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可同生，不共死
祈煜皇宮禁地如果沒有茂密的叢林，如果沒有多株高大古樹，這裏，其實與尋常地方無異。
“你堂堂容華太子，竟會因為一把破鑰匙長途來此，可見，那鑰匙倒是價值不菲……”曲婆婆一邊帶路一邊說話，走過密集的草叢，霧水沾濕了她的裙擺。
容皓軒寬袖提擺跟隨在後，從容的節奏如是在閑庭散步，聽了前面曲婆婆一句隨意的話，容皓軒微微而笑，等着曲婆婆繼續說。
繞過一處小小的彎道，曲婆婆就剛才的話繼續道“只是可惜了，他就是離開了也不給我留下這稀罕物”
“你說”曲婆婆突然停下，蒼老的容顏在月色下重影勾勒，無了滄桑，多了平靜“這是為什麼”
園子，很靜。
微風吹亂了草叢，吹響了葉子，吹鼓了曲婆婆的衣擺，唯獨沒有吹散此刻沉重的氣氛。
容皓軒望着面前的老婦人，沒有多餘的話，回道“他希望你安然無恙”
風停了，曲婆婆平靜的雙眸方起波瀾，僅是一瞬間。
曲婆婆下意識雙手緊握，早已起了褶皺的手背似乎還留有那人的餘溫。
安然無恙。這是容盈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嬸嬸”
“我們走吧”曲婆婆收起情緒，轉身繼續帶路。
容盈，你希望我安然無恙地活下去，但可曾想過，沒有你，安然無恙的日子於我來說，只是煎熬。
你可知煎熬意味着什麼，就是不安然，生如傀儡。
“莫小姐”
影十六拉住跑在前面的莫清顏。
莫清顏回頭，疑惑“怎麼了”
影十六望了望不遠處的一批人，莫清顏跟着望過去，看到了站在士兵前面的趙齊。
看來趙齊已經發現容皓軒跑了。
“莫小姐，我們要快點找到殿下”
“那是火藥”影十六的夜視能力極強，在黑夜的掩飾下，就算是在這麼遠的距離還是能夠看到趙齊那些士兵搬運的是什麼東西。
莫清顏從一開始就留意到趙齊指揮那些人搬運的東西，只是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麼。如今一聽到影十六的話，莫清顏腦海閃過了不好的預感。
“莫小姐”
“繞道”莫清顏回了簡單的兩個字就火急燎燎地往回走。
容皓軒，你那麼聰明，一定知道趙齊要走的這一步。
容皓軒這邊——
“就在這裏”曲婆婆停住腳步，不再往前。
容皓軒越過曲婆婆，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巨大冰棺，走近，冰棺裏面躺着的是一位五官剛毅面容安詳的中年人，如果不是知道裏面的人已無生氣，容皓軒真的會以為裏面的人只是在沉睡。
“老頭子，你說的那個容華小毛孩來看你了”曲婆婆走近，淡漠的神情足以將裏面的人冰凍“你丫的倒是起來看看啊”
“……”容皓軒萬萬沒想到在皇叔面前，這位嬸嬸會是這般性子。
似是看出容皓軒所想，曲婆婆撇了容皓軒一眼予以警告。
望着冰館內無有任何動靜的人，曲婆婆老腰背靠在冰棺前，雙手肘撐在冰面“他是來看你，但也是來取稀罕物，但那稀罕物我並不知曉，你說，如今這位令你最為欣賞的容華太子此刻在這裏討要，你說我是要把這洞翻個底朝天幫他找出來，還是直接轟他走”
“……”曲婆婆自說自話，隨意不羈的樣子完全顛覆了剛才在外面時候的冷淡樣子，面對曲婆婆的性情大轉變，容皓軒有些囧。
“哈哈哈……”曲婆婆突然大笑“我怎麼忘了，你現在說不了話，如何回答我的問題？”
曲婆婆時而大笑時而含淚，這近似瘋癲的狀態任誰看見了都會擔心，但是容皓軒卻是知道，她如今在他毫無顧忌地抒發，想必這些年來一直都在忍着。
至於為什麼到現在才發泄，容皓軒在看到冰棺內的人以後就知道了原因。
曲婆婆望着冰館內沉睡至今的人，說道“他的確與你有幾分相似，出現在禁地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回來了……”
曲婆婆傷心悲痛，容皓軒卻是不能多說。他的模樣的確與容盈有幾分相似，但是能夠讓曲婆婆這般的，容皓軒以為，絕對不會是這個原因。
望着面前哭泣不止的曲婆婆，容皓軒上前扶起“嬸嬸，你這般哭泣，皇叔在天之靈不會安心”
“他一生總是為我思，為我憂，為我慮，他重承諾，他為我承諾過的所有，都做到了，唯獨一樣沒有做到，共死……”
“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現在，我明白了……”
