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善後
艷陽昭昭，車水馬龍，到處皆是連綿不絕的樓台高閣，某處大院門口把守着一群白衫青袍的年輕弟子，被毒辣的太陽曬得昏昏欲睡，倚在門邊像是一個個搖晃着的不倒翁。
街道上小販、走卒、車馬、異獸，各式各樣的人行走來往，亦有造型雅緻的客棧、集市，形成了一片嘈雜之所。
與臨着兩條街外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此處街道上的一應‘馬車’，居然全部無人駕駛，那馬兒也是眼窩裏鬼火森森的特殊存在；而一些珍奇異獸也時不時口吐人言，甚至有的凶性大發，但轉眼間就被人出手鎮壓。
不一樣是肯定的，因為這裏是鏡州城內，專門提供給修士落腳之所——虛空坊。
虛空坊佔地上千畝，隸屬於六道聯盟之一虛空道直接管轄，大陸上每個地方都必不可少的修士交易區。
它同時還是相當於前王朝時期的州牧府、城守府一般的存在，鏡州城的三大宗門，在這裏都設有相應的外門分堂，要負責巡查守備。
青松一意門的分堂位於虛空坊繁華地帶，與之相鄰的，左側是驚鵲閣的地盤，另一邊則是無垢草堂開設的鏡州城最大醫館，在街道口三足鼎立。
無垢草堂開設的醫館不叫無垢草堂，而是就叫做‘最大的醫館’，也不知是哪位奇葩給起的這名兒。
往日天天被踏破門檻的醫館，今天格外冷清，門可羅雀，除了幾個留守的看家護院，其餘人連帶着館主全部在城北的那處秘境外，跟驚鵲閣的人較勁去了。
稍微好些的是青松一意門，大院內外一如往常的是人來人往，就是氣氛不太對勁，許多人都在竊竊私語。
“喂你聽說了嗎？新秘境的事？”
“當然，我的一個藥師朋友，剛剛給我發的傳訊，說是秘境不知道怎麼回事進不去，傳送大陣好好的，天召旗也沒有問題，可門卻怎麼都打不開。為這事兒無垢草堂和驚鵲閣甚至傳訊回山門求援去了。”
原先發問那人反倒一愣：“我的媽還有這事兒？算了進不去還是好的呢。我們雖然搶了先，可吃的虧更大，內門的林師兄、王師兄、陳師兄等人你都知道吧？”
“當然知道，每一個都是天資卓絕，有希望在二十歲前衝擊凝意境，年度優秀弟子表彰大會上哪次沒有他們！怎麼了？”
“試煉地內一個都沒能回來。嘖嘖，血本無歸啊！這次蕭師叔聽聞噩耗直接昏了，剛醒來就急着回山去搬救兵，就是為這事兒。”
“我我我我我……卧槽！”
“嘿，還不止呢。這次失蹤在裏面的，甚至還有明風。那可是明家的獨苗，明長老的嫡親孫子！”
原本那人已經震驚地說不出話。
“這個我聽說了。”
另一個弟子加入進來，“不過說來也怪，明風失蹤了凶多吉少，山門那邊過來的人居然不是明光濟，他好像一點都不急，沒什麼動靜。可惜了，明師弟我也認識，是很上進的年輕人，團結同門，性格低調，為人和善。”
兩人大驚失色觀察四周：“不要命啦，你連明長老都敢直呼其名？”
“切，那有什麼。反正今年我執事期滿，就要被派到周邊的小地方養老去了。”
此人掏了掏耳朵，一派無所謂的模樣，換上神秘的嘴臉：“不過話說回來，這次進去一百多個種子選手，只活着出來兩個，你們猜是誰……呃，這麼看我幹嘛，迷失在秘境裏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好吧是沒區別。回來了誰？”
“一個是蘇雲溪。她倒算了，畢竟實力擺在那兒。另一個，是夏塵。”
於是周圍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好似要把偌大一個大廳給抽成真空，緊接着便有許多隱晦的視線落到了另一處。
大廳的角落，小小的長椅上，並肩坐着兩人。
其中一名少女穿着藕色長裙，秀氣的小臉上帶着獃滯的表情，兩眼無神看着穹頂，彷彿天花板上有什麼好玩的事物。
另一名少女雖然看起來和少女沒甚兩樣，不過故意挽起的袖子和剛剛剪短至下巴的頭髮，以及一身黑衣勁裝還有大馬金刀的坐姿，無一處不在證明，這個少女其實骨子裏是個少年。
“啊，都在看你唉。看來你果然很好看。”何七抬着頭也看着天花板。
蘇雲溪絲毫沒有被異性誇讚的羞澀，嘴唇微動嘆息道：“不，嚴格來說他們是在看你。畢竟少年天才三年廢柴，都等着看你出醜，結果這次這麼大事故就你活了下來。試煉里唯二的倖存者，這麼大的風頭都被你佔了，怎麼能不看你。”
“咦，奇怪，你難道沒有出風頭么。”
“我只是佔了你光才活下來的好吧。”
“他們不知道才對啊。”
“……但是我看起來明顯比你厲害好吧！我進去的時候可是外門前十！我活下來是很平常的事！”少女忽然激動起來，旋即小嘴一癟，“結果現在連你都比不過了。”
“呃。”何七略感尷尬，安慰道，“不用傷感，以後你的這種感覺會越來越濃，發現別說比較，連仰望我都做不到了。所以趁早放棄。”
“你會不會安慰人！”
聽了這話蘇雲溪明顯更痛苦了。
“不過比起別人的眼光，我更害怕的是，長老們會怎麼追究這件事。雖然我們剛才矇混過關，可是萬一被搜魂了怎麼辦啊？”少女驚恐地捂住腦袋。
方才，兩人一起被叫過去，細細盤問了秘境內的事情，結果兩人當然是很默契‘一問三不知’，反正不管怎麼問，兩人只說‘突然間天地大變，一下子就回來了’。
