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轉過身,看見古堡旁的草地上,用木頭搭蓋一座兒童遊樂設施,漆着粉嫩的黃色,小樓梯、爬行欄杆、鞦韆跟溜滑梯一應俱全,一個綁着雙馬尾,雙眼靈動,粉雕玉琢似的黃衣小女孩獨佔玩樂場,正嘟着嘴要辯駁,卻在看見陌生人時,小嘴微微張開,臉上訝異又好奇。
背對他的女子,穿着一身淡緋色的真絲連身裙,纖膀嬌軟,烏黑豐厚的長發挽起一部分,其餘則垂落在背後,有幾綹灑落裸露的粉肩,顯得發更黑,肌膚更白皙雪嫩。
那美麗的頭髮如一匹上好真絲,觸感沉重又柔軟……
一股強烈的熟悉感,伴隨頭痛襲來,他僵在原處,眼睜睜看着她轉過身來,感覺像是被人狠狠痛揍一拳,打得無法呼吸,幾乎當場跪地。
她精緻絕倫的五官,純凈無邪的大眼、粉嫩的唇瓣,以及窈窕的身姿,粉碎他腦中的封印,薄紗碎裂成細沙散落,殘餘的迷霧散開,他終於想起來了!那些關於她的一切,兩人之間曾發生過,短暫卻深刻的點點滴滴,夢中破碎的場景都歸位……
「慶慶。」他喑啞的叫喚,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她的耳畔戴着一枚黃銅耳墜,添加了老琉璃管跟寶石,長得垂落在細緻的鎖骨旁,風姿綽約迷人,比記憶中稚嫩天真的模樣,更添一股難言的魔性魅力,同時揉合兩者,令人移不開視線。
嬌小纖細的身軀,因為震驚而僵立,她粉臉刷白,連唇瓣也失去血色。然後,彷佛回應他的叫喚,她緩慢的走過來,一步步縮短兩人的距離,直到站在他面前,絕美小瞼仰望着他,然後——
她用盡全力給了他一巴掌。
因為太過震懾於那如潮水一般,衝破腦海的記憶,他完全忘了該去閃避那一巴掌,被打得偏過頭去。
「你可以回去了!」書慶扔下這句話,轉身朝目瞪口呆的女兒伸手。「走,我們進屋子裏去。」
「可是,媽咪,他……」小女孩眨着雙眼,輪流看着媽媽,還有那個被打得臉頰上浮現紅印的高大陌生人。她從來沒見過媽媽打人。
「不用管他,我們該進去準備晚餐。」對女兒柔聲細語說話的書慶顫抖着,不理會掌心的疼痛,更不去理會僵立在原處的男人,當作他並不存在。
「慶慶!」他伸出巨掌,緊緊握住她,不允許她離去。
「放手。」她冷然下令,長睫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他,滿滿都是責備與怨很。「我不知道發生什麼誤會,但是我不想見到你,去跟付你錢的人說,換別的人來保護我,只要不是你,換任何人都好。」
「我不會走的!」他才剛想起她、才剛找到她,就算老天在這時劈下閃電,也不能阻止他留下。
她咬住唇瓣,大眼裏閃動水光,恨恨掉轉過頭去。
「你不走,我走。」
忠國深吸一口氣,硬是抓住她不放,低頭端詳小女孩的五官,迅速評估出小女孩的年紀。
有那麼一秒,氣噎在喉中,心口再次被緊緊揪住。
他剋制紛亂的思慮和情緒,竭力對小女孩露出最溫柔可親的笑容。「我要跟你媽咪聊一下,你可以繼續溜滑梯,好嗎?」他笑得很和煦,深知自己的魅力,不遺餘力在此刻使用。
小女孩眨眨眼睛,為難的看看媽媽,又看看溜滑梯,遲疑了幾秒后,伸手拉了拉媽媽的裙擺。
「我可以去玩嗎?」
書慶原本想說不行,但是手臂上箝握突然變緊,她轉頭想要他放手,卻看見他黑眸里的陰狠神色,只能在他無聲的威脅下點頭,不願意讓女兒看見這番拉扯。
得到媽媽允許的小女孩,發出歡呼聲,再度朝遊樂設施撲去。
忠國神色丕變,抓着她的手臂往古堡走去,毫不客氣的踢開古董大門,闖進美輪美奐的玄關,找到玄關旁用來放置賓客大衣的置衣間,猛地把她推進去,再一起擠入空間狹小的置衣間裏,阻擋在她跟門之間。
他龐大的身軀佔去大半空間,她被迫委屈的貼着牆壁站立,惱恨的瞪視着他,眼淚卻像是斷線珍珠,不爭氣的落下來。
