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五姊,你可終於醒了……還記得我是誰嗎?」聽九姊說,五姊初醒時不認得她,所以她順口問着。
柳堇似笑非笑地道:「我的好妹妹,化成灰姊姊都認得出來。」
柳芫乾笑着,心知五姊是惱她將尹二爺給帶進房。「他就老纏着我,不管我到哪都非跟不可,可我又擔心五姊,沒親眼看五姊清醒,我怎麼安心。」
「你就跟他說,再纏下去就休離。」柳堇淡聲下着指導棋。
「我說五姨子,壞人姻緣可是會自斷姻緣的。」崔頤硬是走到床邊,身形微偏,瞧見了床帳后的她。
雖說是初醒病容,卻可以預見她病癒后的絕艷面容,柳家果真是專出美人,而且,她竟是……
柳堇冷睨着他,「滾出去。」
崔頤微挑濃眉,這話換作他人說,他是肯定不饒的,但看在是他五姨子的分上……「我馬上滾。」
見他自動自發地離開,柳芫有點傻眼,原來她家相公是這麼好商量的,還是說得端出跟五姊一樣的氣勢?她得好生學習了。
崔頤踏出門外,嘴角始終上揚,像是揭開了什麼秘密,獨自竊喜,黑眸懶懶朝左手邊的遠處望去,就見華逸站在腰門牆上,朝這頭瞧着。
崔頤隨即報以一個囂張的笑,像是在告訴他,瞧,身分不一樣,他哪裏都能去。
而華逸回以一記訕笑,像在嘲笑他,人家要他滾他就滾,丟盡了武判顔面,而後隨即轉身如煙塵般消失。
兩日後,柳堇已經恢復得可以起身在房裏走動,每每看到屋外的天色,她就急着想回青寧縣,可偏偏柳九硬是以大夫的身分扣住她不放。
「走走走,今兒個天候還不錯,咱們到園子裏走走,走動走動,氣血兩暢。」柳九熱情地邀請着。
「你眼睛壞了就趕緊醫,這種天候你敢說好?」柳堇指着灰濛濛的天。
柳九隨即頹喪地垂下臉,早知道五姊那張嘴這麼可怕,她就應該要拖着十三留下,不該昨兒個就教尹二爺把十三給拐回尹府。
「至少沒下雨。」算了,跟個病患計較,顯得她肚量小。
「下雨就糟了,我的棉樹已經吐蕾,要是下起大雨,今年的品質就不好了,依我看,我還是早點回青寧縣。」
「別別別,你難得休憩,就好生休養,何況我這園子裏的花可都是移自宮中的奇花異草,肯定有你沒見過的。」
柳堇啐了聲,正要開口,餘光瞥見一抹小巧成瀑的紫,不禁正眼望去,果真是一整列的金露華,就倚在牆邊吐蕊。
「欸,瞧,這可是宮中移株的,是當年先皇賞給我婆母長公主的,這可是民間少見的。」瞧柳堇像是有了興趣,二話不說地帶她往那頭去。「五姊要是喜歡,讓五姊移個幾株回去。」
「這般好?」
「自家人,應該的,不過……不知道五姊府上的銀杏能不能也移栽進侯府?」她相公說銀杏能趨吉避凶又能擋煞,尤其是擋那些妖魔鬼怪,她也認為威鎮侯府實在太需要一株銀杏鎮壓了。
否則地府的文武判官老是把這當家來去自如,她真的很頭痛。
「行,等我回去馬上處理。」柳堇撩起裙擺蹲在金露華前查看根部,忖着當年在鍾粹宮的東寧園裏,就是華逸教她如何分株,忖着,心又隱隱作痛起來。
夢,太過真實,真實到她開始懷疑那是曾經發生過的歷史,尤其柳九手上還有本華逸着作的醫書……她忍不住想,夢境也許是她的前世,否則她不該這麼痛,痛到無法忘懷。
柳九壓根不知道她的心思,正準備看她如何分株,餘光卻見貼身丫鬟走來,手上還拿了本書,她趕忙起身接過,略略一翻,不禁輕嘆了聲。
「嘆什麼氣,福氣都教你給嘆光了。」柳堇頭也沒抬地道。
「不是……」柳九拿着宮中史書蹲到她身旁。「五姊,你瞧,原來華逸的下場這麼慘,怎會這樣?」
柳堇雙手胡亂抹着衣裙,接過史書一看,便見上頭寫着華逸的一生功過,她一目十行,看至最後,心頭狠抽了下——長樂公主政變弒君,豫王大義滅親后,自刎身亡……
「自刎身亡?」她顫着聲。
