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閉上你的狗嘴!」劉氏是徹底豁出去了,平日所有的隱忍在病重的閨女面前蕩然無存。「任大義,你敢說這話,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家瑤瑤病了七八日,哪次要銀錢,你都說沒有,但是你昨日還花了三兩銀子買個什麽破紙鎮,我家孩子爹這一冬賺了多少工錢,有你買玩意的,就沒有我閨女救命的,是不是?你不讓我閨女活,我跟你拚了!」

劉氏放下閨女,就去撕扯任大義。

不知道是陳氏婆媳兩個被嚇住了,還是拉架的幾個婦人有意放水,居然真被劉氏抓住任大義的青色長袍,三兩下就扯下大半。

任大義慌亂躲避,嘴裏呵斥着,「胡鬧,還不鬆手,成何體統?」

可劉氏就是不撒手,甚至抱着他的大腿要下口咬了。

他嚇得聲音都尖利起來,「這日子過不了了,過不了了!」

「過不了就分家!」劉氏死死扒了他的一隻鞋,嘶聲喊着,「我們只要五畝地,兩畝水田,三畝旱地!水田賣了給瑤瑤看病,立刻就賣!」

兩個族老本來臉色也有些不好,做弟妹的抱着大伯子的腿腳,這實在太過難看了,但是聽到劉氏這話,兩個族老下意識對視一眼,都是乾咳起來。

他們兩家都是人丁興旺,兒孫一成家,這家裏田地就有些不夠了,去別村買吧,有些不便,自家村子又沒人賣。

說起來倒是任家老太爺在縣城做了半輩子掌柜,攢了座村裡最大的二進青磚院子,又趁着先前的災年買了十幾畝好水田,如今若是老二一家肯出賣,倒是一樁好事。

「老大啊,事到如今,這事好說不好聽,不如……就分家算了,你們一家伺候老娘終老,多得一些家產也是應該,老二一家三個孩子,分幾畝薄田也不多。」

「就是啊,強扭的瓜不甜,樹大分枝,把家分了,也省得以後鬧得雞飛狗跳,更傷情分,左右還在一個村裡住着,親兄弟也還有個照應。」

任大義有些愣神,不明白幾句話功夫,怎麽就說到分家的事了。

陳氏卻是跳起來就要去踹劉氏,「該死的喪門星,是不是你早就攛掇老二分家了?故意把那死丫頭整死,就為了藉機分家!你作夢,我就是死了也不……」

她話說到一半,就被老大媳婦攔住了。

馮氏低聲勸道:「娘,老二家孩子都大了,吃喝都多,又眼見要陪送嫁妝,不如把他們分出去,秋時老爺中舉,咱們一家都跟着他去外地做官,老二一家也是累贅。」

「哎呀,是這麽個道理!」

陳氏聽到兒子要帶她去做官,眼睛都放了光,還怎麽會「捨不得」牛馬一樣的二兒子一家,更何況住在同一個村子裏,就是分家,他們還敢不伺候她這個老娘啊。

「行,分就分。除了五畝地,其餘一個草棍兒你們也別想拿走。趕緊給我滾!」

劉氏聽到這話,手頭一松,心氣一泄,直接軟倒在地。

若不是為了兒女,平日話都不會多說一句的她,怎麽會如此以死相逼?

「二嬸子,現在可不是你鬆口氣的時候啊,趕緊把字據立下來。」

有婦人上前扶了劉氏,趕緊給她提個醒兒。

劉氏狠命扯了一把有些木訥的當家,「你想閨女活命,就趕緊簽了分家文書!」

任大山半輩子都在老娘的喝罵里活命,如今媳婦兒這般捨命鬧得分家,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深處對「自由」的渴望,讓他極俐落的在分家文書上按了手印。

二爺爺笑咪咪提出要買兩畝水田,劉氏趕緊應了下來,惹得正要說什麽的任大義把話又吞了回去,末了也在文書上籤了名字。

劉氏長長鬆了一口氣,越發抱緊了懷裏的閨女,「閨女啊,娘馬上就帶你去看大夫。」

可惜,她不知道,就在她捨命求分家的時候,她的閨女已經逝去了,卻有一個異世的靈魂偷偷落了進來。

任瑤瑤只覺眼皮有千斤那麽重,模糊中好似有很多人在吵鬧、哭泣,她想開口,但是腦海里又有什麽東西潮水一般湧來,沖得她再次昏了過去……

頭上是漆黑的棚頂,有風吹過時,幾道光束中的灰塵飛舞着,身下的火炕涼得同冰塊一般,身上的棉被也是沉重又發硬。

好在,鼻間沒有半點兒消毒水的味道。

任瑤瑤長長嘆了一口氣,不知該為自己重獲新生歡喜還是悲傷。

前世的自己心臟病太過嚴重,一輩子沒有跑跳玩耍的機會,拖累得家裏花光了最後一分錢,又死在了手術台上。

說實話,她活得憋屈至極。

按理說能重活一次,實在算是件好事,但是融合了原主的記憶,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雖然同名同姓,但這個任家小丫頭卻是比她慘太多了,沒有長輩疼愛就算了,居然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吃飽過。

