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繡房佈置得很雅緻,不輸她玲瓏閣的繡房,裏面各色絲線俱全。
沈安玉的針線活很好,她已經坐在那裏開始忙活,繡的正是壽字,雙面繡的〈百壽圖〉,一個月後在大夫人的壽宴上大放異彩。
四年前大夫人還特地請師傅來教她們針線,師傅對她們很嚴格,她因為戳破手指,跑去找大夫人哭訴,大夫人心疼她,就說:「既然不愛學,那便不學了,叫丫鬟去學,等將來出嫁的時候帶兩個綉娘去,不必都自己會,不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可得學仔細了,不然你爹那兒沒法交代。」
她不信以大夫人的精明會不知道她詩詞歌賦是在作假的,只能說珠環翠繞如繩索,錦衣玉食是砒霜,大夫人是要把她養歪。
沈安玉見安容望着綉品發獃,綉了兩針才道:「我每日綉上兩個時辰,綉了快三個月了。四姊姊,你給娘準備了什麽壽禮?怎麽又發獃了?」
安容見她飛針走線,有些恍惚地道:「只是忽然有些感動,天寒地凍的,一坐兩個時辰,手都要凍僵了,母親可捨不得我吃這個苦。五妹妹也得顧着點身子才是,傷了身子和眼睛,母親該傷心了。」
沈安姒則在一旁道:「四妹妹,府里誰都知道母親最疼你,便是五妹妹都比不過,你倒是說說你給母親準備了什麽壽禮?」
安容羞愧地撓着額頭,嗔怪地看着沈安姒,「明知道我這榆木疙瘩的腦袋想不到好主意,還故意打趣我。其實好主意也不是沒有,可是我是心有餘力不足,想給母親綉個〈萬壽圖〉,估計從現在綉,等我老了勉強能送出去。」
這一番話逗得沈安姒大笑,「你倒是真有自知之明,存心把五妹妹給比下去呢。」
安容昂了昂脖子,「為什麽不能比?怎麽說母親對我也是呵護備至,只是我一時想不到好主意罷了。」
沈安姒捂嘴一笑,眼角餘光瞥了沈安玉一眼才道:「要是五妹妹不怪罪我,我倒是可以給四妹妹你出個好主意。」
沈安玉嗤笑一聲,「你要是真有好主意能幫四姊姊壓我一頭,我也認了,誰叫我腦袋瓜不比你靈活呢,你倒是說說看是什麽好主意啊。」
沈安姒笑了笑,輕輕地撫摸沈安玉的綉圖,笑道:「四妹妹針線活不行,可是四妹妹有錢啊,母親三十大壽,用黃金鑄三十個大小、形狀不同的壽字,可不會比五妹妹你辛苦了三個月的壽禮差。」
沈安玉的眼睛亮了起來,放下針線要去看看沈安姒的腦袋瓜是怎麽長的,竟然看了她的百壽圖就想到這樣的好主意,生生蓋過了她。
一旁的安容並不激動,前世她照着做了,花了整整兩千兩銀子,大夫人很高興,讓玉錦閣給她打了套頭飾,沈安玉羨慕得拽着大夫人撒嬌,最後也得了一套。
沈安姒則在她拿到頭飾的時候跑來邀功請賞,她一高興就把首飾盒搬出來隨她挑,如此一來皆大歡喜,誰都開心了。
沈安姒躲到安容身後,嘟囔道:「我只是忽然靈感來了,比不得五妹妹你,你別抓我了,說好不怪罪我的,不許你出爾反爾。」然後搖了搖安容,「四妹妹,你倒是說說,這主意好不好啊?」
安容不動聲色,只道:「這樣的主意我能說不好嗎?早知道你有好主意,我還費勁想什麽,腦袋都想疼了,我得好好謝謝你才是,要不,我給你從玉錦閣買套頭飾做謝禮吧?」
沈安姒心裏一樂,想着四妹妹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只是當著五妹妹的面,五妹妹肯定不高興,玉錦閣的頭飾精美,可不便宜呢。她忙道:「你我是姊妹,我幫你是應該的,說謝禮就太見外了。」
安容也一樂,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當即笑道:「也是,親姊妹之間談謝字是不太好,那我就給三姊姊你好生行個禮吧。」說著,盈盈福身,笑得甜美,「多謝三姊姊。」
沈安姒也沒在意,扶她起來。
丫鬟端茶來,安容喝了半杯,就有小丫鬟來稟告,「四姑娘,四壇梅雪都挖出來了。」
出了蒹葭院,安容遠遠的就見到三個婆子彎腰弓背抱着梅雪罈子準備回玲瓏院,走得小心翼翼,路上清掃落雪的丫鬟紛紛避讓。
安容走得很慢,她不急着回玲瓏院,一雙清澈的雙眼四下張望,臉上掛着恬淡的笑容。
她專門挑有雪的地方落腳,因為她喜歡那種在雪裏印下深深的腳印的感覺,有時候一腳連着一腳,有時候會蹦着走,走得橫七豎八,歪歪扭扭的,偶爾還會忍不住調皮地用指尖輕彈低矮樹枝上的雪,不等它落下就趕緊跳遠,然後一眨不眨地看着雪落下。
安容很多年不曾這樣快樂而無拘無束地嘻笑玩樂了,小時候渴望長大,等長大了才知道小時候的生活多麽地難能可貴。
在歡笑聲中,那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的疼痛和陰霾都消散了三分。
秋菊和芍藥跟在後面瞧着,不忍打擾安容的雅興,可是天色漸晚,該回去用晚飯了。
安容有心想趁着晚霞堆雪,可實在是太冷了,只好打消這念頭,心想着回頭得嘗試着做個手套出來,那樣玩雪才有趣。
哈了好幾口熱氣,她方把手套進暖筒里,邁步朝前走。
很不巧,她剛走到一株老槐樹下就聽到啪嗒一聲,一個雪白色的東西在她跟前落下,伴隨而來的是一片大雪還有一聲清脆的歡呼聲——?
