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福兮禍兮

第五章 福兮禍兮

原來適才的童聲並非幻覺。

似乎是聽見了有人呼救,老頭子和老婆子應聲而出,快步趕到院子裏來。對着這龐然大物,老婆子和老頭子毫不含糊,熟稔地一人一邊架住壯漢的左右胳膊,拽了一次,紋絲不動,又用力拽了幾次后,可算讓初夢從壯漢的懷裏鬆了綁。

初夢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低頭護住自己的手臂,麻布袖子下若隱若現的雪白肌膚上已然印上一道粗紅印子,恍若胭脂打翻在白綢緞上。疼痛使她不由得鎖緊眉頭。大漢見初夢跌倒在地,揮舞胳膊掙脫老頭子和老婆子的束縛,撲倒在初夢身上,也陪她跌坐在地。

“八斤——快住手啊!”老婆子的聲音粗厚而顫抖,被推倒在地的她掙扎着爬起,和老頭子一起上前去拉開這個叫做八斤的壯漢。

折騰了片刻后,壯漢似乎損失了不少體力,癱坐在地上喘着粗氣。老頭子不知從哪裏摸來一條粗布繩,將壯漢的手反綁在身後。

“爹——娘——仙女姐姐流血了!”身長七尺的彪形大漢似也被綁得慣了,竟乖乖地也不掙扎,卻滿嘴關懷着初夢的事。

“這不是仙女姐姐,這是你初夢姐姐呀!”

“初夢姐姐?”壯漢歪着腦袋打量着這神仙似的女子,“那茹兒姐姐去哪兒了?”

“茹兒姐姐回鄉探親去了。快瞧你初夢姐姐,你是不是比茹兒姐姐出落地更美?”

“美!美!”壯漢眼眸直勾勾粘在初夢身上,流着涎水鼓着手掌叫道。

老婆子笑盈盈地望着壯漢,又轉身對初夢道,“初夢姑娘,實在對不住,這是小兒八斤。他自小就是個大胖小子,出生時便有八斤重。別瞧他身形壯碩,但還是個孩子,年方十二。驚擾了姑娘,老兩口給你賠不是了。”說罷,老婆子欠下身子行禮,老頭子見狀也趕忙行禮。

“阿爹,你怎的又把八斤綁上了……”八斤蹬着兩條腿在地上撒嬌,周身揚起一陣陣煙土,情形着實有點好笑。

初夢還沉浸在方才的驚嚇中,恍惚間被這鬧騰之聲喚回神來,抬起驚魂未定的秀眸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循去,正對上了老婆子盯視她的灼灼雙目,渾身一陣不自在,便轉頭去尋剛才襲擊她的大怪物。

只見這怪物身長足有八尺,體型壯碩,胳膊尤為粗壯,而皮肉卻很細嫩,穿着一身麻布短衣,卻似乎是小了一個尺碼,完全裹不住他的胸膛,只是胡亂地系了一根繩帶縛在腰上,以至於短衣不至於滑落。而他的臉,卻是一副稚童的模樣,眉眼間還有些許叛逆和驕縱。

原是個稚氣未脫的頑童,虛驚一場。

初夢心中釋然一些,擠出一絲笑容道:“大爺大娘,怎好對我行禮呢。八斤也並非有意。”

“是吶,八斤這孩子品行不壞,只是小童有時頑劣一些罷了,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初夢微微頷首,淺笑着望着八斤這撒潑打滾的模樣,被繩子束住想掙脫又掙脫不了,忽而憶起了她在鮮卑宮中的幼弟段冉。

段冉是鮮卑皇帝段正睿的幼弟。馥蕊白入宮時,他與這八斤一樣年方十二,是皇宮裏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後來卻機緣巧合與她做了摯友姐弟。

終究還是孩童的眼裏揉不進那些名利仇怨,純真之心不為流言蜚語左右,認定什麼便是什麼。偌大的皇宮裏,旁人要麼對她阿諛奉承諂媚討好,要麼對她嗤之以鼻構陷誹謗,嘗盡了世態炎涼,這麼些年走來,只有這段冉對她真心相待。

前時宮變,段冉離了朝暉宮前去抗敵,從此杳無音信,也不知他此刻下落何處,是否安好。

“姑娘?姑娘?”老婆子見初夢出了神,便以為她罹了什麼魔怔,趕忙去叫她。

初夢清了清眸,強迫自己不去回憶,望着眼面前的八斤,笑了笑道:“‘八斤’這名字真有趣。”

“對對,八斤!”老婆子滿面笑靨,隨即又朝老頭子使了一個眼色,上前把初夢姑娘從地上攙起來,道:“姑娘,外面風大,我們進屋吧。”而老頭子則蹲到壯漢身側開始解他的繩結。

老婆子正攙着初夢孱弱的手臂向茅草屋裏走,忽的聽見院子裏“哇——”一聲哭喊。二人停下腳步轉頭循聲望去,只見八斤側躺在地上,神情痛苦地在地上扭動,淚水縱橫爬滿他稚嫩的臉龐,混合著揚起的塵土,遠遠看去好似抹上了泥。正在給他鬆綁的老頭子一時之間也手足無措,抬眼驚慌地望向老婆子。

“你在做什麼啊!”老婆子怒瞪道,“把八斤弄痛了!”

“疼——娘——”八斤索性滿地打滾嚎叫起來。

老婆子見狀立即撇下初夢,疾步趕到八斤身邊,一把推開老頭子,蹲在地上仔細檢查八斤的痛因。

“哪裏痛啊?快告訴娘!”

