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空
雲來客棧是方圓幾十里內唯一一座像樣的飯店,野味,茶水,住宿,應有盡有,雖不及大城市裏的琳琅滿目,卻貴在鄉村風情。這雲來客棧的老闆還是任風師父娑婆散人的俗家弟子,姓皮,法號卡秋。
任風還未走近,便望見好幾輛車橫七豎八停在雲來客棧門口,其中一輛車瞧得他小鹿亂撞,赫然便是那女郎白露的車。
任風歡喜的胸口要裂開也似,心想憑自己的俊郎外表,再加上皮師兄撮合,何愁追不到白露?況且白露和自己說話間風情畢露,肯定是頗有好感。正所謂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真是美人美名。又想起白露窈窕身段,不由得面紅耳赤,整一整衣冠,飄然而行。
任風剛到門口,已經聽聞客棧里鶯鶯燕燕好不熱鬧,急匆匆往裏瞧去,只見客棧大堂最大的桌子已經男男女女坐滿了人。主位一人,禿髮油頭,蒜鼻豆眼,笑容猥瑣。在座男子與主桌男子群以類聚,個個容貌不堪,渾身酒氣,聞之欲嘔。奇怪的是在座女子卻個個面容姣好,清一色大眼高鼻,翹唇尖臉,彷彿一個模子裏刻出也似。
任風又見那張大桌上躺着一名女子,嬌臉朝下,緊身的皮衣皮褲包裹下玲瓏有致,豐滿的雙臀高高翹起。那主位猥瑣男子一掌一掌擊在她的臀上,頗有節奏,嘴裏跟着打擊節奏哼着無字歌。圍坐眾人哄堂大笑,就連其他顧客或直視或偷瞄,極是艷羨。
那主位男子見狀更是起勁,道:“這菜上的真慢!小爺再為大家打擊一曲。”起鬨聲中,主位男子一把剝掉了那女子的褲子,將它褪到大腿處,她那雪白的雙臀便彈了出來,那男子用力一掌,便印上五個指印,聲音更是清脆,那男子顯然十分滿意,噼噼啪啪打了起來,嘴裏還唱到:“醉酒當歌,人生幾何。”那女子的雪臀不一會兒就被打得血紅,抬頭皺着眉向後看了看。任風終於見到她俏麗的側臉,此人正是他一見鍾情的瓊瑤仙女,白露。
任風好似五雷轟頂,他們大庭之下尚且如此,私密之時恐怕更是不堪,他心中那份絕望痛苦自不必說。恍然間想起兒時,師父娑婆散人曾和他描述過渡劫時身遭天雷降身的慘狀,暗想渡劫就算再痛苦也定不及此刻的萬分之一。
他呆立當場,已不知該上去廝拼還是該嚎啕大哭。
“普通人眼中的女神,不過是權貴的……”冷冷聲音再次響起,沉吟片刻,似乎想好了詞彙,接着道“玩物”。
任風淚眼汪汪向他看去,果然便是之前山道上的背佛者。他仍是飛揚跋扈,頭扎小辮,之前身穿的一襲黑色長袍被他隨手扔在桌上,此刻只穿着一件白色長袖。
他身上的配飾卻頗為複雜,手上戴一串黑色的佛珠,一串橄欖核雕,一串金剛菩提子並着嘎巴骨的三通。脖子上掛一尊金色的塑像,極小卻極精緻,任風看不清寶相,不知是魔是佛。此外還有一塊香灰壓製成的“擦擦”,一副小巧精緻的隨身唐卡。林林總總堆疊在身上,彷彿是個賣文玩的。
那人懶洋洋靠着椅背,手搭在那醒目之極的九尺蓮花木箱上,桌上已經堆滿了各色小菜,悠然自得,口出惡語。
那人滿不在乎的態度,比他人的猥瑣急色,令人親近得多。因此雖有梁子,任風也不由得強忍眼淚,朝他走去。
那人看了看顫抖不已的任風,苦笑道:“我不是勸你趕緊下山別過來嗎?這下倒好,都被你知道了。”任風尋思,他確實狠踢自己一腳,說”趕緊滾下山去,別讓我在看見你”,但這又哪裏是“勸”了?
從那人一說話起,大廳便鴉雀無聲,白露也提上褲子正襟危坐,那伙猥瑣男人都惡狠狠瞪着那人,眼神又恨又怕,看來早已怒火中燒,很快便要大打出手。
那人卻毫不在意,依舊懶洋洋坐着。任風見那人桌上的小菜並非尋常江湖人士的燒酒牛肉之類的豪俠大餐,而是蛤蜊,螃蟹,白米蝦等鮮物,甚至還有若干甜點,這些東西吃起來甚是繁瑣,毫無江湖俠客的豪爽架勢,且難以果腹,這人欣然點了一桌這些菜,實在是怪得很了。
那人對滿桌海味不嘗一著,只將蛋糕上的奶油塞入口中。對任風道:“小兄弟,我知道你看上白露這個婊,婊,不對,看上這個社交名媛,哈哈射交名媛,我怕你知道真相傷心,因此阻你,哪知你還是來到此地。”
饒是白露久經風月,聽了此話,臉不禁也一紅,道:“陳空,你怎麼那樣說人家。”白露身旁的老者也悶哼一聲,怒道:“空和尚,出家人留點口德,別犯了口業!”任風尋思道,原來這怪人名叫陳空,看他這身打扮和一頭長發,又怎麼又是什麼和尚了?
陳空淡淡一笑,卻露出落寞的表情,道:“鄙人早已不是出家人了,鄙人任意妄為,殘忍好殺,早就不容於師門。”說著竟淚光熒然,只是在他自述殘忍好殺時,那眼神讓在座之人無不膽寒。
客棧其他客人聞得此人便是陳空,卻無不大為欣喜,轟然歡呼:“大師便是陳空嘛,在下有禮了!”“陳空大師,上次我娘子被厲鬼所纏,多虧了大師指點!”陳空大師……”一時人聲鼎沸,聲震屋檐。
任風心想:“這等聲勢就連師父娑婆散人親至也頗有不及,這和尚到底什麼來頭?”
陳空揉了揉眼睛,收拾心情,和客人們抱拳答理后,又懶洋洋往椅子上一躺,對任風道:“孟子,萬章上有雲,知好色而慕少艾,這也不是你的錯,我現在也送你一句,嘗冷暖而空靈台。就算你悟不到這層,這世上好女子也多的是,你別太傷心了。再說她們這些打滿了玻尿酸的假臉又有什麼可喜之處了?雖然佛說世間一切皆是假相,但她們這假臉,嘖嘖,我是欣賞不來。”
白露聽聞此語,故意搔首弄姿道:“陳空,你怎麼知道人家便不是好女子,是整容的了。我看你呀,正話反說,並非被逐出師門,實是愛我愛得緊,甘願還俗。”說著嘻嘻浪笑起來。陳空兩眼望天不答,極是倨傲,白露對那主桌男子道:“老公,你看這臭和尚那麼糟踐我,你也不說句話。”那主桌男子忍了半日,終於錘桌而起,怒道:“陳空你這狗貨!當真是陰魂不散!幾次差點傷了小爺的性命!我也不來和你計較!但你嘴裏不三不四盡辱罵我女人卻又什麼意思!”雖然罵的酣暢淋漓,卻也不敢上去廝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