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等、再等等,她是如此貪婪地渴望這擁抱和疼寵,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她還捨不得太早夢醒。
她無聲祈求着,黑暗卻是鋪天蓋地而來,環抱的雙手突地松落。
華逸察覺她的不對勁,隨即抱着她往回跑,見青齡和查慶守在金露華園外,忙吼道:「傳御醫,快!」
半夢半醒間,她好似聽見了責罵聲,聽見了華逸低聲認錯着。
她奮力地張開眼,從床邊人群縫隙里,瞧見皇上正斥責着華逸,而圍在床邊的宮人喜聲喊着,「皇上,公主醒了。」
宮人一喊,皇上隨即快步走來,欣慰地輕撫着她依舊發燙的小臉。「千華,可覺得好些了?」
直睇着皇上焦急的神色,她虛弱地閉了閉眼,從被窩裏探出的小手握住他的,啞聲低喃,「父皇……不關四哥的事,是我貪玩……不要怪四哥……」
「好,你怎麽說怎麽好,可你得要趕緊將身子養好,別讓父皇為你擔憂。」皇上視她如心尖上的一塊肉,眼見她虛弱得連話都說不清,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她啞聲承諾,小手朝華逸伸得長長的。「四哥……」
華逸趕忙湊到床邊,緊緊地握住她發燙的小手。「千華,四哥就在這兒,對不起,都是四哥不好,四哥沒察覺你身子不適,才會教你吹了風後又發起熱。」他滿臉愧疚,不舍的很。
「是我貪玩……」她很堅持地道,看向皇上,可憐兮兮地道:「父皇,別怪四哥……是我貪玩……」
彷佛怕皇上不信,她一次又一次地說著,小手緊緊抓着華逸不放,直到又昏了過去。
華逸心頭一緊,只能緊抓住她的手。哪怕她什麽都沒說,他就是知道她是刻意為他開罪,才會一遍又一遍地強調着,要父皇別責罰他。
「張御醫!」皇上見狀喊道。
守在門外的張御醫隨即入內替公主診脈,不一會兒便道:「皇上放心,公主只是服藥後昏睡,這葯會讓她發汗,待她清醒後熱就會慢慢退去,只是得要讓公主每一個時辰服上一次。」
「父皇,讓兒臣留下來照顧千華吧。」華逸忙道。「父皇,兒臣多少識得藥材,可以親手給千華熬藥,再親自喂她喝葯……父皇,就當是罰兒臣吧,是兒臣沒將千華照顧好,給兒臣一個機會彌補。」
皇上見狀,心想依張御醫的說法,千華的身子應是無大礙,再見華逸有心彌補,便答允了他,再交代了范貴妃,讓宮人全在門外候着。
「逸兒,千華一有狀況便讓青齡趕緊通知我。」范貴妃離去之前,神色嚴肅的囑咐着。
南朝華氏從關外入關內,一直是陽盛陰衰,照理說男丁興旺是多少王朝求之不得的事,可華氏尚在關外時就有個傳說,只要族內產下女嬰,便是盛世之時,如今隔了幾代總算出現一個娃娃般的嬌俏公主,簡直是皇上心頭的寶,不容一丁點的損傷。
「兒臣知道。」華逸沉聲說著。
待范貴妃離開後,只要時候一到,華逸便親自熬藥,抱着華千華一口一口地喂,守着時昏時醒的她,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
待華千華清醒時,就見伏在床邊打盹的他。
她眨了眨眼,瞅着他半晌。想起之前她瞧見那片金露華時,就如初見他的第一眼,有一種終於回家的狂喜。
為什麽呢?難道她曾經存在這裏?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特地將她帶進這場夢境裏吧?
這場夢到底有何用意?
正忖着,餘光瞥見他濃纖長睫微動了下,隨即坐直了身,一張眼便是查看她,一見她已清醒,隨即笑咧了嘴,那一瞬間,彷佛入春瞬間綻放的桃花般。
她想,用桃花形容男人實在不倫不類,可是卻又萬分貼切。
在她眼裏,華逸就像是個桃花精。
「千華,還有沒有哪裏覺得不適?頭疼嗎、冷嗎、渴嗎、餓嗎?」他連聲問着,輕撫着她的額。
直睇着他,她不禁低低笑了。
見她展開笑顏,華逸緊揪的心總算能鬆懈一些。
她探手輕撫着他的頰,瞧着他眼下的黑影,嘆了口氣道:「四哥,我生病與你無關,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你回去歇着吧。」
「不對,都是我的錯,明知道你身子還未恢復卻帶着你吹風。」他抓着她的小手貼在頰上。「這一回,我會看顧你直到你完全復原,你可別忘了,四哥答應你要將金露華分株種在你的園子裏的。」
「嗯,我會趕緊好起來。」對,這事可要緊了,非得養好身子不可。
「要不要吃點東西?」他枕在床畔瞅着她。
她搖了搖頭。「我想再睡會兒。」
「好,再睡會兒,一會兒喝葯時再叫你。」
她拍了拍床畔的位置。「四哥陪我一道睡吧。」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幾天,但他雙眼殷紅,眼下又有黑影,夠他折騰的了。
見華逸猶豫了下,她又道:「四哥說我親你一下,你就答應我一件事的,那日我都親了,不能不算數吧。」
聽她那近似埋怨的語調,他不禁被逗笑,隨即和衣上了床,躺在床邊與她對望着。「四哥說過的話就不會忘,就陪你一會吧。」
她沒吭聲,只是虛弱地閉上了眼。
如她想像呢,她向來不愛他人近身,更遑論是男人,然而他躺上了她的床,她卻沒有一絲厭惡,究竟是因為他年紀尚小,抑或者是因為他不是會欺她的男人,所以才教她毫無戒備?