何七道：“放心。你不是說鏡州城最強的那幾個掌門，也只有氣隱級別么，那就沒事。不到魂感境無法搜魂。”
蘇雲溪張着嘴。什麼時候，氣隱境的大修士，也變成‘只有氣隱’了。
“況且，誰會以為就憑我們兩個人的實力，會是始作俑者？”
“可是沒法說通為何大家都死了就我倆還活着啊……”
蘇雲溪剛剛問完這話，就聽到邊上走過的同門嘴裏，羨慕嫉妒恨的飄來一句“切，狗屎運”。
“好吧，希望無事，宗門也不至於為了這件事去求上頭的魂感境宗師插手才對。比起這個，我其實反倒更在意另一件事。”
蘇雲溪敗下陣來，歪着脖子，彷彿一根鹹魚似的問道：“我現在究竟要稱你為夏塵，還是……何七？”
何七摸着下巴回憶了一下，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那天晚上你好像說過，如果我教你修鍊就嫁給我。所以這時候應該稱我為夫君？”
蘇雲溪：“……”
一聽這話，夏塵在腦海里氣得渾身發抖，滿地打滾嗚嗚叫喚。
“無恥！禽獸！不要臉！不許你調戲我的女神師姐！把師姐還給我，師姐是我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呃，你怎麼突然不叫了。”
何七原本還開心到想要和夏塵一起打滾，忽然見腦海中捶胸頓足的夏塵猛地一縮脖子，不吱聲了。
察覺有異，何七這才注意到，眼前走過來一個身材寬厚、乍一看彷如普通老叟的麻衣道人，背了一柄普通長劍。
“目光沉穩聚而不散，呼吸間不驚塵埃，算是氣隱級別。比起蕭別鶴那種二流子強了不少，噫，想不到氣隱境也能對我產生這般壓迫力？”
何七發現自己忽然有些腿軟，不由詫異起來。
這人是誰啊？
夏塵吶吶地沒有回答，讓何七愈發疑惑，往旁邊一瞧，發現蘇雲溪也是豁然站了起來，無比緊張，似乎也呆住了。
那麻衣道人目光往何七身上一掃，眉頭先是一皺，隨即由從上到下多看了幾眼，何七便覺得自己彷彿渾身都被看透了一般，頓時一驚。
……我擦，這是氣隱級別該有的實力？這真是氣隱？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存在？！！！
有沒搞錯這個時代的氣隱這麼強還是我太弱！？
何七喉頭不自覺的吞咽了一下，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氣隱境！
那麻衣道人看了會兒，點點頭道：“似有似無的靈息，你灌注成功了？”
成功了？什麼鬼？
何七心想第一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第二就算知道，難道我就應該回答你？
這時夏塵才一副剛剛回過神來的樣子，急道：
“你……你就說‘弟子也不清楚，但是確實灌靈成功’吧！”
看來是熟人？怎麼奇奇怪怪的。
於是何七按照夏塵所言去做。
“哦。不清楚。”
夏塵：……
道人微感詫異，旋即微微一皺眉毛，說道：“嗯，一開始不明白也正常，不過應當算是成功了，我可以隱約感覺到你神魂有異，隱隱有第二種波動。呵呵，不必擔心，這是成功收納一隻靈佣入體的正常狀況，靜心打坐幾天，便可消除異狀。”
何其不說話，夏塵則是暗罵。
正常你大爺啊正常！你以為的‘正常’那個才是靈佣！感受到的那個異常波動才是我本人好不好！
可惜麻衣道人毫無所覺，摸着下巴道：
“十六歲就能夠收服第一頭靈佣，成功灌體，不錯，很不錯。按照門規，你現在便可以拜一名長老為師，算作記名弟子，享受長老親傳。只是……三長老閉關，二長老如今在中州執行任務。這樣罷，你便算是我的弟子，如何。”
夏塵先是一愣，旋即大喜過望，急忙叫道：“快！快道謝啊！這是我們掌門！”
何七輕咦了一聲。
這就是青松的當代掌門？這樸素做派，跟三十六劍堂動不動就吟詩作對的風格相去甚遠嘛。
同時何七心中有些不滿，我要收你為徒你都沒這麼高興，區區氣隱瞧把你高興的。
不過，此刻作為‘夏塵’的身份，倒也確實應該驚喜一下，君不見旁邊那群吃瓜路人，已經驚掉一地下巴，何七簡直感受到了衝天的憤懣嫉妒。
夏塵催促道：“還愣着幹嘛快點道謝啊。”
何七點點頭，禮貌道：“嗯，謝謝。”
蘇雲溪噗的一聲把嘴裏藏着的蘋果籽噴了出去，周圍更是一大群人呆若木雞。
道人也是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旋即笑了出來：“哈哈，我都快忘了，你還是如小時候那麼頑皮。拜師的事就這麼定了，回山之後會有安排。關於荒蕪之城的事，你們也不必擔心，宗門自然會善後，你們不要亂與人言。”
說完，道人的身形一陣虛幻，輕飄飄地消失無蹤了。
“小時候頑皮？嗯？”
見何七不解，表情還有點不樂意的樣子，夏塵只得無奈道：“我跟你說過的吧。我十歲那年父母雙亡，就是被他收養的。當然，其實僅僅是‘收’而已，因為我從十歲開始就得自己努力幹活養活自己！”
何七聽了，臉色一變。
讓一個十歲幼童自力更生，不對，根本可以說是不聞不問？這這這，這簡直……
何七對這麻衣道人頓時觀感大好。
哈哈哈幹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