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猜想
那個聲音的主人款款前行,又靠近了肖如韻一些,現在肖如韻終於可以看見和她對話的是什麼人了――那人梳着一個繁複的髮髻,黑油油的髮髻上面插着許多小金花簪子,勐一看就像剛從桂花樹下走過,被風吹了一頭落下的桂花那麼優雅美麗,下面雪白的脖頸上繫着一條至少鑲嵌了十四種寶石的項鏈,其中有大如拇指的焰色貓兒眼,也有能看見波光粼粼的蒼青玉,這些寶石被穿成一朵又一朵色彩繽紛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花,像是在她的脖頸上安了一個五月的小花園,再下面是一件比雲朵還輕薄的蟬翼紗,若不是上面綉了些銀枝草,任誰也看不出層層疊疊的外衣外面居然還披了一件――最裏面是一條鵝黃色的長裙,外面則是一件比一件顏色略澹的衣服,最外面是那件蟬翼紗。
如此美麗,卻又如此冰冷。
因為她,或者說它,是一個沒有溫度的傀儡夫人。
肖如韻生長在肖家,自幼便見過許多仙家製作驅使的傀儡夫人,她自己家族雖然是末流的家門,役使的傀儡夫人也有三五十具,這些是好用的工具,能依從有限的吩咐干一些僕人幹不了的事情,比如連續幾個時辰照管丹爐不走開之類。她自己也已經學到了一些更低級的類似仙術,比如剪紙為驢,雖然驅動起來要使用仙法而且使用次數有限,可是能一日數百里還不會減速,不用草料食水,不用照看,在需要時凡人的那些驢子再便宜也不夠對打的。
可是她從未見過如此精緻,還能與她對談,重要的是,身上披戴的符咒法物,隨便一件,怕是能打過她身上所有法器的傀儡夫人。
她當然不會認為這名與她對談的傀儡夫人那頭上的小金花簪子只是為了好看才插戴上去的,依她看,隨便一支拔下來就能變成一柄飛劍,至於那件蟬翼紗,施咒后鋪開,怕是能把整座青州城都裹進去帶走……等等,它能施咒?它?這個傀儡夫人?
傀儡夫人微微頜首,稱讚了她的猜測:“很可惜,並沒有,必須用封了符咒的物品驅動。”
肖如韻沒有去問那物品是什麼,傀儡夫人頸脖上那串寶石與她雙手所戴的六隻鑲嵌着寶石的金鐲都有可能,原理一經點破也很簡單,相當於技術更複雜,操作更簡便一些的符紙。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又遭遇了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你聽說過兵解嗎?一個凡人的設想,但是非常有趣,而且似乎意外地有一些成功的可能。”傀儡夫人平靜地回復她,那精緻的面孔上是一成不變的,似乎很溫柔的微笑:“正常的羽化儀式,需要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體內仙氣充盈方可以道心化去凡身,再以仙骨為基,仙氣為礎重塑己身,而兵解則是直接肢解身體,精鍊仙骨,灌入仙氣――再以外力高壓塑形,不但一日可得數百年修行,而且期間還可以將仙骨也予以提升,比如說,你現在的仙骨已經是五品了。”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放在一年前,不,數日前,肖如韻都會感激到不敢相信,要知道,族裏被那樣寄予厚望的,真仙老祖們親自給開小灶指點的肖如詩,肖如歌,其仙骨也就四品,已經是被認為百年一出的人才,有很大可能成就真仙。若是肖如韻一年前能有這樣的仙骨,任何人都不敢在家族小比的抽籤上動手腳,因為這樣的良才美質的安全是被老祖們牢牢盯住的――而現實里的肖如韻,即使遭遇了本不該遭遇的肖如詩做對手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只是肖如詩成功路上一次微不足道的勝利,勝利途中的一塊踏腳石,和其他成千上萬的勝利,踏腳石一樣。
可偏偏她在現在被告知。
五品仙骨又如何呢?她現在甚至已經是真仙了,是回到肖家立即能與三位老祖平起平坐的等級了,不管她這個真仙來得多麼水,會的仙術又是多麼簡陋稀少,仙骨又是多麼差勁,真仙就是真仙,她的家族立即就能秒升成為肖家第一等的家族,以後不管什麼靈丹妙藥都由她先挑,大事小事不管她懂不懂她都能拍板,至於那三名欺壓了她許久的所謂長老,給她做狗都得掏出全部家當競拍――前提是肖家還在,她的家族還在。
三名欺壓她很久的長老排隊競拍做她的狗――這會兒想起來也不怎麼吸引人了,何況她甚至記不清他們三人的名字了――
“成為真仙后,都會健忘嗎?”
傀儡夫人這次頭都沒有點:“非常正常,即使是最普通的羽化儀式,在重塑身體時總會丟失許多……記憶、情感,還有別的……你忘到什麼程度了?”
“那會有什麼本來不記得的事情記得比原來清楚嗎?”
傀儡夫人回答:“沒有,”然後,它停頓了一會兒,伸手接住了從虛空中出現的一個捲軸:“值得一說,你有什麼比原來記得更清楚呢?”
“有止疼葯嗎?”肖如韻問道:“我現在說話太費神了。”
“有,但是,你應該知道,現在說越多話,你恢復得就越快。”
肖如韻冷笑一聲:“肖家雖然是青州的小家族,真仙也是有幾名的,不曾聽說真仙修成后要與人多說話。”
“那是因為那時候他們被疼痛煎熬,見人容易動手。”
“嘶――你以為――”
傀儡夫人以一成不變的,溫柔的微笑看着她。
那些人自然是不怕她動手的,而且,她面前的是傀儡夫人,不是那些人,真的是有夠謹慎呢!她將目光垂向地面,因為她怕自己再看下去,真的會因為痛苦將面前這個永遠微笑的傀儡夫人撕得粉碎!
“撕不到的。”傀儡夫人和和氣氣地說道。
“你!?你怎麼知道的?”肖如韻確信她並沒有將自己剛才的想法訴諸於口。
“因為前面那個活下來的人也想過這麼干。”
“那個,那個……那個活了一天半的人――是你殺了他嗎?”
傀儡夫人搖頭道:“在你之前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實驗者,不會殺他的。”
“那他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