,蘇若用力推了推,紋絲不動。
濃重的油漆味倏地竄進鼻子裏,蘇若揉了揉鼻子,記憶里這圍欄陳舊鬆動,漆印斑駁,看台亦是蒙塵的灰藍色。
每到放假前,學校就喜歡這樣大張旗鼓地改建操場,大概是因為期中期末考之前,學校會停掉體育課,工人們上工更方便。可在蘇若的記憶里,操場卻總是跟荒蕪、陳舊沾邊。
“很顯然,此路不通。”就在蘇若試圖暴力破壞圍欄的時候,陸昀同學及時攔住她,說道。
陸昀那洋娃娃般的眼睫毛是微微翹起的,嘴角也輕輕揚着。
蘇若下意識地低下了腦袋,這是她每次遇見陸昀之後的習慣性動作,儘管很多年過去,植根在她身體裏的自卑感,仍沒有絲毫削減。
“還有一條路,不過你得答應我不能告訴別人。”蘇若聲音很低,在陸昀聽來分享什麼珍寶似的。
蘇若同學實在是個奇怪又有趣的朋友,陸昀心裏想道。
“嗯。我答應你。”他鄭重地答應下來,像是兩個人有了什麼了不起的交換似的。
不知是因為扎眼的陽光,還是因為陸昀的注視,蘇若抬手遮住眼睛,躲閃似的轉身道:“你進過體育器材室沒有?”
“沒有。”陸昀如實回答。
“也對,每次老師都讓我們這些差生去整理器材。”蘇若像是在自言自語。
看台下是一排沒有窗戶的倉庫,用來存放體育器材。器材室所謂的門,也不過是兩扇薄薄的白色鐵皮而已,上面用紅漆噴着體育器材室幾個大字,顯得格外醒目。
蘇若麻利地用門上纏着的細鐵絲戳開了門鎖。
陸昀崇拜地眼神就要覆蓋下來的時候,蘇若解釋道:“這鎖是壞的,體育老師每次都忘了帶鑰匙,是他教我們這麼開門的。等走的時候再原樣把鎖子掛上就行了。”
蘇若生怕陸昀誤會她什麼。
這裏她輕車熟路,而且這把鎖直到她們畢業,都沒有人來換。
初中三年,她印象最為深刻的不是沉悶的教室,而是這裏。
這裏,是她的自留地。
對於陸昀來說,體育器材室確實是個新鮮的地方。
重點班的體育課,總是上的簡單倉促,班主任恨不得他們二十四小時學習,而體育課明顯是最讓學生分心最耽誤學習的一門課程。
班主任本着“以學生為本”的觀念,認為體育課剝奪了學生的學習的權利,因此總是好心地以體育老師有事、體育老師生病等為借口,將課外體育活動改為室內活動。
進門左手邊,是五個裝籃球和足球的大鐵筐,一中嚴禁學生課餘時間踢足球打籃球,所以上面佈滿了灰塵。
中間是一張辦公桌,上面放着用了一半的本子,用來登記體育器材的出借情況,厚厚的本子上,只有幾個普通班後面畫著對勾,重點班那裏則全是空白。
右手邊也是一些體育器材,零零散散地放在鐵筐里,蘇若曾經還從裏面翻出過一隻白色舞蹈鞋。蘇若費力地將右邊的這些鐵筐移開,一個矮小到不科學的門洞漏了出來。
“走啊,我帶你下去。”蘇若用手一指。
陸昀退了兩步,略帶驚恐地看着她:“你進去都勉強,何況我比你高這麼多。”
黝黑的門洞彷彿在嘲笑着他們似的。
蘇若的腳踏過去,灰塵立刻揚起,深深的足印留了下來。
蘇若被嗆得咳嗽了兩聲,一手捂着鼻子,身體半蹲下,一手揪住了地上的一塊黑色凸起。
使勁兒往上一拔,黑色的鐵板被掀了起來。
陸昀這才發現,黑色鐵板跟門洞相連,裏面是一節長長的樓梯。如今鐵板被拔起,就有足夠的空間供一人上下。
蘇若身先士卒邁步下去,就好像電視劇里的女俠似的。
陸昀緊跟在後面。
“不好意思,咱們好像來錯了地方。”蘇若剛站住腳,就有點後悔了。
她轉身想往上走,可是陸昀已經下來了,兩個人差點撞到一起。。
長長的向下的樓梯尾部跟另一個向上的樓梯尾部幾乎相接,中間留着大概兩人可以側身站立的距離,樓梯的出口延伸到學校外的樹林。
“怎麼了?”陸昀扶住動作魯莽的蘇若。
蘇若結結巴巴地說:“沒什麼,一下子沒看清路,暈頭轉向的了。”
狹小的空間除了能滋生出恐怖,有些時候還能憑空地生出些不易讓人察覺的曖昧。
陸昀深吸了一口氣。
這樣的氣氛,好像應該做點什麼?總不能一直這樣尷尬地對視着。
蘇若有些緊張地繞着手指:“咱們往上走吧。”她竭力想擋住陸昀的視線。
可惜陸昀個子高出許多,視線從蘇若身上挪開,就定在了樓梯上。
那頭昏暗的樓梯上,一階一階,全是白色和紅色粉筆寫滿的深淺不一的大字。
“陸昀,我愛你。”
“陸昀,我愛你。”
“陸昀,我愛你。”
......
橫七豎八,歪歪扭扭,密密麻麻!
全部都是她寫的......
第一階上,字跡最輕,字體最大的那五個字,是開學第一次見到陸昀后寫的。那個時候陸昀作為優秀學生代表在國旗下講話,學校里很多女生開始愛慕他,而她是最不顯眼的一個。
中間的那些字,是她每次有了開心的事或者傷心的事情時,偷着跑過來寫下的。
最高的那一階,用紅色粉筆描了又描的那五個字,是中考完領成績,她聽說陸昀要到市裡念書後,哭着寫的。
她早把這茬給忘了!
好丟臉,她那丑的像鬼畫符似的字,搭上昏暗的光線,讓本來就外形奇特的樓梯,像極了電視劇里某種神秘的獻祭台。
真想現在把陸昀的眼睛給捂住,她都沒臉看陸昀一眼了。
“呃,我發誓這些全部都不是我寫的。”蘇若伸出手來不走心地發了個誓。
陸昀看着字跡一階一階地往上走,說道:“嗯,我知道,這字太丑了,一看就不是你寫的。”
陸昀對若蘇的好印象,就源自於她那張工整的試卷和娟秀的筆記。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漫不經心地一句回答,讓蘇若無比地受傷。還不如就認為字是她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