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書慶看着女兒,叉子在盤中的烤吐司上翻動,心裏亂紛紛的,知道女兒不怕燙這點,跟自己截然不同,顯然是遺傳自黑……不,是楊忠國……
心念才一動,高大健碩的身軀就出現在飯廳,腳步悄無聲息。
「好香。」他厚顏的拉開椅子,在餐桌旁一屁股坐下。伸手就拿了一塊烤吐司送到嘴裏咀嚼,邊吃邊發出模糊的讚歎。「好吃!」
小愚獃獃的望着他,再看看桌上的烤吐司,因為成年男子的出現,加上又不用餐具,直接用手取食的文化衝擊,一時訝異得嫩紅小嘴開開。
「你怕燙嗎?」他又咬了一口,低頭笑得和藹可親。
「不怕。」小愚坐直身子,很驕傲的說。
他的笑容更燦爛,黑眸里滿是驕傲。
「我也不怕。」他學着小女孩坐直身子,視線往餐桌另一旁看去。「但是你媽媽怕燙,跟我們不是同一國。」他玩起挑撥的遊戲,刻意要把小愚拉到同一陣線。
小愚歪着頭,滴溜溜的黑眸看看媽媽,又看看這個陌生卻很親切的大叔,聰明的沒有着了道,閉上小嘴揺了揺頭,抱起大杯牛奶啜飲,不接受陌生人的挑撥。
沒能拉攏成功,他卻輕笑一聲。
「聰明的孩子。」
大手再度往桌上食物探去時,書慶忍不住出聲。「我沒有準備你的晚餐。」
餐桌上的食物,只夠她跟小愚吃。
「你這個主人真吝嗇。」他滿不在乎的說,起身打開冰箱搜刮,拿出一瓶一八五0年的雪利桶威士忌跟起司,還有腌漬在醬料里的羔羊肉,把羔羊肉扔進烤箱裏,然後在櫥櫃裏找到廣口杯,熟練的打開酒,湊到息端陶醉的深呼吸,然後把起司丟回冰箱,再回到原來位子坐下啜飲完美琥珀色的難得美酒。
「這酒太好了,配起司當下酒菜糟蹋它。」他讚歎着。
看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她惱怒的抗議,「那塊羊肉是我預備要當明天午餐的!」
他喝着醇酒,恣意享受,把她的抗議當成馬耳東風,彷佛根本沒聽見,將酒杯輕輕搖晃,看着酒在內壁滑落的痕迹。
「你喝不了這種酒,留着太浪費。」他大方的接收了。
「那不是我留的酒。」她握緊刀叉,轉開美麗的雙眸,不再看他深刻的五官。「是我大哥留下的,他來的時候總喝威士忌。」
提着酒杯的大手收緊了些。
記憶跟資料迅速在他腦中彙整,加上韓武麒先前所說的情報,他緩慢咽下一口酒,原先的美好滋味,竟變得難以下咽。
「你要嫁給黃嘉銘?」
「沒錯。」她淡淡的說,叉起一口濃郁的起司放進嘴裏,優雅咀嚼咽下后,才說道:「這些年來,是大哥陪我度過的,對小愚他更是視如己出。」
「他四年前就結婚了。」他的雙眸黑得沒有任何光亮,像是兩潭無底深淵。
他眼角抽緊,再也沒有半點胃口,一手重重放下酒杯,龐大的身軀推開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音,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出飯廳,消失在巨大的石柱后。
坐在餐桌旁的母女,同時看往他消失的方向,過了一會兒小愚才開口說:「媽咪。」
書慶試圖穩住顫抖的手,但是刀叉仍舊不停碰在姿盤上,當然有聲。他的出現還是帶給她極大的衝擊。
「什麼事?」她勉強扯出笑容,看着心愛的女兒。「他好沒有禮貌喔。」小愚認真的說道。
她嘆了一口氣。
「是啊,他好沒禮貌。」她若有所思,輕聲說:「他總是不會說再見。」七年前他不曾道別,留下她孤單一人。
七年。
原來,已經七年了。
他在一樓找到乾淨的房間。
古堡通常都會設有給僕人睡的地方,為了能夠儘速回應,這種房間通常都靠近出口,雖然空間不大,但是可以方便他就近監視門口,留意每一個靠近的人。
瞪視着窗外的黑暗,他暴躁的用力以手掌耙過短髮,凌亂的發像極猖狂的獸毛,而閃亮的黑眸,也像是預備擇人而噬。
她竟要嫁給黃嘉銘!
