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嗯。」這是任誰都懂的基礎。
「所以,土質絕非首要,任何種類的土質都能種出農作花草,只消瞧你怎麼栽,就好比最肥沃的東北黑土,不管是什麼藥材都種得了,而北方黃土雖是什麼都栽種得了,可水渠卻相對重要,灌溉不足則無法豐收,而河彎沙土能種農作就能栽種藥材,就好比黃芩這味葯既可以栽在沙土,也很適合黃土,說穿了,只要是根類的藥材都容易栽種,扦插的種類最多,而最不利於根類生長的黏土,咱們就能挑些藥用在地上部分的藥材,好比金銀花或枸杞之類。」華逸逕自解說著,話末才突地想起自個兒對六歲的娃兒說這些,實在是太深了些。
笑睇着她,正打算從最基本的藥材種類說起,卻見她垂斂長睫,像是在思忖什麼,專註得像個小大人,教他不禁莞爾。
「千華,你聽得懂嗎?」他噙笑問着。
華千華輕點着頭,將他所說的整理了下,才問:「四哥,咱們宮中的土是屬黃土,所以東寧園裏那條水渠也是你打造的嗎?」
華逸微詫了下。「是呀,怎麼你竟會注意那地方?」
「水源重要啊。」她說得理所當然。「可是施肥也很重要,四哥用木屑……那木屑是燒過的屑末,除了能吸水保持水分之外,木屑里也有肥嗎?」
一般她栽種用的是自製的肥料,除了夜香自然也包括農作的葉菜發酵,但她還真不知道有使用木屑的法子。
放眼南朝,關於栽植的書籍非常有限,而柳家書房中絕大部分都是醫書,也沒有栽植方面的書籍,她一直是自己摸索的,從沒遇到可以和她切磋的,教她不禁興緻勃勃。
她這近乎專業的問法,教華逸傻了眼。「千華,你怎會知道木屑能吸水保持水分?」尋常人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華千華眨了眨眼,將惱意完美掩飾,才笑得甜甜地道:「因為我聰明啊。」她也沒說錯,關於栽種這方面,她向來是能舉一反三的。
華逸直睇着她半晌,突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不住地親着她。「千華,太好了,既然你如此有天分,往後四哥就將所學都傾囊相授!」
華千華被親得無路可逃,險些破口大罵。
要教就教,犯不着一直親她吧!有沒有想過被親的人的心情?她滿臉都是他的口水……可惡,當她都不會反擊嗎!
待他稍停,她毫不客氣地捧着他的臉不住地親着,直到親到他滿臉口水,她才滿足地退開一些,想看他被她親得有多難捱,然而他臉上不見半點怒色,反倒是笑得眉飛色舞。
……被親得滿臉口水是很開心的事?
「千華喜歡四哥,對吧!」華逸樂不可支地將她收攏入懷。
華千華眼皮抽了兩下,最終忍不住用小拳頭揍他的背。「四哥,我不能呼吸了!」原來,她四哥是個有病的,被親得滿臉口水還樂成這副德性……是她錯了,她不該用自個兒的想法去衡量每個人,畢竟天底下有病的人真的不少。
五年下來,華千華忍不住認為她的臉差不多快被親爛,可是為了看他親筆雜記,她也只能認了。
誰要她這個四哥如此與眾不同,不但懂得栽植,更深諳藥理,對於每種藥材的炮製法子皆有不同見解,或蒸或炒,且手續有數道,感覺上她像是在看早已失傳的醫經似的。
她壓根不知道丹參單炒或加酒、添醋炒會出現不同的功效,她在柳家所學的都是基本的炮製法,從沒分得這般詳細,不知道她那個繼承了爹衣缽的九妹曉不曉得這些細節,改天要是回去了,非得跟她問問不可。
忖着,她不禁掀唇哼笑了聲。
回得去嗎?她都在這兒待了五年了,看來是回不去了,她那些農作藥材也不知道莊戶們有無妥善照料採收?
