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窮人的命不是命
天色已經開始發暗,還不知道兒子出大事了,見他冒着暴雨出去這麼半天,仍然不見人影,彭淑娟眼皮直跳,擔心、憂慮的站在大門口,呆望着暴雨,苦苦等著兒子歸來……
雨下得越大,彭淑娟心越慌,跑回屋裏拿了斗笠,要去高玉嬌家看看,兒子是不是在她那裏。
走到門口,剛一抬頭,彭淑娟嚇得手上斗笠掉到地上,心一下懸到半空中,但見幾十步外兒子像落湯雞,蔫得如霜打茄子,耷拉着腦袋瓜子朝家裏走來,身上的蓑衣和斗笠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看到兒子快要倒下,驚醒過來,撿起地上斗笠,彭淑娟衝進了暴雨中,把斗笠戴在兒子上身上,扶著兒子進屋,自己被雨淋着。
進了屋裏,彭淑娟這才惴惴不安問道:“兒子,你,你,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是這樣?”
“阿媽,魚塘被大雨衝垮了——”悲憤慘叫一聲,最後一口真氣一瀉千里,郁鋒濤雙腳一軟,整個人從母親扶的手倒在地上。
“什麼,魚塘被衝垮?”當頭一悶棍,登時,整棟房子在彭淑娟眼前旋轉,岌岌欲倒,慌忙一手撐在牆壁上,心頭悲鳴:蒼天吶,你作孽,還讓不讓好人活下去?
不到半盞茶光景,鎮靜下來,彭淑娟內心裏頭告誡自己,這個關頭上她這個做母親的是兒子心中支柱,不能慌,千萬千萬不能慌,當下泰然處之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把兒子扶起來朝廳堂走去。
到了廳堂,轉身去卧室給兒子拿衣服當兒,彭淑娟再無法強裝沒事,心酸凄楚,老淚縱橫,暗暗痛斥老天爺不開眼。
一手拿衣服,一手忙地擦乾眼淚,彭淑娟不能叫兒子看到。
蹣跚地來到廳堂,看到靠着牆壁坐在凳子上兒子,兩眼獃滯,臉色蒼白無表情,彭淑娟心若刀絞。把衣服放在凳子上,彭淑娟又去廚房打了一盆水出來,叫兒子把身子洗乾淨,換上乾淨衣服。
等兒子在洗身子了,彭淑娟又回廚房給兒子燉青蒿薑湯,一邊淌着辛酸淚水,心在滴血痛斥,痛斥蒼天。
夜深了,寂靜屋裏,這時連老鼠也躲起來。
彭淑娟這個飽經風霜農婦,守在床邊照顧昏昏沉沉兒子,心若刀絞,忍不住抓了一把老淚,接着又抓一把老淚,心裏責備自己:兒呀,都怪當媽的沒本事,沒讓你讀完書,還遭受這麼大災難。蒼天無情,我們命再硬,怎麼拗也拗不過天。兒子,你一定要堅強挺過來。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挺過了這一關,一切會慢慢好起來。
“魚塘,魚塘,我的魚塘……”彭淑娟還在自責,昏沉中的兒子又在迷迷糊糊中慘叫。
——也是命硬,死不了。
當時縱身跳進山洪肆虐的小溪,被沖走了百米,郁鋒濤隱隱約約聽到天空傳來母親呼喚聲:“要堅強,兒子,你一定要堅強的像獨松山巔峰上那棵松樹,迎接暴風雪的殘酷現實,在惡劣環境岩石上生長。”“人活着有一口氣在,天底下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已經死的心一顫,大腦就像一台高速發動機,在一秒鐘里轉了上千上萬遍,或許下一秒鐘他郁鋒濤就死了,解脫了,離開了這個吃人的魔鬼世界,可是他母親、妹妹怎麼辦?她母親遭到老太婆、川陽人當眾羞辱的仇,誰來報?還有高玉嬌,她可是剛剛昨天把身子給了他,把一生幸福託付給了他,他怎麼能自私拋下她不管?