“背、背……痛痛……”八斤掛着兩行鼻涕,嘟起嘴撒起嬌來。

老婆子撩起八斤的麻布短衣,背肌上赫然頂着一個核桃般大的癰疽,紅腫如李子,或許是剛才的跌撞碰破了癰疽,有些微的膿水從腫包上滲出來。

“這是什麼時候長起來的!老頭子,你怎麼給八斤擦的身子!”老婆子瞪圓眼睛,厲聲質問,但見一旁的老頭子似乎被這呵責聲所震懾,縮在八斤身邊支支吾吾不敢回應。初夢亦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喝驚了一跳,心諳這老婆子竟有如此兇悍的一面,和先前照顧自己的模樣判若兩人。

老婆子啐了一口唾沫,攙起八斤,小心翼翼地哄着,又轉頭呵斥道:“老頭子,你把初夢姑娘送回房,我把八斤安頓好。要是再出什麼岔子,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頭子聽令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初夢自知此事因自己而起,自己又幫不上什麼忙,心中也滿是愧疚,便摸索着牆沿自行回屋去了。

不時,老頭子進屋來了,初夢便問:“八斤情狀如何了?”

老頭子只嘆息回應:“哎,老毛病了。”

“八斤是比旁的十二歲的小兒要壯碩些,從前我幼弟也得過此症,勞煩大伯告知八斤要多下床走動,全身氣脈運行順暢了,如此病症隨着年紀漸長也便少了。”

“謝姑娘好意了。”老頭子道,“姑娘的手如何了?”

“小傷,不礙的。”初夢淡然道。

老頭子起身在房內找了些布條包紮了初夢的手指,又將破舊桌子上放涼了的葯熱了一熱,端給了初夢服下,叮囑她要切莫吹了風又寒着了。服侍初夢姑娘躺下睡着后,老頭子緩步朝着八斤的屋子裏走。

“初夢姑娘那邊安頓妥了。”老頭子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瞎嚷嚷什麼!八斤剛睡着!”

老頭子轉而躡着手腳走近八斤床邊,壓着嗓子道:“吾兒怎樣了?”

“還不是老樣子,卧床太久又長癰疽了!”老婆子怨憤道,“我就說這樣不行,遲早要給他配了姑娘,有了姑娘貼身伺候他,哪裏還會有這種事?”

“哎,可不是嘛。誰叫之前那個茹兒跑了。可憐我們傻八斤,還問茹兒姐姐為什麼不找他玩了。”

“那個小蹄子,想起來就可恨,花了我十五石米買的,竟然跑了,此事你脫不了干係!”

“這也不能怨我啊,是你沒把她綁緊叫她跑了。”老頭子之聲滿是委屈。

“你還犟嘴!好在沒了一個茹兒,又來了這麼一個天仙似的初夢,這下我們八斤有艷福了。”老婆子嘴角揚起一絲詭厄的弧度。

老頭子接道:“我瞧這初夢姑娘還挺行的,方才她還指點八斤這病症來着,叫他多起身走動,說是她的幼弟從前也患過此症。”

“那樣便更好了,照顧起來得心應手。”老婆子笑道,“我本瞧這初夢嬌滴滴水靈靈的,想來是個富人家的小姐,正擔憂着她會不會照顧人呢,如此一瞧,倒放心將八斤交給她了。”

“你倒是放心了,可人家還不一定樂意呢。”

老婆子嘆口氣道:“可憐我們八斤,昨夜還好好的,方才卻無端端地發起病來,還正巧讓初夢看見了。我本想着還可以好好介紹給初夢促成親事,這下子,只好撒個謊子說八斤年少體壯。想想我們八斤,也真是命苦,在這世上三十有餘,卻智力不全痴似幼童。八斤痴病這件事,你可千萬不要又說漏了嘴!”說罷回眸望了酣眠中的八斤一眼,目光中滿是憐惜,忽的又心中一橫,道,“算了,事已至此,以防夜長夢多,乾脆今晚就把事情辦了!”

“啊?”

“你傻啊!婚禮可以慢慢備下,今晚把洞房先入了,到時木已成舟,這個初夢想跑都跑不成。”農婦臉上浮出一抹陰毒邪笑。

“那若是初夢已許了人家,怎辦?”

“管她許沒許人家,進了我這門,就得給我們八斤做媳婦。人在我屋裏,我們三個還對付不了她一個?”

“那……她要是拚死不從呢?”

“你這個榆木腦筋!大夫前時給她配的安神湯不是有鎮靜安眠的藥效嘛,只消我們加大劑量,三帖煎成一帖,讓這姑娘一覺睡到天明,明天天一光,她就是我們八斤的媳婦兒了!到時只能認命了!雖這姑娘瞧起來柔柔弱弱的,但日後調理得當,給我們老王家添個三子二丁的不是難事。”

“老婆子的計策妙!真是妙!”老頭子滿面堆笑,道“但這姑娘的來歷不明,她的家人不會找來吧。”

“你沒聽這姑娘說她家是北方的么,家人活沒活着都指不定呢。又或許……”

“或許什麼?”

“你忘了,你是在哪兒撿到這姑娘的?”

“秀林街……”老頭子猛地一拍大腿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那裏離擺花街這麼近,再瞧這姑娘的姿色,說不定是她家人把她賣去了青樓教坊,她不肯墮風塵偷跑出來了!”

“誰會想到擺花街的姑娘被我們這偏遠農家撿了去,即使哪日找來了,也保管這姑娘過了幾天農家日子,粗壯得他們認不出來了!”說罷,老婆子嘿嘿地笑了起來,聲音里透出掩飾不住的得意。

“還是老婆子想得周到!那我這就是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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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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