唉,不想了,反正想得再多也找不到答案,她不如多睡會養足精氣神要緊。
華逸睇着她稚氣臉龐上有着超齡的世故,不禁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裏。
幾日後,華千華已經恢復到能跟在華逸身後又跑又跳了。
坐在東寧園亭子裏的皇上看着蹲在花叢前的兩抹身影,不禁輕揚笑意。「這孩子精神多了。」
「可不是嗎?近來也與逸兒親近多了。」陪侍一旁的范貴妃噙着溫婉慈祥的笑,看着兩個孩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兩人同時逸出笑聲,她也跟着加深了唇角笑意。
「那倒是。」瞧華千華抓着一束金露華笑得嬌俏而神采奕奕,皇上眸底滿是掩藏不了的寵溺。「既然她喜歡跟着逸兒,就讓她跟着吧,能這樣到處走動對身子骨也較好。」
「就這麽着吧。」范貴妃噙笑應承着。
能如此自然是最好,才能讓她將敬妃所託付的千華保護得妥實,當然,也將敬妃的秘密藏住。
那個秘密,必須跟着她一起入棺。
正在一頭分株金露華的兩人,哪裏會知道那頭在思量什麽,只是一個專註地切下母根旁的子根,一個專註地看着他每個步驟。
「好,接下來就浸在水裏幾日再栽植。」將幾枝子根都擱進水桶里,華逸輕聲解說著。
「浸在水裏?」華千華偏着小臉。「不會泡爛嗎?」
「非但不會,這切口處還會冒出小芽。」
「真的?」她直瞧着他指的地方,那是方才他故意折掉的小枝。
「你要是不信,何不跟四哥賭一把?」
華千華睨他一眼,瞧他笑得壞壞的,心底明白這傢伙準備陰她。「賭什麽?」
「要是這切口處真是冒出小芽,你親四哥一下。」他指着自個兒的頰。
她微眯起眼,萬分懷疑一般兄妹之間真會如此相處?還是他特別與眾不同?非但喜歡親人,還喜歡被親……再過幾年,懂得尋花問柳了,還會跟她這個妹子玩這把戲?
算了,橫豎親他一下也不打緊,不過是碰碰臉頰而已,兄長嘛,讓他占點便宜,往後好支使他,怎麽算都划算。
「好,那要是我贏了呢?」
「四哥親你一下。」
「……」想不到小小年紀,心思就已經如此卑劣,欺她是個娃兒樣,搞不清自己被佔盡便宜?
算了,瞧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就知道他有十足把握。
「這桶子就擱在你那兒,何時發芽,我何時領賞。」
「……就這麽着吧。」親不親什麽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確定他的法子是否確實可行。
幾日後——?
華千華直瞪着已經髮根的子根,切口處迸出了新芽。
而從武校場回來的華逸連衣袍都沒換,就直接到她園子裏討賞。
她瞪着把臉頰湊到面前的華逸,咬了咬牙,用唇角輕壓了下,反正她已經先把宮人都遣到一旁,沒人瞧見她親他。
「千華可知道為什麽髮根?」華逸滿足揚笑,指着子根問。
「不知道。」她正等着他解答,否則這一下不就白親了。
「那是因為水裏有株苗所需的營養,要不你道咱們栽種後為何要澆水?不過一旦髮根後就得要趕緊移栽到土裏,否則時間一旦拖久,根就長不長,枝芽也茂密不了。」說著,他拿下系在腰間的袋子,回頭問:「千華,你要種在哪?」
她指着牆邊的位置,他不禁讚許地道:「聰明的孩子,雖然已經入秋,但誰都不能保證入秋就沒有艷日,剛分株的子根就怕太多日頭,而且這兒還有小溝渠,水分夠,真的很適宜,再加上四哥手上的木屑,保管它幾天後就會站穩,開始長出新葉。」
「木屑?」華千華瞧他蹲下撒着木屑,她也跟着撩裙蹲着瞧。
「不只是木屑,木炭也成,不過要看栽植的是什麽,就好比扦插的法子這麽多種,可是有的只能作分株,有的可以根插,有的可以莖插或葉插。」瞧她認真聽講,他想了下道:「要不待會到四哥的書房,四哥拿記下的一些雜記給你瞧瞧。」
「四哥記的?」
「嗯,想看嗎?」
「想!」她不假思索地道,要將他所有的法子都學到手。
「好,待四哥將這幾株子根插好,咱們就上書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