她在夢裏沒有看到最後……她以為,他至少會活下去,至少會為他們的孩子活下去,然而他卻選擇了自刎……
「這也真是奇怪,這公主是被嬌養得刁蠻了不成,怎會弒君呢?後來登基的竟還是她的兒子華羽……這也沒辦法,所有皇族都滅了,就只剩他一根余苗,不過這個懿皇倒是……啊!快來人,快!」
柳九話都還沒說完,瞥見柳堇往旁倒下,仔細一看,唇角竟纏着血絲,嚇得趕緊差人將她給抬回屋裏。
「五姊,你別嚇我了。」柳九邊喃着,邊打開針盒,取出數把金針,拉開她的衣襟,沿着胸口幾個大穴入針。「是我不好,我不該硬帶着你去逛園子的……五姊,怎會這樣?明明就好轉了!」
屋裏,瞬地亂成一團,屋外,飄過幾不可察的嘆息。
是夜,半夢半醒間,她彷佛回到魂牽夢縈的那一夜,她出閣前的那一夜,注視着華逸的睡臉,她滿是激動滿是悲喜,雙手緊緊抱住他,多渴望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她寧可處在永夜裏。
她錯了,她自以為是善後,殊不知卻累及他。
「四哥……」在這個夢境裏她還有能力改變一切嗎?
「千華。」
她突地頓住,緩緩抬眼,就見黑眸如星的他,不禁疑惑地皺起眉。他怎會是清醒的?這一夜,他不是在這兒睡到寅時的嗎?
正疑惑着,他俯身親吻着她的頰她的額,一如小時候那般親昵的親吻,她閉上眼,任他索求着,直到他吻上她的唇……這教她驀地張眼,他渴求着的唇舌纏得她發痛,這個吻莫名真實,吻得她渾身酥麻,吻得她意識模糊,像有什麼正從她的腦袋裏消逝……
「不!」她驚喊了聲,張眼的瞬間像瞧見了華逸,但眨眼間,他卻像是煙霧般消逝。
「五姊!你冷靜一點,沒事沒事,什麼事都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柳九柔聲勸着,卻見她的眼直瞅着門,回頭望去,空無一物。「五姊,你不要嚇我。」
柳堇張了張口。「……我沒事,九妹,我沒事。」
聽她這麼一說,柳九愈覺得她有事,她甚少喊她九妹的!
老天,她還能請誰幫忙?
【第十章終於相逢】
三日後,柳堇的病情急速轉好,已經開始動手分株金露華。
「五姊,不急,把病養好了才要緊。」柳九跟在她身旁叨念着,就怕她一轉眼又倒下,才真會把她給逼瘋。
「躺個幾天,真把我當病貓不成?」柳堇眉眼不抬地切下根部,泡進已裝水的桶子裏。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前幾天還危急的很。」連血都吐出來了……真是見鬼了,她還真沒見過這麼莫名其妙的病症。
「柳九,我診脈是不如你,可就連我都診得出我現在好得不得了。」
「……是這樣沒錯。」所以才說莫名其妙啊。
將分株處理好后,柳堇起身動動筋骨,準備提起水桶,便見王府的總管決步朝這頭跑來。
「夫人,外頭有個姓時的男人,說是五姑娘的帳房……」
「請他進來。」不等柳九開口,柳堇已經發話。
總管不禁看了柳九一眼,柳九隻能無奈地點點頭。
待她倆回到主屋偏廳,人早已經在偏廳里候着,柳九退到花罩後頭,就見那男人面貌端正,看起來還挺順眼的。
「五姑娘身子可好?」時昊敏走近一步問。
「我看起來像怎麼了嗎?不就是我九妹纏人要人陪罷了。」
最好是這樣!柳九在花罩後頭氣得牙痒痒的,她哪裏纏人要人陪了,胡說八道!
「那就好。」時昊敏放心地笑了笑,將手上幾本帳冊交到她手上。「這是夏稅上繳的部分,還有東平庄和西平庄的夏收部分。」
柳堇大略地翻看着帳本,隨口問:「近來可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