“他總是提起你，所以後來我說了一句頑話”曲婆婆望着容皓軒，顫音“既然你這麼想念那小子，日後，我綁他來見你就是……”
“當時他沒有說話，在我以為他要說我任性的時候，他說：如果是這樣，你要好好活着，不論我在不在你身邊，一定要好好活着，如果不是這樣，你怎麼將那小子綁來我面前……”
“……原來從那時候起，他就一直隱瞞着我，他身上的毒……”曲婆婆傷心欲絕“如果我早些發現，他就不會離開我……”
如果那日她發現容盈的異常，如果後來她不鬧事刺傷容盈，如果後來她不賭氣離開，如果她及時趕到……
過往所有的可能，所有的如果全數堆積，如是一座大山重重壓在身上，令她無法呼吸，悔恨和痛苦如是利刃在一刀刀切割着她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冰室內，曲蓮哀嚎的聲音如是要將靈魂吐出，追逐那個早已經離開她的人。
“十六，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禁地外面的莫清顏擦了擦手臂，毛孔豎起。
“聲音？”影十六聽了莫清顏的話以後，仔細凝神，聽着周圍的動靜，除了風吹草動，並沒有聽到其他可疑的聲音。
影十六沒有聽出來，莫清顏說道“好像有人在哭”
莫清顏這樣一說，影十六更加疑惑了，望着莫清顏打哆嗦的樣子，影十六很認真地問“莫小姐，你怕黑？”
“……”莫清顏眼睛眨啊眨“為什麼”
“只有怕黑的人怕黑到一定程度，才會出現幻覺”影十六很認真很認真地說出了自以為是沒有錯誤的推算。
莫清顏再一次六個點。
容華某處——
月下美人藍衣輕紗，手中酒壺高懸“對酒當歌，只是人生幾何”醇厚的酒香飄至九街十巷，彈琴的人笑“少主少見愁緒，今夜這是何故”
“神仙尚且愁仙界事，我一介凡人，自是愁人間事”
“少主可是喝醉了”
“三娘這話倒是說對了，今夜我就是來買醉的”
彈琴的人正是聚音坊的老闆娘三娘。
三娘停下弦音，走至那欄杆前，笑問斜卧的人“雨藍這是要準備回去相府了？嗯？”
喝酒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雨藍——莫清顏的娘親。
對上三娘打趣的眼神，雨藍亦是笑了笑“你知道我現在不可能回去，何故打趣”
“雨藍，我不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但是我覺得莫英雄很可憐”
“哦？”
“傻瓜似的等了你十七年”
“十七年了啊……”雨藍喝下一壺酒。
三年皺眉“喂”
“三娘，有些事不是我可以左右，就像我離開莫英雄十七年一樣”
“你……”
“三娘，酒沒有了”雨藍齜牙，大大咧咧的性子還是沒有變。
三娘還想說些什麼，但在看到雨藍眼中的情緒以後，三娘便不再多言“風玉露雖能靜心養神，但畢竟是酒，多喝無異”
“是是，三娘說的都對，不過今夜就姑且讓你家雨藍我饞饞嘴，喝個不醉不休”雨藍見得三娘不行動，繼續道“大醉一場總比胡思亂想的好哦”
三娘真是服了。
為了避免雨藍繼續找理由，三娘暫時妥協給了一壺風玉露，並且在裏面多加了些容易醉的酒料。
“三娘啊……”已有醉意的雨藍抬手，一隻藍色的小鳥隨即飛來站落在指尖“曲婆婆快要離開了”
曲婆婆，曲蓮，最為疼愛雨藍的一位老婆婆。
聽得雨藍醉酒中模模糊糊說出預知以後，三娘為曲婆婆傷心，更為雨藍的占卜能力痛心。
明知道結局，即使努力了也無法改變，這才是最痛心的吧。
並非所有事情都是我可左右。三娘望着嘴角微澀的雨藍，終於是明白雨藍總是掛在嘴邊的話。
雨藍不屈服與命運的安排，但也有失敗的時候。
例如容天向和莫英雄，例如如今的曲婆婆。
“三娘，只有在你這裏才可大醉一場……只是今夜醉意，是否快了些……”
望着喃喃而語的雨藍，三娘哭笑不得，看來今夜，她真要不給這人大醉一場，只怕她僅有的財產聚音坊就要被她給翻個底朝天了。
“英雄……”
聽着雨藍睡夢中的呢喃，三娘疼惜地將雨藍的劉海撩起，低嘆一聲便喚來兩個丫鬟將人伺候下去。
望去天上懸挂的一輪彎月，三娘美麗的容顏平靜淡然，指劍微彈，不遠處一個重影發出一聲悶哼便沒有了生氣。
風不止，夜越重，直至輕雲遮月，三娘方轉身離開。
今夜，好眠。
(最近好忙，今晚抽空寫一章，之前好不容易練的兩個小時一章，現在時間回歸原點。。。。。嗚嗚嗚）