巨掌握住窗框,幾乎要把堅硬的木頭捏碎。
他不應該覺得意外,如果當初她的海盜父親沒有撈到元青花,引發眾人對她的覬覦,而黃嘉銘的慾望勝過理智時,他們的確極有可能成為情人,再罔顧旁人非議的成為夫妻,就如她所說的,只要不回台灣,就不會被這條法律限制,也不需要生話在旁人議論的環境。
這幾年來,即使黃嘉銘已婚,身旁有時髦的名媛妻子,但是狗仔媒體仍舊會拍到,他跟戴着寬帽檐,或者戴着口罩的神秘女子一同出入,甚至還有孩子一起出現的照片,但是縱使狗仔費盡心思,仍拍不到她的真面目,更別說是孩子,卻對她窈窕誘人的身段極盡煽情描寫。
他看過其中一張照片,周刊封面上她戴着口罩,明眸直視鏡頭,美得魔性魅人,照片中只有她的雙眸是清晰的,其他景物都失焦,彷佛連攝影者也被她的美震懾。
七年前,她是清麗稚嫩的少女。
七年後,她已經是嬌媚的女人。
她散發的魔性太惑人,才讓人們以為,她手段高妙到能夠父子通吃,迷倒黃家父子二人全都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因為氣質差距太大,沒有人聯想得到她原來的身分,加上黃家父子刻意隱藏,她行跡詭秘,又帶着身世不明的女兒,反倒更引人好奇。
小女孩則繼承她的容貌,雙眼無辜天真,小小年紀已經看得出是美人,豐厚長發漆黑光滑,或許只有不怕燙這點遺傳了他……
該死!
他低咒着,被嫉妒的火焰燒灼得五內俱焚。
是黃嘉銘安慰了她,陪伴她度過懷孕的那些日子,也極有可能是黃嘉銘在她生產的時候,緊握她的手,抱起剛出生的女兒送到她懷裏。
這些全是該屬於他的權利!
但是,失憶的他,從重度昏迷醒來后,甚至連話都說不清楚,復健了長達六個多月才恢復正常,家人慶幸他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只當她是一項已完成的工作。
這也是你的工作嗎?
她曾依偎在他懷中,脆弱無依的問。
那時他緊抱着她,萬般珍惜她的純真,說出真心實話。
不是。
然後,他就消失了。
孤單的她醒來後會怎麼想?
想他利用了她的天真,騙得她的初次,就把她拋棄在那間屋子裏,床單上還留有她的落紅,證明他已得到戰利品……
忠國再度低咒一聲。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時光逆轉,回到那時那刻,能夠把驚慌的她抱入懷中,告訴她他縱然滿嘴都是謊言,但是唯有對她的愛戀是真心誠意,絕對不是欺騙。
只是,時光不可能逆轉,她不肯相信他的話,即將正式成為別的男人的妻子。
想到她穿着婚紗,走向別的男人,戴上一枚婚戒,對那男人露出美麗笑容,他就全身僵硬,更別提小愚、將甜甜的叫喚那人爸爸……
啪啪。
接連兩聲悶響,窗框還是被他捏碎了,木頭的細刺扎入掌心的厚繭里,他咒罵著不耐煩的拔除,然後像是口中有刺的雄獅,在房裏煩躁的繞圈。
他記得她生澀的初次,更記得她前不久,如何在他指下嬌柔起伏,顫抖的攀附着他痙攣抽搐,那濕熱緊窒的觸覺,仍殘留在他手上。就算她恨他、不信任他,但是她的身體太誠實,無法抵抗他。
這是他的勝算之一,而他打算充分利用這一點。
距離她的婚期還有兩個月,時間綽綽有餘。
他決定不計任何代價,一定要贏回她的人、她的心。
當然,還有他們的女兒!
她變了。
至少,作息就跟以前不同。
七年前她總愛賴床,每天都要被他揺醒,才睏倦的在他限時逼迫下,心不甘情不願的進浴室盥洗。
但是今天他剛起床沒多久,就聽到樓上有動靜,她已經起床,跟女兒一起歡笑着洗漱完畢,一大一小打扮優雅舒適,手牽手下樓進廚房去做早餐。
考慮到女兒在,他穿上衣服才走出房間,來到飯廳外倚靠着石柱,肌肉賁起的雙臂交疊在胸前,靜默的看着母女兩人默契十足的分工合作,才一會兒工夫就把早餐做好了。
煎得很完美的荷包蛋,搭配邊緣微焦的培根,還有一大份涼拌甜椒,跟兩大杯牛奶,母女各自在專屬的位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