「別哭。」他嘆息着,粗糙的大手捧起她的臉,抹去晶瑩的淚水,心痛得難以呼吸。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她啜泣嗚咽着,冷靜的面具崩潰,無能為力的哭泣,淚水落在他手心裏。「我以為,我已經把你忘了,為什麼你偏偏還要在這個時候出現?難道,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我不能。」他把她抱入懷中,貪婪聞着她的發香、她的氣息,重溫她嬌軟的身軀、細膩絕倫的膚觸。「對不起,我忘了你。」
「既然忘了,為什麼不忘得徹底?」她無力的依偎在寬闊厚實的男性胸膛上,眼淚濡濕了他的無袖棉質背心。這麼多年了,他的穿着一如往昔,他的胸懷也一如往昔,有屬於他的氣息,她不論如何想遺忘,偏偏就忘卻不了。
「我失去記憶了。」他埋在她發間低語,無限的悔恨。
「這個借口很拙劣。」
「不是借口。」回憶洶湧而來,澎湃的情感衝擊着他,忠國把懷中的小女人抱得更緊,就怕她只是幻影,不是真的存在。「七年前,我在鎮上修理電器時,也在各家各戶裝了監視器,那天你還在睡的時候監視里警報響了。有一群陌生人來到我們住處附近,我必須保護你,所以出門去對付他們,雖然阻擋了他們,卻也受了重傷,重度昏迷了一個多月。」連醫生都說,他能夠醒來真是奇迹。
只是他雖然清醒,卻忘了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
「我不相信。」她抵抗着,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偏又無能為力。「你留的資料都是假造的,拿到錢之後,連質押的那個女人都消失。」
「我本來就痛恨這種機制,但是這是最嚴苛的訓練方式,我想成為頂尖的保鏢,就必須挑戰成功,至於質押的那個女人則是我的妹妹。」他為了隱藏身分,設下重重的防護,結果卻成為阻礙。
「我連你的姓名都不知。」她落淚控訴。
「我姓楊,楊忠國,忠孝仁愛的忠。」
「忠國?」她迷惘重複,這才稍稍相信他並非完全欺騙。至少他把名字告訴她,是她聽錯了字。
所以,她也可以相信,那短短的時日裏,他所流露的溫柔,並非全是為了誘引她,而使出的欺騙手段嗎?
「對。」他垂眸凝望着她清麗的小臉,握着她柔嫩的小手,滑進他短短的發中,讓她觸撫當年留下的傷。「感覺到了嗎?這是那時造成我重度昏迷的疤痕,醫生縫了三十幾針。」
摸索着指下凹凸不平的傷疤,她眼眶發燙,眼淚再度落了下來。「這一切可能都只是你的說詞,你只是剛好又接到必須保護我的工作,所以存心再來騙我。」
「我能用時間來證明,所說的一切並不是謊言。」他擦抹着那些淚水,連心都被她的淚灼傷。
「沒有時間了。」書慶微微搖頭,慘然一笑。「再過兩個月,我就要結婚了。」
忠國眼前驀地一黑,震懾的脫口。
「開什麼玩笑?」
「不是玩笑。」她臉色慘白的道。
激狂的怒氣湧上胸口,讓他無法呼吸。
「你不能嫁給別人!」
他握住她的雙肩,忍住用力揺晃她的衝動。他才剛找到她,她卻要投向別的男人的懷抱,成為別人的妻子?他絕對不允許這件事情發生!就算要砍斷他的雙手,他也要阻止她嫁給別的男人。
甚至,就算她已經成為別人的妻子,他也絕對會奪回她,更何況她還尚未結婚,只要他想起她、見到她,就不會太遲。
「為什麼不能?已經七年了,你一直音訊全無,小魚必須有個父親,我也要找個男人儂靠。」她迷濛大眼裏儘是指控與無奈,落淚的模樣凄美難言讓他心痛,卻也更增加他的決心。「你以為是誰付錢僱用你來的?就是我要嫁的那個男人啊!」
「你並不愛那個男人。」他斬釘截鐵的說道。
「你怎麼能夠斷定?」
「因為,你還戴着這塊磬片。」巨掌撫過她耳畔的銅片,低沉醇厚的嗓音如能醉人。
她渾身一顫。
他黑眸深幽,凝視着她,嘎聲道。
「因為,你把我們的孩子取名為小魚。」從那孩子的模樣跟年紀推算,他很肯定那是他的女兒。
這叫做磬,跟我的名字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