她忍不住抽出被子裏的小手看了看,全是凍傷留下的疤痕,還有刀痕,跟前世白嫩的模樣完全不同。

「二姊,大姊醒了!」

不等任瑤瑤再多想,旁邊就響起一個稚嫩的童聲,原來是任家雙胞胎里的小弟輝哥兒,黑瘦的小男孩,卻難得有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着,很是可愛。

兩扇破木門外,應聲跑進來一個小丫頭,正是叫月月的二丫頭。小丫頭穿着一件破布褂子,袖子已經短到了胳膊肘,下邊的裙子也勉強只蓋住膝蓋,好在稀疏的黃頭髮梳得還算整齊,小臉上也沒什麽肉,笑起來露出搖搖欲墜盼着下崗的門牙。

但她很有姊姊的樣子,直接捂了弟弟的嘴巴,末了偷偷摸摸從懷裏拿出一顆雞蛋,笑嘻嘻說道:「大伯母給大哥煮的,我偷了一顆,姊姊吃,吃完病就好了。」

小丫頭的小手黑得厲害,剝掉蛋殼,蹭得雪白蛋白都沾染了一道道黑印子。

輝哥兒饞得眼珠子幾乎要釘在雞蛋上了,卻死死咬着嘴唇,好似一開口就會忍不住要把雞蛋吞進去了一般。

任瑤瑤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心底深處突然就酸得厲害,眼淚也淌了出來。

前世,她因為身體不好,自小就只能圈在家裏,父母忙着養家,大哥大姊就負責照顧她,也是這般小小的模樣就開始給她熬粥熬藥,煮蛋,蛋殼剝乾凈送到她嘴裏……

「姊,我沒偷吃,都給你,你別哭,別哭!」

輝哥兒不明白姊姊怎麽突然就哭了,雖然姊姊平時很少說話,但從來不掉眼淚的啊。

任月月一巴掌打掉弟弟的手,罵道:「一定是你淌口水了,姊才不捨得吃了。」

輝哥兒委屈的扁了扁嘴巴,還想說話的時候,外邊院子裏的吵鬧卻是更厲害了。

劉氏一把推開門走了進來,散亂的頭髮更亂了,臉上還帶了淚珠子,眼見兒子閨女正圍着一個煮蛋說話,她趕緊抓過雞蛋就塞到了袖子裏。

接着她抹了眼淚開始麻利的拾掇破衣衫還有沉重如石的破被子,「閨女兒子,你們放心,以後爹娘一定努力做工,賺錢蓋房子,供你們讀書,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是餓死也死一起!」

隨後跟進來的任大山尷尬的搓搓手,臉色憋得通紅,到底沒說什麽,對於老娘和兄長心狠到真的一個碗也不分他們一家,他咒罵不出,反抗不了,只能對不住妻兒了。

他默默背起了軟綿綿的大閨女,懷裏抱着懵懂的小兒子。

任月月懂事的牽着娘親的衣角,一家人就這麽凈身出戶,離開了任家大院……外的馬棚。

陳氏叉着腰,站在門口破口大罵,「黑心肝的狗東西,等着老天爺打雷劈死你們!趕緊滾,再進我任家的大門,就打折你們的狗腿!」

她那大媳婦手裏抓了一把瓜子,笑着看熱鬧,不時勸一句,「娘,您老別生氣了,二弟一家想過好日子,咱們也不能攔着啊。」

陳氏狠狠「呸」了一聲,瞪着探頭探腦的左鄰右舍罵道:「看什麽看,分家也是我兒子,打死他也是應該的。」

左右鄰居翻個白眼,都回去做飯了。

陳氏罵到滿村的煙囪都冒了白煙,這才想起二兒子一家走了,沒人做飯了……

「老大媳婦,你去做飯,晚上切兩片肉炒個菜,鬧哄一日,我也餓了。」

「哎喲,娘,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沒動過菜刀啊,再說,我還要去給老爺裁紙磨墨呢,您想吃什麽,還是自己做吧。」

馮氏扭着圓潤的身子麻利的跑了,今日攆了老二一家,得了絕大部分家財,她可是稱心如意,這會兒還要回去盤帳呢,誰有功夫去燒柴做飯啊……

陳氏氣得瞪眼,突然覺得,攆走老二一家是不是錯了?起碼,以後沒人做粗活了……

不說老太太在這裏後悔,只說任瑤瑤趴在陌生又熟悉的老爹身上,一路晃悠悠的,居然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早晨。

初春的晨風還是很涼的,她身下是草堆,身旁是蜷縮的弟弟妹妹,再看頭頂左右,好像是個連先前那馬棚都不如的……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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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女有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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