唉,想那些做什麼,橫豎人都在這兒了,她就繼續扮演公主角色,反正茶來伸手的日子還不差,而且跟在華逸身邊,她確實受益良多,尤其藥理分析得真是鞭辟入裏,教她看得入迷。
華千華垂眼看着雜記,看得正入神,壓根沒察覺有抹身影來到書房門口,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讓宮女們全都無聲退下,才舉步踏進書房內,趁其不備地朝她頰上偷香了下。
她頓住不動,唇角抽了兩下,冷冷橫眼睨去。
「四哥回來了,想不想四哥?」華逸笑眯眼湊近她。
她張了張嘴,無聲嘆了口氣。「四哥想聽真話還是假話?」都多大的人了,怎麼會只抽長了身子,舉措卻還像個孩子?
五年過去了,華逸非但抽長了身量,五官輪廓更為深邃,就連肩膀手臂都像個男人了。
「再過幾日,四哥就不信你不想。」華逸一把將她抱起,讓她坐在懷裏。
對於這麼親密的坐法,華千華已經被迫習慣,她將雜記往桌面一擱,抬頭問:「四哥要去哪?」
打從華逸束髮之齡,就受皇上指派進了五軍營,跟着掌管五軍營的鎮國大將軍舅舅和表哥范恩一起接受操兵演練,甚至跟過幾次移防,有時個把月不回宮也是常有的事。
「這次去的比較遠。」華逸噙笑說著,笑意卻不達眸底。
「哪裏?」難不成是要移防到南方?
「雎城。」
「雎城在哪?」
「在西北。」他嘆了口氣親吻她的發。「西北的關外蠻族幾次叩關,如今邊境快守不住了,這一次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京。」
她眨了眨眼,還未細想便脫口道:「父皇要四哥去的嗎?」
「嗯。」
「……為什麼?」
「也許是父皇要我去受點磨練。」他笑得淡然。
然而,華千華卻不作此想。就算要磨練皇子,也不會是挑在邊境快失守的當頭,更何況在他之上尚有兩名皇兄,尤其二皇兄早滿二十歲,真要磨練,也該是讓他們先去才是。
華逸也不是個傻的,他人在宮裏宮外走動,任何消息都來得比她迅速,光看他那唇笑眼不笑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內幕。
而這裏頭絕不脫皇子鬩牆的戲碼,畢竟皇上老了,皇子們長大了,可如今該封王的沒封王,儲君也沒個下落,哪怕皇子們不急,後宮嬪妃也急了,通常嬪妃娘家都是朝中大臣,就算嬪妃不急,大臣們也該急了。
一旦急了,為了鞏固擁護的皇子,自然就得除去皇上身邊的紅人,華逸首當其衝,她壓根不意外,誰要他鋒頭那麼健,事事樣樣都做得讓人挑剔不了。
這世道就是如此,不管世代如何遞嬗,怎麼也逃不過皇子鬩牆的命運。
當然,依她在皇上心底的分量,她也不是不能去找皇上說說,但就怕皇上答允后,往後會冒出更多難防的暗箭。
真是教人頭疼的事。正忖着,眉心像是被人輕按了下,一抬眼就對上華逸笑得熠熠發亮的眸,教她心頭沒來由的顫了下。
「傻千華,別為四哥擔心,這些年,你可瞧過有什麼能為難四哥的事?」
「是啊是啊,天底下能有什麼事難得了我四哥的,可你跟母妃說起此事了嗎?」說起范貴妃,她是打從心底喜歡的。
范貴妃待她如親女,那眸底的疼惜和寵愛從不是表面功夫,更不是為了跟皇上邀賞的,而是真真切切將她視為己出,教她這個向來是爹不疼又沒娘愛的人初時極不適應,可如今一日不與范貴妃晨昏定省就渾身不對勁。
「晚點會跟母妃說。」
「嗯。」她可以想見范貴妃會有多難過。
豈料,結果讓她傻了眼。
「身為皇族就該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你就儘管去,把那些外族打回關外。」范貴妃豪氣干雲地道。
不是吧……這些後宮嬪妃不是都怕失了倚靠的嗎?要是唯一的兒子在出征時有了個意外,這……
「兒臣謹遵母妃教訓。」華逸笑咧嘴道。
「瞧瞧有什麼得準備的,趕緊着手收拾,你呢就跟在你舅舅身邊,和范恩好生保護你舅舅。」
「是。」華逸輕點着頭,餘光瞥見華千華一臉難以置信,不禁輕颳了下她的秀鼻。「怎啦?瞧你一臉傻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