是一個有擔當七尺男兒,你就要勇敢活下去,你懂嗎你?這時,郁鋒濤求生本能攻破了尋死念頭。
從小在這條溪玩到大,練就好水性,郁鋒濤在滾滾山洪中拚命掙扎,尋找救生機會。
當被衝到一處窄狹地方,岸邊有灌木,立馬拚命一搏,游到岸邊抓住灌木,郁鋒濤總算撿回了他這條賤命。
昏昏沉沉中,郁鋒濤時而看到被暴雨衝垮的魚塘,時而是與肆虐山洪搏擊……
屋外,滂沱大雨仍在下着。
苦雨夜,除了凄切雨聲外,一切聲音全被大雨吞噬。天井黑洞洞一團,像一頭惡魔張開的嘴。
半夜了,凄涼的房間,暗淡的煤油燈像一盞鬼火。
凌晨三點多,郁鋒濤睜開茫然、空洞眼睛,感到頭昏昏的。
懸到半空中的心落下,淚水汪汪,彭淑娟嗓音凄切安慰兒子:
“孩子,別太難過了,天災,誰也無法躲過。”
“一個人最可怕的是,經不起天災打擊。擦乾眼淚,挺直腰桿。只要扛過天災,再窮,總有捱過的一天。”
“我們是人不逢時了啊,兒子。”
“錢是小事,孩子,你不能倒下,你是媽和你兩個妹妹心中的一座大山。你要是倒下了,這個家也徹底垮了,那真要被鬧荒人笑死,在村裡一輩子抬不起頭。”
說的,彭淑娟重新把敷在兒子額頭上毛巾用開水泡一下,擰乾,再敷在兒子額頭上。
天亮了。
外頭,雨似乎小了些。
一個人身子要是沒有精神作支柱,只不過是一堆肉而已。
不是上一回養雞頭一回遭遇災難,這一道坎,郁鋒濤沒扛過,他精神一下子全垮了,萬念俱灰,只感到這是一個吃人世間,殘忍的不讓他這個年輕生命活下去,要把他活活扼殺。
還不知道郁鋒濤身上又發生一場大災難,高玉嬌戴着斗笠,芳心憧憬,歡天喜地一腳輕盈踏進彭淑娟屋裏門檻頃刻,正好遇上彭淑娟從兒子房間走出來,她剛燉了一碗青蒿薑湯給兒子喝下。
悄悄把高玉嬌拉到一旁,彭淑娟把魚塘被大雨衝垮的災難對她說了,求助目光注視高玉嬌,叫高玉嬌去勸勸她兒子。
咯噔一下,高玉嬌芳心碎地,悲苦漣漣:“我命好苦了啊!”“我——玉嬌猴年馬月才能嫁給你啊,我苦命的情哥哥喲!”
揣着不安,丟失,惶恐、憂鬱,高玉嬌抬着千斤重腿邁進房間,躡手躡腳走過去。
在床沿坐下,伸手一摸郁鋒濤額頭,額頭燙得跟火燒一樣,高玉嬌震駭得芳心一陣慌亂,驚叫:“天吶——”
或許是高玉嬌的手有一道神奇力量吧,未等她的手拿開,郁鋒濤即睜開了眼睛。
“鋒濤,好些了嗎?”聲未出口,高玉嬌一對大眼睛早已先淚水汪汪似汪洋大海。
朝高玉嬌點了點頭,郁鋒濤掙扎着坐起來。
慌忙把郁鋒濤扶起來,高玉嬌讓他卧在自己兩座山峰上,讓自己體溫去給他降溫,以初戀女孩特有的柔情、濃濃的愛去溫暖、感化、激勵、喚醒他跌倒、萬念俱灰的心:
“鋒濤,前天下午一陣撕裂疼痛后,我已經是你的女人了。你說過,你要讓我一輩子快樂、幸福。可你連這麼一丁點天災都扛不過來,又怎麼叫我相信你呢?”
“一個魚塘算得了什麼,干大事的人,視野要放大放長遠,這是你常對我說的。”
“你是一個有擔當的男孩,就不要叫我失望,辜負我——玉嬌託付你的心。”
“振作起來,鋒濤,我會陪着你一直走下去,哪怕遇到滅頂災難,我也對你不離不棄。”
疲倦僵硬身軀,高燒迷糊大腦瞬間被一道電流撞擊,猛地轉身,郁鋒濤牢牢摟住高玉嬌,剋制着不叫眼眶那一把辛酸淚水在高玉嬌面前滾落,暴露他內心的懦弱。
剛要下床,想在初戀高玉嬌面前表現得堅強些,可是郁鋒濤頭昏昏的,一動,就感到整棟房子要倒塌,他還不知道自己高燒已經41°,再不找醫院瞧瞧,還不知道他能不能耗過這一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