「打中了,我打中了!」
雪停了,安容雖繫着斗篷,但沒有戴上帽子,這會兒雪掉下來直往她脖子裏鑽,冷得她直打哆嗦。
芍藥忙幫安容掃掉雪花,秋菊則在四處張望,見到一個小男孩歡呼着跑過來,似乎是知道自己闖了禍,又趕緊掉頭跑走,便呵斥一聲,「站住!」
安容轉身就見到一個穿着青色裙襖的丫鬟疾步走過來,一把扯掉小男孩手裏的彈弓,直接丟到湖裏去,摟着他上前跪下——?
「奴婢知錯了,還請四姑娘饒了奴婢和五少爺,」丫鬟的聲音帶着顫抖和懼怕。
芍藥幫安容把斗篷戴好,安容則看着跪在地上害怕得不敢抬眼的小男孩,這是她的庶弟沈安淮,今年七歲。
安容注意到他拽着衣服的小手因為玩雪凍得通紅,呼吸間鼻子似是有些阻塞,耳朵上還長了凍瘡,眉頭不由一皺,掃了那丫鬟一眼。
她邁步走過去,沈安淮嚇得直往丫鬟後面躲,丫鬟更膽小,差點哭出來,一個勁地說自己知錯了。
安容不耐煩地呵斥她一聲,「你是有錯,都到快吃晚飯的時辰了還縱容五少爺出來玩,看這臉跟手凍的,你是怎麽當差的!」說著把沈安淮拉起來,幫他拍掉衣服和頭髮上的積雪,柔聲問:「凍壞了吧?」
沈安淮怔怔地看着她,眸底有怯意,不過還是抵不住她溫暖的手,點了下頭,「冷。」
安容摸着他的手只覺得跟摸冰塊似的,不由得眼神一沉。
原來丫鬟就是這樣照顧他的,難怪前世他會夜裏高燒不退,生生燒壞腦子,叫一個活潑少爺變成了一個傻子。
「跟姊姊去玲瓏院。」安容牽着他朝前走。
沈安淮回頭看了一眼,指着丫鬟道:「她呢?」
安容冷着臉道:「讓她跪夠半個時辰,也體會一下被凍着是什麽滋味!」
丫鬟嚇得臉色蒼白,連連求饒。
芍藥冷哼道:「亂吼亂叫地惹姑娘心煩,再罰你跪半個時辰。」
丫鬟當即不敢再說話,唇瓣抿得緊緊的,暗叫倒霉,只盼着一會兒別下雪才好。
秋菊手裏抱着一隻雪白的鴿子,那是沈安淮方才用彈弓打下來的。鴿子腿上受了傷,又挨了凍,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秋菊同情地摸着鴿子的毛道:「還活着,一會兒叫廚房殺了給姑娘燉湯喝。」
沈安淮大着膽子把白鴿抱了過來,緊緊地摟在懷裏給牠哈氣,然後看着安容,「我是瞧見牠有傷,怕牠沒力氣飛回家會凍死在外面才追了一路把牠打下來的,能不能不吃牠?」
安容摸了摸鴿子,笑道:「牠只是受了傷,又凍着了,一會兒給牠抹些葯再喂些吃的,擱在暖屋裏不會死的。」
沈安淮這才放心,跟着安容邁步進玲瓏院,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滿是好奇,四處打量,臉上忍不住揚起一抹滿足的笑。他知道府里最漂亮,最好玩的地方就是玲瓏院,他以前也偷偷來過,只是在院門口就被丫鬟轟走了,轟了兩次他就不敢來了,沒想到四姊姊會帶他進來。
梅樹下有婆子在挖坑,安容瞥了一眼就進屋,吩咐小丫鬟,「去煮碗薑湯來。」
上了二樓,一個年約三十七、八的婦人迎上來,急切地道:「總算是回來了,聽說姑娘撞了腦袋,奴婢擔心得都坐不住了。可還疼?老太太沒給姑娘找大夫嗎?要不要稟告大夫人一聲?」
一連串的擔心撲面而來,安容本該熾熱的心此刻卻冰涼一片。
她摔跤後在床上睡了兩個時辰,會沒有小丫鬟去稟告阮嬤嬤嗎?查她娘的陪嫁帳冊比她的身體還重要嗎?
安容坐下了下來,冬梅給她倒了茶,她啜了一口,還沒說話阮嬤嬤就皺眉——?
「五少爺七歲了,怎麽還來姑娘的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